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路深似海》苏州河

3、年轻时的爱总有太多冲动的成分，以为豁出去了就能得到解脱。

　　【贰】

　　没有人能轻易发现我身上所发生的改变，甚至连纪藤羽也不知道。在身体发育的同时，心里的某种情愫也渐渐发芽。我偷偷爱上一个人，在我十六岁的年纪，美得宛若雨后初绽的一朵花。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干净明亮的笑容，能在瞬间占据我的心。
　　杨天涯，他的名字也是那么好听。
　　如果他是天涯，那么我就是海角。就算不能跟他站在一起，那么我们的名字也要连在一起。所以那段时间我很努力学习，因为想要追上他的步伐，紧跟在他的后面，看看他所走过的路，到底有怎么样的风景。他在整个年级是排第五名，而我是一百零八名。我深深知道这中间的差距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消除的，但是我还是很拼命，不得不承认，这是暗恋的力量。
　　他在前面拼命地跑，我在后面拼命地追。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排名榜上我们的名字相连在一起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是想大哭一场。捂着脸偷看那边他平静如水的脸上，找不到半点涟漪。他有时候会安静得如同空气，但是你又不能忽略他的存在。夏天已经到来，但是我们无法相爱。
　　彼时，我们面临着中考。我想，等到中考一过，我就对他表白吧。大不了豁出一切，飞蛾扑火。
　　年轻时的爱总有太多冲动的成分，以为豁出去了就能得到解脱。
　　但是我还没有等到中考，我就跑去跟他告白了。我拿着那张志愿表跑去截住他：杨天涯，我要和你报同一所学校。
　　他呆住了一分钟也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我踮起脚尖小心俯在他的耳边说：我喜欢你。
　　他听完后却异常的惊喜，抱着我说：我也喜欢你啊，程海珊。
　　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相约一起在青城中学。他说：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就正式确定恋人关系。我知道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也随他去。反正我也不是那种有了情人就荒废学习的人。他本来去更好的学校，却愿意为了我而留在青城中学，我辜负不起他这份牺牲。
　　但是纪藤羽知道这件事后极力反对我和杨天涯交往，他说：你还小，不适合谈恋爱。
　　我生气地跟他辩驳：你凭什么来管我啊，你又不是我爸妈。
　　我觉得我像是个正义的勇士，在捍卫着我自以为的爱情和幸福。若然日后我知道它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我还会不会说出那么恶毒的话。我曾经不折手段去阻止纪藤羽获得去爱的权利，但是如今我却为我自己的爱跟他刀光剑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竟然是自私到如此地步的人。
　　也许是我的那句话令他受伤了，他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带着疲惫的语气地说：如果这样的爱让你觉得快乐，那么你就去爱吧。但是不要忘记，我永远都在你身后。无论你是快乐还是难过，我都会陪着你。
　　有咸咸的液体掉下来，我却用手大力甩掉。
　　纪藤羽，别以为你对我这么好我就会对你感激万分。就算我和杨天涯真的不能牵手走到最后，我也不会后悔我没有听从你今天的忠告。
　　爱了就是爱了，飞蛾扑火也罢，我不后悔。

