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第八十四章 放开 ...
-
爆竹声声辞旧岁。漫天飞雪之中迎来了喜气祥和的康熙四十六年。
漫不经心地看着戏台上,回想这一年,经历的实在也够惊心动魄了,未来还会有多可怕,我不得而知。能看到的只是眼前,能把握的也只是眼前。
这一夜是热闹的,皇上、宫妃、皇子皇孙都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平和的笑容,或许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一年里唯一的时刻,大家的心才是宁静的。而后,父与子、兄与弟、君与臣,又是无尽隔阂。
看着别人的团圆,想着自己的亲人,悲从中来。从前的这个时候,我该是在家和爸妈一起看春晚,一起等新年的钟声。两年了,我来到这里两年了,不知道那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忽然消失了,他们会有多伤心?不敢想,一想就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没想到,新年竟成为我一年之中最难受的时刻。
台上唱的是什么,我听不懂,也听不进去。但所有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喜笑颜开。
太后今天特别高兴,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子孙同堂,天伦之乐,对一个老人来说,也许就是最大的满足。自从知道她有意将我许给胤祯后,我心里对她少了亲近,更多了恐惧,表面上嬉笑讨好,心中却是害怕的,甚至带着那么一点恨。德妃逼婚,还可以挽救,太后的打算,还有谁能违逆?
我知道她的想法,她只是要保护这个大家族的平衡,她不允许强强相争,所以警告胤禛和胤禩,如果弱势的是胤禩,她或许就会将我许给他了吧。
忽然有一点明白胤禩输在哪里了。不是他在太后心中不好,是太好。也许输了天下,也是同样的道理。
无论我多么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在她眼里,我都只是一件工具,时机合适了,又或者她心血来潮了,就会将我安排了。公主都是和亲的命运,何况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台上的戏演到高/潮,所有的人都在鼓掌喝彩,眼前的封建老太太也在不住叫好,我心中一阵悲凉,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戏多好,我愿意不落幕地演下去。繁华心酸尝尽,一切又可以重头开始。
没有人会看到,那样盛大喜气的场合下,我卑微的愤慨。
悄然退下,走在冰冷的紫禁城,飘飘洒洒的落雪,泛着微蓝的颜色,心已苍凉的颜色。
深深吸气,寒冷随着空气进入肺里,由内到外凉透。
只能走开一会儿,只能喘息一会儿,然后又要微笑,微笑着看人生无常。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站住!”
我刚转身,一队巡视的侍卫就奔了过来,将我围住。
“哪个宫里的?跑这来做什么?”侍卫首领寒着脸,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众人冷厉的眼光让我有些着慌,方才心神恍惚乱走,都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刚想开口说我是宁寿宫的,不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发生什么事?”
那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带着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的沉稳,我心中一喜,遇到沐晨风,那是没事了。新年伊始,我的人品终于变好了。
众人散开,他还是一点也不着急地走过来,到了近处,众人都恭声道:“沐将军。”
他微微点头,看了我一眼,向那侍卫首领低声问,“什么事?”
侍卫首领还是很恭敬地微垂着头,“启禀将军,这个宫女不知是哪宫房的,竟然跑到这里来……”
“她是宁寿宫的宫女。”他淡淡打断他,“想是去除夕庆礼走错了地方,我带她过去,你们继续去巡视吧。”
“是。”众人齐刷刷地行了礼,又整齐地往别处去了。
他一语不发地在前面走着,我跟上前去,天气太冷,我手脚都有些僵硬,渐渐跟不上他。
他永远都是一袭白衣,比落雪还要干净。风雪中的身影笔直挺拔,清淡俊逸。暗暗幽幽的微光下,背影渐远。
我停下来,伫立原地。他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那一眼远望,仿佛穿越了百年,恍如隔世。
在这样的日子,他不会想家,不会烦恼,果然什么都忘了才是最好。既然我永远不能再回去,只能留在这里被命运捉弄,那还为什么要我留着记忆?也许我也什么都忘了,忘了那个时空的一切,就不会一直清醒得这么痛苦了。
他转身走了回来,看着我一语不发。我也没有话对他说。就这样一直沉默。
我本也只是想清静,那庆礼越热闹越喧哗,我就越难受。此刻只听到风的声音,就算凄厉,那也是动听的。
“想家了?”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往我的痛处刺。他本该是最懂得我的“家”的人,可是他什么都忘了,他不会知道我所想念的“家”到底是什么。
我摇头,眼睛却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泪水像一层厚厚的玻璃,挡住了他,也挡住了周围一切。
“走吧,不要出来久了。”他的声音好像永远不会带着感情,不会有喜怒哀乐,不会有爱怨嗔痴。
我还是摇头,不想和他说话,讨厌他那种好像来自尘世以外的语气。一眨眼,眼泪滴落,他一瞬变得清楚起来,眉宇间的情愫,是痛?我蓦然愣住。
“那你不要乱走。”他平静地说了这一句,转身走开了。
不看到他还好,看到他更难过,我心里藏着所有的事,我知道未来的结局,可是我无法去对任何人说,憋在心里好难受,他本该是可以听懂我说话的人,是可以和我说话的人,是可以帮我分担的人,但他却忘了他是谁,忘了我是谁。
在这里,我还是孤身一人。
漫无目的地走,手脚都冻僵了,可是不想回去,久久伫立在茫茫雪地,没有方向的前路,看不到尽头。
“陌儿……”身后传来胤禩焦急的声音。
我挪着已经麻木的脚转身,他已到了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急着问,“冷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什么也不问,只是看着他笑。我知道,是沐晨风叫他来找我,那个忘了我,却仍是最懂我的人,叫他来找我。
“怎么了?一个人跑出来?”远处喜庆的灯笼光芒摇曳,忽明忽暗,我还是看清他眼里带着一丝责怪。
我淡淡一笑,“没什么,觉得那里太闷了,就出来透口气。”
今天应该是他很开心的一天,皇上是平易近人的慈父,太后是和蔼可亲的祖母,兄弟至少也是表面亲和的手足。不想因为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很开心地笑,可是越想笑得开心,眼泪就越是忍不住流出来。
在他面前,我已经越来越不会伪装,因为知道他是可以由着我发泄一切情绪的人。
“想家了吗?”他心疼地看着我,终于还是问出来。
我想摇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想。”
“傻丫头,别哭了。”他伸手轻拭着我面上的眼泪,“明日我就让人接林老爷夫人来京城……”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哭得更伤心,那个冷漠的林老爷,那个势利的林夫人,怎么能和我的父母相比?
