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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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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见到了玉容,在秀女初选的那天。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衫,还是那么漂亮清新。
她似乎有些不认识我了,在人群中呆呆看了我很久,我向她招手,她才疑惑着走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
也好,她没有直接叫我小红,我浅浅一笑,“容姐,我就是芷陌呀。”
“真是你?”她张大了口看着我,半晌忽然激动地抱着我,“你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不怪她会有这样吃惊的反应,我的确变了很多。之前小红的姿色也可算个中等,经过我一番改造,调整到中上的水平,今日再配合我高超的化妆技巧,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定是清雅淡然、绝代风华,哪里还有小红半点影子?
我将她拉到一边人少的地方说话,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目光向我们望来,还有人极不礼貌地指指点点。城门外这上百名秀女,环肥燕瘦,倒也真是形态万千。
忽然感觉有一道极其不同的目光从不远处射了过来,我微微侧头看了过去,心中猛地一惊,侯晓攸!她竟然是应选秀女!
此刻她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旗装,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更加靓丽,一种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冷艳,从内而外透散出来,一眼看去,她周围的庸脂俗粉全是为了烘托她一个人,什么叫鹤立鸡群,什么叫天生丽质,侯晓攸就是比汉语词典还精确的定义。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也镇定地回以一笑。
这时,玉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她了,拉着我的手猛地一颤,我立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笑道:“放心,她认不出我们的。”
侯晓攸走了过来,主动和我们搭起话来,玉容还是很紧张,以为她是对我们有所怀疑了才过来问话,我却丝毫不担心,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她听到我是汉军旗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那是一种放松懈怠的笑容,莫非她对我有兴趣是觉得我对她构成了威胁?我汉人的身份无疑让她可以忽略我了?
然后我也知道了她真正的身份,佟佳静璃,满洲镶黄旗,湖广总督的女儿。当日就觉得她气质高贵,绝非平凡女子,原来竟有这样显赫的家世。“侯晓攸”三个字,竟没一个字是真的。
我们又随便闲聊了几句,就到了进宫的时辰,寻到各自旗的参领,排好队,从神武门进去,经过太监两轮的筛选,最后还剩了六十余人。
我们被两名公公领着,到了储秀宫。接下来一个月,我们就要在这里接受宫规礼仪的训练,然后再择日由皇帝和太后点选。两名公公尖着嗓子宣讲了一些注意的事情,就让宫女领着我们去各自的房间早些休息。
这时已经是傍晚了,从早上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吃过东西。玉容找一个小宫女要了一盘点心拿到我房里来和我一块儿吃,我只是觉得累,也没什么胃口,她以为我病了,有些担心地问:“小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只是心里有些疲倦,走到这里,路才真正开始,接下来没有什么事是我能控制的了,我也没什么可做,只得将主动权交给老天,等它给我一个机会,在这个机会到来之前,我只能静静地等待。这种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令人感到很不踏实,好像身悬空中,随时都会掉下去一般。我看到她一脸担忧,暗叹了口气,笑了笑,“可能是今日有些累了吧,休息一晚就好了。”
她立刻走去床边,一边理床一边说:“那你早些睡吧,千万别生病了,从前在家中我是小姐,你伺候我,现在我们都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是姐姐,我照顾你。”
我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感动,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依言走到床边,脱了外面的衣服钻进被窝,她又替我盖了被子,叮嘱我别想太多事好好睡觉,这才回自己的房间去。
我也真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大清早,小宫女就端水来房间伺候了,我觉得睡醒精神大好,就和她捞起家常来,她开始很吃惊,又十分腼腆,但毕竟也是十来岁离乡背井的小孩子,听我在那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也忍不住话匣子了。她叫秋丹,进宫两年了,是三旗包衣,只能做宫女,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
她帮我换上秀女受训穿的旗装,忍不住赞道:“这淡蓝色与芷陌小主真是相配。”
我看着她眼中真诚的目光,笑了笑,“你今早对几个人说了这衣服与她们相配了?”
“没有,没有,”她一脸惊慌,“奴婢只觉得小主一人好看,小主与她们都不相同。”
“哦?”我对这小宫女越来越有兴趣,“我难道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有什么不同?”