　　要去领通知书的那天，我的心是忐忑不安的。我甚至有点不敢去看上面的分数和学校的名字，让纪藤羽读给我听。当我听到“青城中学”四个字的时候，紧张的心情终于松了下来。同样的，我在纪藤羽的脸上也看到了舒展的笑容。看着这个站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的俊气男生，我突然一心酸，认真地说：哥，我和杨天涯在一起后也会很努力学习的，你同意我们在一起吧。真的，哥。
　　我故意把最后一个音节拖得特别长。
　　我需要他的支持。纪藤羽不知什么时候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也长了叶，我的每一个决定如果没有他的赞同，我会有遗憾的。如果他同意了，那么我的每个遗憾都会得到圆满的。
　　他没有看我，而是把目光投向远方，沉默了很久。好像时光都在他的凝望中静止了。我悲伤地站在他的身边，非常惧怕他在漫长的挣扎后，还会说，我不同意。
　　只要不影响到学习，我就不干涉你。他收回了视线，转脸对我说。
　　嗯。我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左脸亲了两口。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对他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整个身体僵硬在那里。旁边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情侣呢。
　　我给杨天涯打电话告诉他，我被青城中学录取了。他在那头也很兴奋，说过几分钟来找我。杨天涯是被青城中学提前录取的，校长说如果他肯继续留在青城中学，可以免去他的学费。这样，杨天涯的父母才勉强答应让他在青城中学读下去。
　　我坐在学校附近那间我们经常去的甜水店里，用匙羹搅合着西米露。纪藤羽已经被我轰回家了，店里蔓延的音乐将时光拉成一条长长的线，我握着末端，然后一步步地走回去。我和杨天涯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像是一帧帧动画，在我脑海缓慢移动。

　　说不清到底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哪一秒钟喜欢上杨天涯的。只是记得在每次的学生表彰大会上，他总是作为优秀学生的代表上台发言。我坐在下面和一群女生小声讨论着八卦是非，偶尔会抬起头看看台上那一个个穿着西装革履的领导，以及那些穿着天蓝色校服拿着发言稿在读的学生。
　　不知道是谁在旁边说了一声：快看，那个就是一班的杨天涯。尾音刚落，就有一大片女生突然目光炯炯有神地向台上探索去。我也顺着人潮抬起来了头。只见杨天涯从容迈着步伐走到中央，对着台下的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鞠躬，然后坐在发言台上。
　　麦克风把他的声音扩大了好几倍，可以清晰地听见他语调里的抑扬顿挫，非常有激情。台下的人已经醒了一大片，个个都挺直了腰板，眼睛直直看着他。但是由于距离拉得太远，他的身体完全被发言台遮住，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无论我怎么昂首挺胸也看不清他的脸。
　　他必定看不到被几百人淹没的我。台上的他有那么风光，而台下的我细如尘埃，不过是一个淹没在千万人之中的看客。
　　杨天涯迅速在学校风生水起。凭着他那优异的成绩和出众的外表。
　　一群八卦的女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本杨天涯最完整资料大全，里面具体得连杨天涯的成长一览表、什么时间会上厕所都有了。这个世界真的是疯狂得让人想吐血。
　　当叶宁想和我一起分享那本子的内容的时候，我赶紧拉住她：叶宁，这东西我们儿童不宜，还是还给人家吧。
　　程海珊，真看不出来你居然是这么纯洁的货。平常拉着我去看帅哥的那个程海珊哪里去了？
　　叶宁对我的反应大吃一惊，我还强作镇定地说：我一向很纯洁，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她对我投以不屑一顾的表情：得了吧，跟你同桌两年了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料。就算你真的暗恋杨天涯，我都会捂着嘴为你偷笑的。我们的程大小姐终于脑袋开窍喜欢男人了。
　　呸，谁暗恋他了，我暗恋许至明我都不暗恋他。我啐了她一口。
　　许至明是我们班上最矮的男生，整个人像是发育不良的小孩子，又瘦又矮。好在五官还算端正，但是却是一副小学四年级的样子，还带着厚达一厘米的眼镜，看上去呆呆的。我想他爸爸妈妈可能是想他眼睛明亮才取了这个名字，但是很不幸他们儿子还是遗传了家族的近视眼。
　　叶宁邪恶地对我一笑：难道你明恋他了？
　　我自知再跟她纠缠下去都是口齿伶俐的她占上风，干脆举白旗投降：对对对，我就是明恋杨天涯那个兔崽子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去跟他表白！
　　那你去吧。叶宁推了我一把，眼里满是胜利的神气。
　　我给她一个白眼：去你个头。

