《浮黎传说》千鲤忘忧

7、第 七 章

　　晚餐是在正厅里同大哥沈衡蓝吃的。沈衡蓝看着不过三十好几，五官周正，唇上留着小搓胡子，目光透着锐利，散发着既成熟稳重的气场，很有长子的范儿。他见着我先是同我寒暄了几句，措词相当礼貌却非常的生疏。席间也同我谈了些诗书礼经方面的事，本来以为自己在这会儿定会穿帮，但没想竟是对答如流（想来应该是沈倾怀的缘故）。答完后，沈衡蓝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但却没说什么，也只字不谈丧母之痛。

　　整顿饭安排得相当丰盛不失排场，却让我觉得很悲凉。那边沈家的大夫人尸骨未寒，这边的正厅里灯火通明。席后，他正准备离去，我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他，他侧过脸淡淡的道，明日定会上娘的灵堂拜祭。语调不浓不淡，仿佛就像一切早在预料之中。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静静的站在灯火中，看着偌大的宅子，内心不禁惆怅万分。

　　我不知道为什么沈衡蓝会是这冷淡的态度，但我想这其中定是有原因，有太多的谜团等着我去一一解开。沈七站在我身后，我回头看着他，他垂着头，一如往常穿着青色的衣袍，腰间别着剑，瘦削的侧脸隐没在黑暗里。这段时间，不论何时，我一回头便会看见他，莫名的觉得很安心。

　　沈倾怀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为了走持续可发展路线，我早早的上床睡觉。而沈七说什么也不愿在跟我一起睡，我拗不过他，只得允许他守在门外，只是加了个条件，半夜就一定得回屋休息。我褪下衣服，躺上床，顿时想起在庭院中还没问沈七为什么要问那日在石室里所见，但翻过身，困意一阵阵的侵袭了过来。算了，明日再问也不迟。

　　我渐渐沉入了梦中。

　　渐渐的我感到越来越冷，我皱起眉，伸手准备去拉被子，却触到一块冰冷的东西。我蓦地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片雪白！

　　这是……我瞪大双眼，这是……这是之前梦中的那处洞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是躺在沈倾怀的床上……

　　我环顾四周，突然，角落传来嘶嘶的声响，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不停的喘息。声音喘息了片刻，幽幽的传了过来：

　　“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

　　那声音不答，却兀自说：“你知道么，我在这里等了你两百年，整整两百年……你答应过我的，但你却始终没出现……”

　　我站在原地，忽然眼见闪现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那白光里我隐约见到两个身影：一人坐于树下抚弄着琴弦，看不清他的样貌，另一人撑着油纸伞静静立于他身后，为他遮去了那漫天飞舞的细雨……
　　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瞬间侵袭了上来。

　　那声音呼呼地喘着气，声音似乎近在耳畔，我甚至感觉它正在暗处仔细的打量着我。

　　“你、你不是他！”那声音忽然变得急促充满神经质，那白光竟应声‘刷’地一下钻入了我身体，接着我感觉周身开始发热，那种感觉先是像蚂蚁的啃噬，接着竟越来越重，像千万根针往心头扎着。

　　“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呵呵——”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却笑了起来，接着又轻轻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我吃惊的抬起眼，洞穴里空旷无一人，那声音却像在遥远的天际。

　　“你回来他也就能回来了。”声音缓慢的叹息着，里头似乎包含着无尽的眷恋。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

　　接着面前又闪起白光，那白光由浓变淡，接着一块圆形的石头缓缓落在我手中。

　　“你不是他，但你借着他的身体就要为他找回魂魄。这块石头能帮找回遗落的五件碎片。”

　　我疼得全身发抖，死命撑着身体，在这冰天雪地里竟汗流浃背：“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呵呵，你已经有了我的印记。”我慌忙拉开衣襟，心口正中央赫然印着三瓣花瓣，它正散发着夺目的红光。

　　“这是什么？”

　　那声音又扬起悠闲的笑声：“这样你就逃不了了——”

　　他又幽幽道：“两年内，如若你还未唤回他的魂魄，你将同他一起烟消云散。”

　　“你，你凭什么这么做！”

　　那声音叹了口气，用极为温柔的语调道：“因为，我如此思念你，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加爱你了啊。”

