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月》秋雨疏语

1、东京

　　“你见过红色的月亮吗？”

　　“这世上哪有红色的月亮。”

　　“有的，我见过。”

　　“骗人！”

　　“真的。”

　　当一缕红色的烟雾笼罩在月上，月就是红色的。

　　但那只是浅红——不是绛月——深红色的，像凝固的血一样的月亮。

　　嫣那时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姑姑嫁出去以后就再没回家来。

　　姑姑出嫁前告诉她的“红色月亮”也只被她当成一个小小的怪谈，很快就遗忘在脑后。

　　嫣的世界里，有茸茸的蒲公英，有紫色的薰衣草，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和宠爱自己的青梅竹马——骁平。

　　嫣会是幸福的，如果那件事情没有发生的话。

　　姑姑吊死了！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嫣和骁平走在那条河边。

　　嫣的手被骁平握住了。

　　“小河真漂亮啊！”

　　对于骁平的没话找话，嫣笑了。

　　夕阳是红色的，嫣侧头看着，月亮怎么会是红的？

　　就在这天，嫣知道，姑姑死了。

　　嫣回想起姑姑出嫁前告诉自己的怪谈——

　　月亮上有个很美的仙子，但她却很悲伤。

　　月亮上的仙子一直在流泪，所以月光是澄净的白色。

　　有一天仙子终于受不了，自杀了。

　　仙子流出很多很多血，多到覆盖了整个月亮，月亮就变成了深红色的绛月。

　　到那时，这个仙子就死了。

　　于是有另一个仙子住到了月亮上，重复着从前许多仙子重复的事。

　　这个怪谈的名字就叫“绛月”。

　　但除了嫣和已死的姑姑，似乎没别人知道这个怪谈。

　　姑姑死前留下一封信给嫣——

　　“月亮上，又住下一位新的仙子了。”

　　姑姑已经死了六年了，嫣也已经十八岁了。

　　中村骁平一家在三年前搬到了札幌，继承了骁平爷爷留下的农场和拉面屋。

　　他们这三年一次也没联系过。

　　其实姑姑死的那天之后，他们就再没说过话。

　　姑姑死后，没有任何人愿意和羽田家来往。

　　因为羽田家是不祥！

　　自从嫣的爷爷娶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女人为妻，羽田家就鬼祟缠身。

　　先是嫣的小姑奶奶青子，眼睛莫名其妙地变成碧色，割破煤气管自杀；

　　接着是嫣的大姑奶奶理子，被人戳去双眼，失足落入河中，不幸溺死；

　　然后是嫣的姑姑雪姬，一个同样碧眼的美貌女子，出嫁三年后，在夫家的客厅上吊，身亡。

　　周围的人都说是羽田家娶了异族人，惹怒了神灵，遭到天谴。

　　尽管嫣已经过了定婚约的年纪，依然没有人上羽田家提亲。

　　嫣没有上大学。

　　碧色的眼睛让父亲找不到工作，也让母亲毅然离婚。

　　父亲叹息，觉得再也不能呆在名古屋的乡下了。

　　羽田一家，搬到了首都东京。

　　嫣有一双碧色的眼睛和立体的五官，这得益于她的四分之一英国血统 。

　　在东京，没有人会说嫣的碧色眼睛是不祥，他们会赞叹会羡慕嫣的美丽。

　　嫣在东京认识了修也。

　　修也的父亲是大导演竹内见秀，修也则在一家杂志社当摄影师。

　　见秀首先发现了嫣。

　　嫣去涩谷的一家时装店应聘店员，却意外见到了见秀。

　　嫣认识见秀。

　　即使在名古屋乡下，竹内见秀依旧是电影放映厅一个响当当的招牌。

　　见秀惊叹于嫣的美丽——

　　近1.70m，高挑玲珑的身段；富有现代感的五官；独特的碧色双眼。

　　见秀本来只是到涩谷寻找新电影的色彩灵感，没想到却连女主角也找到了。

　　“有兴趣拍电影吗？”

　　“什么？”

　　“当我的女主角。”

　　“……”

　　见秀带嫣到他的制片公司。

　　嫣看到墙上挂满了关于“magick”的东西。

　　见秀没有专门的办公室，在一堆半人高的纸墙堆砌的围城内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

　　“我正在筹备新的电影，有点乱。”

　　见秀使劲揉他乱蓬蓬的灰白头发。

　　“《狮子女巫》，听说过吗？啊!你一定没听过！我还没拍出来呢！《狮子女巫》啊，就是讲一个女巫嫁给了一个男人，但是男人因为婚外情把她谋杀的故事……我这么讲你也不清楚……我这边有点资料，你看起来啊！”

