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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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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我蹲在楼顶上发呆。没错,是蹲着,抱着双膝,用一种躲避的姿态把自己蜷缩起来。作为那种不想上课跑来楼顶的学生,我似乎没办法潇洒地在楼顶空地一躺睡到晚霞遮盖住整个世界,反而一直在担心着怎么事后像老师解释,甚至已经定下来让练习硬笔书法的同学给我写张请假条去应付的计划。
我蹲在楼顶的椅子上,我很熟悉这里,基本上每天我都会和朋友在午休时间的时候来吃午餐,一般情况下是面包或者三明治,加上饮料或者热奶茶。而且耳边总是充斥着同学的吵闹声。不过那是几天前的事,从后天起到昨天,我的周围就很安静了。
从昨天起我开始和那个叫缇娜的刚从国外转来中国学校的女生一起吃午餐。她的午餐是从家里带来的,装在一个白色的饭盒里。饭盒分成三格,一格放着白色的米饭,另外的部分就是简单的两种蔬菜。吃完饭后她去洗手间把饭盒洗干净,我则把面包包装的塑料纸和装饮料或者茶的罐子随手扔进洗手间里的垃圾箱。
我那群狐朋狗友很知趣地没有来楼顶,自然我也听不到他们打趣。而缇娜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话。其实她是个很多话的人,之所以从来没有说过话只是她根本不会说话而已,虽然有张软得像布丁一样的嘴唇。她和我交流的时候就用笔在本子上刷刷地写。我记得有一次问她为什么不学手语,她在本子上写就算学了你也看不懂。
我翻着白眼,逼迫脸颊继续保持一片被楼顶的冷风吹出的沧桑的惨白。不过好在她根本没看到我的表情的细微变化,坐在我身边安静地吃饭。她有很长的淡金色头发,坐下来的时候可以盖住腿。我看不见她的耳朵,她的侧脸有二分之一是她的长发,另外二分之一的脸颊惨白,眼睛很大,有一层淡淡的睫毛,像是纤细的绒羽。
她咀嚼的动作很轻,嘴唇一张一合。就算几乎贴着我坐着,我还是听不到她咀嚼吞咽食物的声音,似乎从小家教就很好的样子,连在楼顶吃带生菜芹菜的便当都安安静静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过她明明就是个外国人嘛,写字的时候中文还一度歪歪扭扭,不过昨天写的时候似乎已经变得越来越娟秀了,还有种坚韧的感觉在里面,当然还是依旧一笔一划很生涩。可惜的是她的字似乎不可能练得那么好了,不,应该说是她的字练得再好,估计我也看不见了。
她死了。
不,修正一下,已经有很多传言说她死了。
这种传言是在今天上午开始流行的,因为今天她没有来上课。本来这其实说明不了什么,我甚至打算放学去看看她,买什么水果都已经想好了,甚至已经从她的桌肚里翻出她所有科目的笔记本,准备用手复制给她当天的各科笔记。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后排有人说她死了。原话是“上次转来的那个女生好像出事了。”“哪个啊?”“就是和克米特特别亲的那个外国女生啊,头发很长的那个,整天骚的要命。”“……怎么了?”“车祸。”
“很严重吗?”谈话的一个人似乎还算比较善良。
“废话,直接死了。”另一个说话很直白,“活该。”
“喂别这么……”似乎回过头来瞟了我一眼。
“本来就是嘛,装模作样很厉害的样子,说到底还不是装聋作哑缠着男生。”
“人家是真的不会说话……”
“去死咧,昨天还不是买菜的时候和别人吵得起劲。”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双手抱住头,第二个反应是想尖叫一声,第三个反应是我觉得世界已经崩溃了,而无数的碎片正在朝我的后脑勺砸过来——这就是我会有第一个和第二个反应的原因。听到那段谈话我并没有恨别人偏要说我在美国的名字而不是在中国的,虽然我只有二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也没有想要冲过去揍他一拳虽然我完全没看清对方是男是女。我就是单纯地觉得,完了。
我现在蹲在楼顶上,看着身边带着午餐面包红茶、白色米饭和蔬菜香味的空气,还是单纯地觉得,完了。
我认识她才三天,仅仅三天而已。而且也永远就只有这么三天了。我对她的了解也只有白色的厚厚的用来写日记才比较合适的本子、造型可爱印花很精美的圆珠笔、有二分之一都是淡金色长发的侧脸以及无声无息的咀嚼吞咽的动作。然后她就死了,而且是非常戏剧化地出了车祸。
虽然知道完全没有必要为此伤心,甚至告诉自己为这个浪费时间是很愚蠢的。但这三天变成回忆之后还是把我折磨得几乎要疯掉。单是今天,我听不了课,完全听不进去,甚至忘了教了我两年的老师姓什么叫什么以及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样,我的脑海里只有她的侧脸。
好吧,其实我真的是个白痴。为什么要觉得这么难受呢,估计也只是因为我和她一样都是有外国血统的人,一样很招别人排斥融不进巨大的集体里。所以我们才可以理所当然地物以类聚,一起在楼顶吃饭聊天。可是我和她之间明明还有很多很多区别,她要用手写字才能和我交谈而且为了和我交谈甚至一个午休要连续不断地写上几千个字。不对不对,所以我才对她起了怜悯之心,因为她就这么死了难过?