“陌儿?”他的语气充满了疑惑,“那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摇着头,将头埋进他怀里,抽噎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我的家……”
其实我不想哭,但是在这除夕之夜,在这一天,许是特别脆弱,压抑了两年的情绪,仿佛流年余音,一曲倾塌,所有的心酸、委屈,好似江河决堤,倾泻而出,不可收拾。
“是孟府吗?”他低沉着声音问,“那日在晨风府上,你说你是孟清,你曾经也问过我还记不记得孟清,你就是兵部侍郎孟轲的女儿,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忽然激动起来,推开他,“那日我只是想沐将军醒过来,才胡乱说的,我不是孟菁。”
我宁愿自己是小红,是林芷陌,也不要和那个倒霉的孟家小姐扯上关系,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那是沐晨风念着的人,不是我。
他眼眸里满是遗憾,长叹了一声,“现在我才明白了,因为我曾经拒婚,你才怎么也不肯嫁给我了,是不是?你以林芷陌的身份回来,接近我,让我喜欢你,就只是要看到我后悔,是不是?那你赢了,我的确后悔了。”
我怔住了,他想到哪里去了?他这神思奇想,让我都不知道从何解释。
“我早该想到了,”他又长叹了一声,“林家怎可能教得出你这样的女子?既然你不是林家的人,那孟清诺是林家长子、是你亲生大哥的说法也根本是假的了。孟清,仇诺,孟清诺,真是好名字,我竟然到此刻才想明白,你一直不肯对我说的仇诺,就是孟清诺,他连取假名都带着你们两人的名字,是不是?我的那个结拜二弟,才是你一直恋着的人,是不是?”
我已经被他搅晕了,他的结拜二弟不是我吗?怎么我又成了我一直恋着的人?他现在到底怀疑的是什么我也弄不清了,只是不停摇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是怎样?”他的声音忽然变冷了,凌厉的目光让我紧张得半点也无法思考,只怔怔地看着他。谎话说太多,报应来了,这下连想说真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怎么不说话?”他冷冷看着我,“从前问你孟清诺在哪里,你说不知道,问你仇诺是谁,你又说不能说,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四爷的人,是你一直维护的人,是不是?从始至终,你到底将我当作什么?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帮他们对付我,是不是?”
我怎么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把仇诺和孟清诺想成同一个人的?但是我怎能说孟清诺就是我?那静璃肯定得杀了我。而仇诺,我能怎么解释那个人?
“没话说了?”他冷厉的目光直直逼视着我,微微冷笑,“孟清,你还真行。”
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急道:“胤禩,不是那样的,你相信我,真不是那样的……”
“我就是太相信你,才会被你耍弄到今日才醒悟。”他冷冷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风雪也不及他脸色的冰冷。
我握住他的手,“胤禩……”
“走开!”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冷喝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用再说。”
之前还抱着我,紧张地问我冷不冷的胤禩忽然就没有了,眼前的人好陌生。那种上一秒与下一秒的巨大落差又回来了,又回到了一开始。我解释了四阿哥又有沐晨风,解释完沐晨风又冒出孟清诺,我永远都有解释不完的人,因为他一直都不相信我,我将心交给他,将身体也可以交给他,但他始终不相信我。我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他不累,我已经累了。
眼前又开始模糊,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想再看清他。深吸口气,对着面前模糊的人影,平静地道:“八爷想要解释,奴婢可以解释,但这是最后一次。奴婢是孟清,但不是八爷所认为的兵部侍郎孟轲的女儿孟菁,不是与八爷有过婚约的人。之所以隐瞒身份,是因为不得不隐瞒,因为冒名选秀是欺君之罪。孟清诺不是仇诺,是一个永远不会再存在的人,而仇诺就是奴婢曾经向八爷说的那样,一个无法解释的故友。奴婢对身世有所隐瞒,那也是有苦衷的,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奴婢对八爷的感情,从未作假,天地为证,但是八爷从未相信,既然如此,纠缠下去也没有意思。”
我取下脖子上那半个锁心姻缘结,用力扔了出去。
他在骁骑营救下我,我才又戴上,还以为会一直戴着了,其实永远不要太自信,上一秒不知道下一秒是什么样子,未来都是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