　　见秀一刻不停。

　　嫣只能自己随便从纸墙中抽一堆出来看。

　　嫣看的那堆资料，是关于英国历史上一个女巫家族的。

　　“Lion家族”——传说中相当厉害的狮子女巫之家。

　　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

　　最后一个有记载的Lion家族成员叫Rachel·Faye·Lion， 1931年生于英国伦敦，是名女性，但是否是狮子女巫则不可考。

　　传闻她最后死在日本。

　　嫣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被一只黑色尼康记录了下来。

　　很美。

　　修也端详着显示屏里的嫣。

　　他们就这样相识。

　　修也比一般日本男人高大，外貌也英俊出众。

　　在大学毕业前，修也就是他现在供职的杂志社的平面模特。

　　从小受到大导演父亲见秀的熏陶，艺术修为也很出色。

　　然后展开一场美丽的恋情。

　　星期日，修也陪嫣到图书馆寻找关于“狮子女巫”的资料。

　　修也对父亲的新电影不感兴趣，他随手拿本杂志就坐立下来。

　　嫣一个人在英国史料室徘徊。

　　光线昏暗，到处都是上了年代的纸制品气味。

　　那些东西发黄、很脆，墨迹黯淡，甚至剥褪。

　　到处充满腐朽的气味。

　　嫣的眼光在一排排书架前扫过。

　　一本碧色的书，安静地呆在某排书架的底层角落，似乎正在等待谁发现它。

　　嫣拿起它。

　　那是本不寻常的书。

　　碧色的底色上有一轮诡异的深红色月亮。

　　深红色月亮？

　　嫣想起了姑姑的那个“绛月”传说。

　　月亮下面是一行烫金英文——

　　“The Diary of Rachel ”

　　漂亮的英文手写体。

　　也许这个Rachel就是她要找的那个？

　　嫣这么想着，然后翻开了这本日记。

　　许多年后，她庆幸自己当初翻开了“The Diary of Rachel ”。

　　扉页上是父亲的祝福——

　　“我的女儿Rachel今天出世了。按照家族的惯例，她拥有自己的日记本，她也必须写日记。作为父亲，我衷心祝愿她拥有美丽的人生，我希望这本日记上所有的词汇都是甜蜜的。

　　我爱你，Rachel。

　　——父亲：Charles

　　写于1931年3月1日”

　　从1931年到1937年，日记由Rachel的父母代写。

　　日记并不是每天都有记，断断续续，大体能联系起来。

　　这六年都是以父母的视角记述Rachel是如何成长的。

　　Rachel自己的日记，从1937年正式开始的。

　　奇怪的是，日记上对二次世界大战仅有只言片语，这个Rachel像是活在一个特异的世界。

　　1940年12月3日

　　今天很特别，是父亲的生日。

　　Louise姑妈教我对一本词典下咒语——这是我学习魔法以来第一次实践——这样词典就能自己翻页了。

　　我成功了。Louise姑妈夸奖了我，并送给我一朵开阖受我控制的玫瑰。

　　父亲在床上躺了两年多了，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父亲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如果能用咒语治好就好了。

　　1942年5月16日

　　父亲于今天凌晨2点去世。

　　随后母亲在阁楼自杀。

　　Louise姑妈说母亲为父亲殉葬——虽然现在英国已经没有这种习俗了——但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

　　姑妈们从各地赶过来，她们为父亲和母亲举行了一个魔法仪式。

　　然后，家族的成员进行“亡灵祭餐”，向成为家族守护灵的父亲致敬。

　　1946年4月7日

　　那个战争终于结束了。

　　Louise姑妈受到她一个朋友的邀请，要带我去日本。

　　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日本的国家。

　　我的咒语日趋成熟，已经可以不加任何辅助的药水或是器具。

　　我每天和父亲的灵魂交谈，父亲说我是我们家族近几年来最具天赋的女巫。

　　Louise姑妈和其他的姑妈们也这么认为。

　　1947年1月11日

　　我已经不止一次告诉Louise姑妈我有多讨厌日本！

　　日本人是那么粗鲁、呆板、狂妄自大！

　　他们用充满□□的眼神盯着我看，并且还笑——像动物园里的猴子那么笑。

　　我想回英国。

　　Louise姑妈有很多日本情人——她当了三十年处女——她不想失去他们。

　　父亲表示爱莫能助。

　　嫣读了前半部日记，基本确定这个Rachel就是见秀的新作《狮子女巫》的女主角Rachel·Faye·Lion，并且Rachel正是一个女巫。

　　日记的前半部分叙述了Rachel在英国学习魔法和咒语，以及她是如何来到日本的。

　　嫣正想翻开下一页，却闻到一股死亡的气息。

　　腥甜的，带着印度香料的刺鼻浓烈和曼陀罗花的妖异，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