——嗯就这么想好了。
一个外国聋哑女孩出车祸死了,于是有她陪着的性格孤僻的中美混血男又得在楼顶发呆发着发着就颓了——为什么很戏剧很伤感还很有种自己吐自己槽的悲催感呢,算了我本来就对自己和对别人一样嘴下不留情。至少我还能很自然地很清晰很准确地概括出自己的倒霉,嗯这很好。
我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准备回教室去听那个我本不知道是男是女长什么样的老师的批评,然后让写硬笔书法的哥们儿给我伪造一张请假条。我皱着眉头,脸颊被风吹得惨白惨白,很可能现在,我的脸像她的脸一样毫无血色。
诡异的是班主任根本不想批评我,而且他长什么样我记起来了,对了,我也记得他的性别。如果把这些全都记起来拼在一起的话,他就是个——废话很多老态龙钟依旧坚守在岗位上,思想很腐朽保守到让人疯掉的老头子。被这样的批评一般不是很难受,他说话颤颤巍巍的样子倒是让人扶老携幼之心顿起。但是如果要听这样的人唠叨,那就是标准的受罪。
现在他就在和我唠叨。
“咳咳…那个前两天转来的外国女生啊…”他清了清嗓子,不过说话的语气依旧含混不清,表达的意思也是,一般情况下老师这么隐晦地讲话多半就是要说什么敏感的话题,至于他要说啥我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只是我的脚趾头不愿意配合做这种傻事而已。
“你们年轻人哪…我也知道…”他浑浊的眼睛完全看不见我忍不住翻出的两个巨大白眼,当然也就是因为他看不清我才敢翻白眼,“这个呢…我是理解的…因为我也年轻过…但是你哪…就因为人家一天不来就不来听课……实在是…有点太…呃…那什么了…你要知道…”
“她没死?”我两只眼睛瞬间泛光,那两束强光大概可以亮瞎他的眼睛。
“你这个…哎…怎么听不懂呢…我的话重点是…”他弓着背的样子像是一只虾被扔进锅子里翻炒了半个小时。我实在于心不忍,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连买根拐杖的钱都没有,或者说他居然省钱省到连拐杖都不舍得买,真是可怜啊。
“她没死?”虽然于心不忍,但是对于我来说,我还是很自私地认为这个比较重要。
“…咳咳…你就是听不清我的话了是吧…我还是跟你说清楚吧…”他又清了清嗓子,不过依旧没有任何作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地堆满了祥和的皱纹,只是一白发要炸起来了,“我跟你说吧…就是因为你…弄得班里都是谣言…虽然男女生一起吃午饭没什么…但是…人家就是因为这个才请假…喂喂喂…去哪啊你…”
目前似乎是要思考一下,如果我去她家的话要怎么向她的家人解释我会出现。那个变态的班主任估计已经颤颤巍巍地给她家里来过电话了吧。而且我的出现不管用什么借口掩饰都很不合理。首先我不是什么成绩好的班委,在班里又没有威信,倒是混血长相稍微引人注目点,不过也没任何用途派得上。我不认为她的家长会因为我有外国血统就崇洋媚外地放我进来。
我思考了半个小时没有结果后,决定先去超市买点看望病人的礼物,虽然她极有可能没生病只是害怕流言,但是我留点东西在门口至少也是做了点什么。至于逃课的问题基本上没关系,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在这座城市,打来电话基本上也是我自己接,不过一般我直接挂断第二天继续听唠叨。
我走进超市,径直走到卖水果篮的那块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