她本想笑,又忍住了,仔细看着我,摸着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奴婢也说不上来,其他小主都好难伺候,但芷陌小主,奴婢觉着却特别温柔。”
平等待人在现代是很正常的事,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要懂得尊重别人,到了这里,却好像显得我很特殊了似的。
对着镜子,仔细欣赏了一下她帮我辫的头发,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笑了笑,“秋丹,谢谢你。”
她忽然惊慌失措地跪下了,“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
她这举动还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拉起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帮我梳这头发是真的很好,我自己可不会弄,当然要谢谢你了。”我看着她大惊失色的样子,有些心疼她,轻声说:“这里的人也有选不中留不下来的,你今天伺候她,只是职责所在,并不是低她一等,千万不要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觉得也不能对她说得太深,万一误导了她起来抗争,那是害了她,我就淡淡笑了笑,“我自己可以了,你去其他人那里吧。”
她福了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我也站起身准备去找玉容,踩着那花盆底儿,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在现代,我都只穿平底鞋,我其实也很羡慕那些穿高跟鞋的人,有那么多漂亮的鞋子可以选择,而且穿上去很有女人味,可我就穿不惯,穿上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现在有了对比,我觉得穿高跟鞋的感觉还要比这花盆底儿好多了,至少前脚掌是着地的,后跟虽然离地有一定的距离,但也有东西支撑,而这花盆底儿却是在脚掌心的位置,前后都不沾地,像踩着高跷一般,摸着桌子,扶着椅子,好不容易走到了门边,就这几步路,也把我累得满头大汗,出了门,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了,我站在那里,抬脚不是,不抬脚也不是,那样子一定很滑稽。果然玉容出门看到我,就一阵大笑,我慢慢向她走去,走一步停一下,手脚都很机械,她笑得越发开心,我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是个平衡感很差的人,这鞋子对我来说简直是折磨。
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向我走来,神态自然,婀娜多姿,一步一摇,真是风情万种,我心中惊叹,看来踩高跷这种事是要讲点天赋的。
今天训练的内容就是走路,我被当作反面教材,被叫出列单独走了不知多少次,时常引得人捧腹大笑,最夸张就是叶赫那拉得月,据说她和某个妃子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仗着有后台,骄横倨傲得不行,周围还有不少逢迎的马屁精,她们笑也就算了,还有难听的话也跟着来了。
玉容一生气,就要和人吵起来,我每次都赶紧制止她,她们以为我胆小怕事,就更加放肆起来。我也懒得理会,我才一点也不生气,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不定几个月后面都不再见的了,与她们计较,那不是太抬举她们了?她们笑我笑得那样花枝乱颤的,我心里也在笑她们可悲呢。争先恐后去分享一个男人,又患得患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对了。
佟佳静璃,只是冷淡地旁观,再一次诠释了鹤立鸡群的含义。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是只有空虚无聊到不行的人才热衷的,她那么有思想的人,当然是与众不同的。
申时的时候,我的噩梦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训练结束后,可以自己安排事情,但是不能走出储秀宫。让我出去我也不会出去,我是路盲,这里的房舍看上去都一个样,我连我自己的房间都认不出来,还是秋丹带我回去的,她也看到我今日出了很多洋相,这会儿又成了那些人取乐的话题,看着我的面上隐隐有些难受。
我让她打了盆热水来,劳累了一天的脚一放入水里,那真叫舒服,我看着她闷闷不乐,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小丹,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会迷失自己,每个人喜好的事物都不一样,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对你重要的人,给你指出的意见,哪怕是批评,出发点是为你好,那是要在意的,除此以外的闲杂人,说什么笑什么,都不用往心里去。”
秋丹怔了怔,面上还有些忿忿的,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主开始走得不好,不过后来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李嬷嬷分明是收了得月小主的好处,故意留难你。”
我心中叹息,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小丹,在人背后说人是非是不好的品行,以后别这样了。我只当李嬷嬷是对我要求严格,笨鸟先飞嘛,我现在多花些功夫练习,就是为了日后少摔跤,我还要谢谢她呢。”
她惊讶地看着我,终于呵呵一笑,“小主这样想得开那就对了。”
我也笑了,但心中却有些不舒服,玉容来找我,我就让秋丹退下了。我觉得她老是有些心神恍惚,比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多了很多心事,正想着要不要直接问她,她却开口了,“小陌,你说我们最后能选中吗?”
