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江湖》折竹知雪重

31、夕唐门

　　叶菱微微笑道：“哥哥，我们要去逛逛吗？”
　　唐浔的笑容慢慢收起，眼神暗沉地看着她。
　　叶菱也冷了眉，转过脸去。

　　不日到了唐门，只是走走过场，唐浔没有提认祖归宗的事，叶菱也只作不知。是父亲的话，父亲也死了多年。她的存在对唐家毕竟不详，又何必多做无意之事。
　　唐门比想象中要大。因为人丁兴旺，所以房舍众多，成年的子女都有独自的院落。
　　而多年前那场劫难，使得很多前辈身亡，因此有近一半院落就空了出来，时间久了，不免显得凄清寥落。
　　唐浔的院子地处偏僻，一路上不时能看到冷清无人的屋楼，破败的门窗和久未修剪的树枝。直看到人心中也变得空寂。
　　叶菱忍不住道：“为什么没去收捡一下，这样衰颓……”
　　唐浔勾唇一笑，目光粼然：“那次屠杀以后，活着的多是老弱妇孺，失去了家里的支柱，自然心灰意懒。”
　　叶菱不解道：“可是你们兄弟姐妹，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唐浔道：“年轻一辈自幼被当家的督促苦练武功，哪有时间管这些有的没的。”
　　叶菱道：“你的刀法已是天下第一，怎么也没想过振兴家业？”
　　唐浔冷笑道：“唐家不是我的家。”
　　叶菱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突听唐浔又道：“也不是你的家。”
　　叶菱脸色一变，带着些赌气道：“没错，落雁岛才是我的家。”
　　唐浔却接过话来，道：“对我来说，千雪山庄才是我的家。”

　　本来唐云踪想要为叶菱另外安置屋院，可是被唐浔阻止了，他说：“只是住两三天，不用麻烦了。”
　　唐云踪没有说什么，也任由他去。叶菱想到自己和他本是亲兄妹，又无需避嫌，心中自觉无趣，也没有辩驳。因此随他来了这里。
　　叶菱在客厅坐下后，突然想到卫易曾说的，杯步影曾是唐浔的侍女。那么她也在这里待过吗？唐浔是十五岁被接回唐家的，那么她应该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开始在他身边的吧。
　　正想着，唐浔出声道：“你先坐一会儿，我进去收拾收拾。”他说完转身正要进房。
　　叶菱脱口而出道：“你这里，没有丫鬟小厮吗？”
　　唐浔的背影顿了顿，转身回头，目光无波，道：“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用下人伺候。”
　　叶菱一愣，他已进到房中。
　　唐七公子果是无情的，步影你又何苦自逐天涯。

　　在唐门，各院自成一家，没有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处吃饭的习惯。所以晚饭时，是唐浔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
　　吃着饭，叶菱突然问道：“哥哥，你喜欢什么呢？”
　　唐浔不解。
　　叶菱笑道：“无尘表哥喜欢赏雪，卫易表哥喜欢烹茶，哥哥你喜欢什么呢？”
　　唐浔笑的有些勉强：“你可以觉得我喜欢吹笛。”
　　叶菱摇头道：“不，你只喜欢你自己。”
　　唐浔眼眸微收，道：“你这么认为？”
　　叶菱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世另有内情，却不肯对我说明，眼睁睁看着我受尽煎熬。你的心真狠呐。”
　　她说完放下筷子，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
　　唐浔独自坐在桌旁，沉默地保持刚才的姿势。
　　暮色中的背影尤其寂寞无奈。他的，或者她的。

　　几乎是一打开房门，叶菱就后悔了。这几日同行，她能感觉唐浔是喜欢她的，但是他不肯解释，百般沉默，任由她痛苦。她心中怨气郁积，导致今日无理纠缠，让她很是看不起自己。但是说出这些话来又如何，她还是什么都不会知道，只要他拒绝坦诚。
　　也许他是有苦衷的，也许是他，不是唐云洲的儿子。也许她的父亲另有其人，其中另有隐情，他不忍毁了雪晴声誉。也许她根本不是雪晴的女儿。也许也许，终究只是猜测而已，她心中烦躁，躺到床上辗转难眠。
　　睡梦中，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你错了，我除了喜欢我自己，也是喜欢你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正是日出，什么都没有变，站在叶菱面前的，还是那个她爱惨了的唐浔。看着他清晨早起庭院中孑然而立的青色背影，薄雾也不能隐去丝毫冷硬的发丝，都带着温柔的味道。
　　听到身后的动静，唐浔转身，凉淡孤傲的眉眼中有着深抑的笑意：“这么早就醒了？昨晚睡的可好？”
　　叶菱微笑：“睡的很好。你在做什么？”
　　唐浔走过来，道：“好久没回来，跟这些花儿说说话。”
　　叶菱诧异地笑着，眼光向他刚才立着的地方看去，那里玉簪花开。
　　旁边木槿花迎霞沐日。
　　“今晨起雾了，怕是要下雨。山中朝凉，咱们快些进去吧。”听得唐浔轻声道。蜀中唐门，三面环山，地势天险。在雾中站了一会儿，确实是有些冷了。
　　叶菱听到他的话，若有所思道：“风雨禅思外，应残木槿花。”
　　唐浔笑了，道：“木槿花本就朝开暮残，无需过于伤情。”
　　叶菱看着他，道：“明朝依旧花发？”
　　唐浔点头，不解其意。
　　叶菱垂眸无言，唐七公子固然惜花，只是，却终究不会伤花之殇。
　　“你终年不在家，这些花……”
　　唐浔道：“五姐会常来帮我打理。”
　　叶菱一笑，随他进了房中。

　　唐浔去厨房端来清粥小菜，搁在桌上。
　　叶菱突然想到他以前眼盲，这些粗活做起来更是不便，可是他却把饭做的这么好。不禁疑惑。
　　唐浔道：“这有什么，我用刀的时候，不需要看到敌人，就可以听到他的每个动作。”
　　叶菱一笑，道：“那以前杯步影杯姑娘在的时候，你岂不是从未见过她的美貌？”
　　唐浔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美人不只是看了才知道，听音闻香，都可以感受的到。”
　　叶菱被他一眼看的低下了头，听到他的话又不禁问道：“那你眼睛未复时，感觉我和她……”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唐浔抿唇笑了，半晌不说话，叶菱正觉尴尬，突听他说：“当时的感觉……忘了。”

　　早饭过后没多久，果然下起了小雨，傍晚时分，更是风雨打窗停还骤。
　　叶菱本已睡下了，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终是披衣而起，找了伞去了院中。
　　风雨禅思外，应残木槿花。
　　唐浔听到动静起身，站在门口看着叶菱的身影。
　　很久很久，终于走过去拥她入怀。
　　叶菱握着伞柄，手软无力，却没有扔下：“虽然明天它依然会开，坚强的不像话，温柔的不像话，可是，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就像我无法放弃你……，你能不能多一份怜惜？”
　　唐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她。
　　叶菱哭道：“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是。”
　　回应她的，是沉默和更紧的怀抱。
　　而这些都不是她所需要。不论为了何种原因，他终究是选择了舍弃她。
　　从今夜开始，他只是她的哥哥了。

　　住了两日，叶菱要告辞回雪家。唐浔坚持要和她同行，说他本来也不会待在唐门，终归也是要出去的。不知为何，此次出门都没有再受到未央纠缠。也许是因为雪晴顾及女儿随行，所以不便出手吧。
　　如今已是盛夏，快到千雪山庄时，路上的行人尤其多。据说，都是要上千山看仲夏之雪的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