　　我惊诧着听着这句话，继而眼前却闪过强烈的光芒。
　　我战栗着张开眼，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浑身竟被汗水湿透，就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看着窗外的阳光，一切才显得稍微真实了些，呼——还好是梦。我抚向胸口，却摸到胸口的皮肤有略微的突起，不详的预感滑过脑海。

　　我赶忙将衣服扯开，阳光赫然印着皮肤上三瓣血红的花瓣，我有些晕眩的看着它们，脑海中一片空白。我猛的起身，却不料碰掉了什么，那东西“咕噜噜”滚了下去，我起身走了过去，那东西躺在阳光中，我被震得往后退了半步。

　　那是块异常普通的石头，跟外面随处可见的石块没什么区别，只是表面更显得粗糙，我呆愣着看向它，它就像把利刃，刺入我的眼睛。

　　门被推开时，我竟然也没察觉。

　　“小公子。”

　　直到沈七开口，我才猛地回头。

　　沈七看我满脸惊恐，也有些发愣。我按着乱蹦的心脏，将挡在额前的乱发拨到脑后，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同他对话：

　　“何事？”

　　沈七不愧是沈家千挑万选精心栽培的侍卫，他虽然沉默寡言却很懂得拿捏分寸。此时见我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也没多问，伸手自衣兜里取出封泛黄的信递了过来。

　　“今晨在整理夫人的遗物时发现的。”

　　我听闻抬起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眼神沉静如水。猛的心头又跳了跳，只觉得头痛欲裂，疼得我气都快提不上来。我皱着眉，朝他摆摆手：

　　“你看完后再简单的复述给我便行了。”无论在哪个世界，对一个人如此信任都不是件好事，况且还是在这个复杂纠结的沈府。

　　沈七对沈倾怀从来都是唯命是从，这会也没多问，展开信，低头阅览。

　　我看着他，只见他的脸色竟越来越凝重，或许，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片刻后，他望向我，我们相对一眼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后山的宝物果然是寄情剑。”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明已是初夏，我却觉得背后阵阵凉意，那似幻似真的话语又飘进了我的耳廓。我不是个怕死的人。死，横竖不过一刀，既干脆又痛快；而我最怕的是等死，明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去，但那一天没到来之前总得不上不下的吊着，那种感觉简直能让人崩溃。我怔怔地看向前方，手里拽着那块粗糙冰冷的石头。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从现在起如果不找回那五件武器，我不过只有两年的寿命……更令我恐惧的是，如果失败了之后我又将去往哪里？

　　我究竟是个什么？鬼魂？灵体？

　　就在我迷茫无措时，沈七忽然倾身向前，将剩下未拆封的信塞到我的手里，用低沉的声音道：

　　“这封信是夫人留给小公子的。”

　　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扑面而来，我低头看向手中的微微泛黄的信封，上面写着“君儿亲启”四个娟秀的字。

　　我将信拆开，里头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一张纸。慢慢读着，像我这种局外人也不禁感动得眼眶湿润。那些字里行间并没有热别的煽情，质朴安静仅仅是包含了一位母亲对自己儿子浓厚的关切与期盼。大概意思是她早就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但是却唯独放不下最小却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也知道她死后，一些藏了很久的秘密必将公诸于世，后山藏着的寄情剑必然会让沈家陷入江湖纷争中。但她却没说明原因，为什么沈家会拥有寄情剑？还有她死时那些怪异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继续往下看，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屏住了呼吸。她说她这一生已经满是罪孽，死是对她最好的解脱，她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天下苍生。
　　为什么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不明白。

　　“如果后山的宝物是寄情剑，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阵会破，还有小公子之前在石壁上看到的火焰。”沈七抱着手臂沉思了片刻，见我不解，遂又解释道：

　　“五件武器皆是出自浮黎神像，遵循着五行定律，寄情剑属金，而火克金。这么说来，那位来盗剑的人定是拥有着火属性的踏云靴。而这几天，在藏书楼中查阅了些资料，那发簪是用暗紫云英石打造，而这种石头只在浙江偏南处的荆城才能见到。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恍过神，自信封里拿出根发簪：“娘在信中说，如若今后有所变故就拿着他去巫山找青雀门门主。”

　　沈七盯着我手里的发簪露出惊诧的表情，慢慢的他自衣兜里拿出根一模一样的发簪。

　　那是支别致小巧的发簪，发簪的样式极其朴素，只是尾部稍微缀着些同样暗紫的流苏。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恰在此时，窗外的一束阳光直射入我的眼睛，就如同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向的这个世界，灿烂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