我心中一惊,她不会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吧?我就笑了,“你不是说落选了,就得出去嫁给你那表哥么?你想进宫躲亲事嘛,那当然得选中。”
“可是选中了,我们又做什么呢?”她黑亮的眸子里满是迷茫,像有一层灰雾挡住了漫天星光,“我也不想为嫔为妃。”
我正要说话,她却像是有天大的烦恼,摇了摇头,轻叹口气,“算了,都走到这一步,想再多也没有用,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我淡淡一笑,“这里可不能喝酒,而且你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那日醉得最快的就是你。”
“那日……”她脸色变了变,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竟闪过一丝羞涩之色,脸也微微一红。
我瞧着她这神情,脑中忽然跳出沐晨风苍白没有生气的脸来,那晚她也是这样羞怯地看着他,她不会是看上那个人了吧?
我心中大奇,过去的姑娘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见着一个人一起吃顿饭就一见钟情了,但是她也应该对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优胜很多的江云升钟情才对啊,她怎么就看上一个要死不活的病夫了呢?
我觉得这个问题一定要问清楚,正准备八卦一番,她却好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立刻岔开了话题,“小陌,听我娘和叶姨聊天,你还会弹琴,可以教我吗?”
我一想,算了,她现在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问吧,我就起身一边去找纸笔,一边笑道:“教会了你,你就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她追上来拧我,还高声笑着,“鬼丫头,什么秘密?你倒说说我有什么秘密?”
打闹了一阵,我举手求饶,她这才回到桌边静静坐下,看了我一眼,眸子里又弥漫了温柔的笑意,“小女子虚心候教。”
我还是喜欢这样活泼没有心事的玉容,走了过去,先是在纸上比划,教她认琴的弦,还有曲谱的书写,和基本的指法,她听得很认真,本以为她是为了岔开话题才随口让我教她弹琴的,但这会儿她兴趣倒真的来了,我也讲得很仔细,今日先将基础的理论说了,明日就可以上琴练习了。
我们申时以前就接受各种宫规礼仪的培训,结束后我与玉容就去一处偏僻的林子里弹琴,这样又过了几天。我仍然被那些嬷嬷们严格的对待着,心中还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来安慰自己。不过训练结束后的时光是很美好的,为了清静,我们就离住的房间走了很远,寻了一处风景优美,清幽雅静的地方,在这里还是有一定的自由,只要不出储秀宫,就没人来干涉。
玉容说今日不想练琴,只想听我真正弹奏一曲,我就坐到石桌前,轻按了琴弦,想着弹什么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眸中既有赞叹,又有佩服之色,带着一丝羡慕的口气,“小陌,你笛子吹得好,还会弹琴,你会的东西可真多。”
我有些汗颜,笛子,我只会吹那一首《乱红》,那是对我有特殊意义的事,算不得我的兴趣爱好,不过七弦琴,倒是我的最爱,我很喜欢它古风的味道,空灵出尘,不落凡音。我喜欢抚琴时心境平和,宠辱俱忘的感觉,可以静静地,将所思所想灌注到每一个琴音,即使曲不成调,也有一阵酣畅淋漓的痛快。死党小艾她们觉得我父母很奇怪,人家都是让子女学钢琴,学小提起,我却学了个冷门的七弦琴,其实我的父母没有强迫我学任何东西,但是对我喜爱的东西却很支持,我学古琴,是因为我爱抚琴时那种飘逸的姿势,和无所束缚的心境。
因为我擅长书法和七弦琴,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有古人的气质,小艾甚至说我投错了胎,我若生在古代,一定是一位惊世红颜。
但我从不觉得自己投错了胎,如果真有轮回一说,我庆幸我投生在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很开明,很疼爱我,如果还有来世,我还愿再做他们的女儿。
还有来世吗?我的来世在哪里?我要怎样才可以再回去?
我拨动了琴弦,一曲《胡笳十八拍》几乎是没有经过我的大脑,从指尖倾泻而出。我想象不出蔡文姬流落塞外,边弹边唱此曲时是何种凄凉的心情,但我是真的想我的家乡了,想我的亲人了,如此强烈地想。
一曲弹完,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头一看玉容,竟已哭成了个泪人儿,眼眶红红的,满脸满手都是泪水,我赶紧替她擦了,拉她到琴前坐下,不安地一笑,“好容儿,我错了,不该弹得这么悲伤,你别哭了,我马上教你一首我最喜欢的曲子。”
她轻轻摇头,轻轻地说:“就这一曲。”她学着我那样拨动了琴弦,竟是我方才弹的《胡笳十八拍》,她只听了一遍就记下了一个小节。
忽然听见一阵拍手的声音从前面不远的地方传了来,树影挡住了人影,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笑赞道:“好曲子,好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