　　在学校举办的作文大赛上，我与杨天涯第一次照面。在坐着几十个参赛者的一间小教室里，他就坐在我前面。
　　考试还没有开始，我在整理文具。他冷不丁地转过身来，冒出一句：你是二班的程海珊吧？杨天涯清晰地说出了我的名字。
　　我怔了一下，没有应他的话。
　　他可能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唐突了，连忙补充说：经常听语文组的老师们称赞你的文章写得很好，有几次碰见你又不好意思跟你说什么。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的文笔。
　　我的脸顿时红成了一个巨大的樱桃，结结巴巴地说：呃，你好，杨天涯。
　　你也认识我啊。他立即绽开了一个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发红的脸。
　　我被他看得心跳都快了好几拍，越来越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连笑容也逐渐变得勉强起来。
　　预备铃响起，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来。他对我说了一句“加油”就匆忙结束了我们之间的谈话。我还在回味着他刚刚那个温和的微笑，似乎全世界在那一瞬间都春暖花开了。
　　作文比赛结果出来了，他拿了一等奖，而我仅仅得到二等奖。经过走廊的公布栏上的时候看到我们的作品被贴在上面，我大致看了一下他的文章。写得大气磅礴，给人的印象很深刻。让我为自己小家碧玉似的文章默默地流汗，果然是有差距的啊。
　　嗨，程海珊。背后一个明朗的声音响起。
　　一转身又见到了杨天涯。他向我走来，顺便瞥了一眼公布栏，说：你是在看这个啊，其实我觉得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啊，干嘛一副沮丧的样子？
　　我对他瞪眼，心里想，你得了一等奖当然说风凉话，我们来对换位置看看你怎么说。但是脸上还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啊，我在欣赏你的文章呢。
　　……你看我的文章，为什么是沮丧的样子……他的脸阴沉了。
　　真的好想煽自己一巴掌，心跳又不争气地做加速运动了。我赶紧解释：不是，我……
　　他突然大笑：逗你玩的。
　　……这次我想煽他的脸。
　　话说，你得了一等奖，是不是要请客啊？我很无耻地说，眼神不可一世。叫你捉弄我，哼。
　　哪知道他一个“好”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结果他拉我去饭堂，给我打了一份红烧排骨饭，就算是所谓的“请客”。不知为何，我觉得那天的红烧排骨特别好吃，吃完了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巴。
　　坐在我对面的杨天涯取笑我：看出来你还是个小馋猫啊，行，以后我天天请你吃红烧排骨饭。
　　我再次陷入了无语状态。
　　心里住了一个讨厌的鬼，总在杨天涯出现的时候冷眼旁观我的笨拙。它笑得越狂我越慌。

　　有杨天涯的粉丝来警告我，程海珊，要姿色你没姿色，要身材你没身材，凭什么去勾引杨天涯。你知趣的话，最好离他远点。杨天涯和执音姐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叶宁为了我跟那帮女的吵了起来，我在一边狂吐，靠，这么老的台词都搬出来了，你妈的到底是哪个年代蹦出来的古董。
　　不过我也不想得罪这帮大小姐，更何况叶音也不是个好惹的角，我吐完后赶紧拉叶宁走人。叶宁似乎还意犹未尽，被我拖着还在大叫：老娘还没有骂够这群贱人。你奶奶个熊，说不定是杨天涯勾引我们家海珊呢，你们都瞎了狗眼。
　　……叶宁你什么时候升化成了骂街的泼妇，战斗力五颗星爆满！其强悍的形象导致隔日有个学妹找上门来说：宁姐，我要拜你为师！吓得我们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撒腿就跑。谁知那个师妹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足足追了我们十几圈操场。最后我们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对师妹说：师妹，其实叶宁师姐也是拜xxx为师，才取得今天这么高境界的成就的，你去找xxx吧。师妹抱住我亲了几口就飞奔去找xxx了。至于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再次碰到杨天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天下午老师们都去开会了，所以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帮老师改试卷。有人敲了几下门然后慢慢推开门走进来，我没有留意。他见办公室里没人，正要关上门走，我突然咳了一下。
　　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非常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嘿，程海珊你怎么在这？
　　我脸一沉，又是这个家伙。
　　杨天涯走在我前面，看到桌面上堆得满满的试卷。
　　原来是在改试卷啊。他随手翻了翻。
　　嗯，烦死人了，还有这么多。我忍不住向他发牢骚，一副痛苦抓狂的样子。
　　他试探性问我：要不要我帮你？
　　我脸上立即多云转晴，跳起来说，好啊。
　　他无奈地摇头一笑，觉得自己上当了。我把座位让出来，示意他坐下。他指着我的字迹：你的字真幼稚，好像小学生写的。
　　我白眼他，小学生还没有我写得漂亮呢。
　　阳光落在我们的身后，窗外的树叶也在蓬勃地生长着，岁月静好。十六岁的青春，装满了情窦初开的蜜糖。只要轻尝一口，就醉在了风里。

　　不知什么时候，满脑子都塞着他的影子。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任何一个时刻，随意一个地点，都会想起他。习惯了他突然冒出来对我说，嗨，程海珊。
　　此后无论在哪里遇见他，就算在远远的地方看见，也会偷偷用目光瞄准他，投之以一种叫“暗恋”的养料，直到那些感情长成参天大树，我再也无法控制它们的欲望。
　　曾经想给他写一封信，写好了却没有勇气送出去，憋气地撕掉扔进了垃圾桶。反反复复，像是蚂蚁侵噬着我，令我又痛又痒。有好几次在梦里看见他微笑地向我走来，说，海珊，我喜欢你。
　　见不着他的时候，心里的思念就会爬出来一点点占据我的大脑神经，堵塞着我的呼吸。看见了，又要强制压抑心中的万千波澜，不敢向他吐露半分爱慕。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杯暗恋的水，害怕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会满杯倾泻。
　　直到志愿表发下来，我看着它突然心生悲伤。若是离别之后，我们可能会再也没有交集了。尽管我知道杨天涯已经得到了市实验中学提前录取的资格，但是我还是自私地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因为以我的成绩就算再给我加一百分也进不了市实验中学。
　　我在校道上截住了他，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杨天涯，我要和你报同一间学校。

　　他说为了我会留在青城中学。虽然青城中学不是省级的重点中学，但是也是一间具有百年历史的省一级中学。而且青城中学开尽了各种优惠条件，想把他留在这里。
　　但是叶音却不同意了。
　　苏执音曾经带着几个女生来找过我，一脸高傲地对我说：你自己要留在这间破学校就留个够，不要拖上杨天涯，毁了他的锦绣前程。
　　我立即毫不示弱地回敬她：反正是金子，在哪里都可以发光。
　　她见我也摆出“谁怕谁”的架子，气得跺脚：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抢杨天涯，你个贱人。语罢就指挥那几个女生上来扯我头发。
　　我嘴上依旧不认输：我没资格，但是我有资本。
　　她更气了，过来想要甩我一巴掌。我被那几个女生按捺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逼近，我却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杨天涯不知道什么出现了，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放开她。
　　苏执音指着我的鼻子，愤怒地对杨天涯说：你真的要为了她留在这所破学校吗？
　　对。杨天涯坚定地回了一个字。
　　一丝阴险的笑在叶音的脸上飘过：我想杨伯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杨天涯没有理她，慵懒地靠在墙上：我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所以，你不必跑去我爸那里打小报告。我家不欢迎你，不要老是有事没事的就往我家跑。
　　苏执音的脸上立即布满了乌云，看来即将要下倾盆大雨了。我惊恐地看着杨天涯。听说苏执音是出了名的野蛮小姐，不知在哪里认识了一个社会上的小青年，每当有人得罪她的时候，她就会叫他去教训那个人一顿。
　　依靠着她家的权势，她爸又给学校捐赠了大笔的资金，所以领导对这些事也就一只眼开一只眼闭。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杨天涯终于意识要把我救出惊涛骇浪的大海。他对那几个女生又说了一句“放开她”，语气强硬。她们立即吓得放开了我。杨天涯拉着我的手走了，而苏执音只好不甘心地看着我和杨天涯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