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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一八五章 太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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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太妃去世以后,我对生死之事又看淡了几分。如她所说,风光了一世,可到咽气的时候却连自己最想见的人都见不到,人生无处不充满着遗憾。
在遵化,我已经见识到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无凭无据要将雅图等人永久伽示,要让胤祯守陵,我们又能说什么?他要看胤祯不顺眼,随便找个和胤祯无关的理由都能停了他禄米,我们又能做什么?唯一祈祷他自顾明君形象,不要太为所欲为落人诟病,可若他不在乎被世人指责逼母弑弟,要大开杀戒了,我们又能怎样?
一切似真的已成定局了,每当想起百里曦和茗珍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愧疚,可能我真的无法完成她们的重托了。我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陪着胤禩、诺儿和安安,他们就是我的全部了。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九月,一天一天渐凉了。每年春秋两季,安安都要病两场,可能是我怀着她那时自己身体不好,她也没从我这获取到什么营养,自出生以后体质就弱,一点伤风感冒就要病很久。
夜里她已是第三次咳醒,胤禩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哄着她。
她眼泪花花地眨着眼睛,小声问,“阿玛,安安会不会要死了?”
“小傻瓜,不许胡说。”胤禩爱怜地捏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儿,柔声道:“阿玛的小宝贝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到时候还要给阿玛和额娘唱歌跳舞知道么?”
安安一笑,又咳了起来,剧烈得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胤禩一手轻按在她口上,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心疼地道:“安安乖,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她咳完这一次,满脸通红,有气无力搂着胤禩的脖子,呜呜哭道:“安安舍不得阿玛和额娘,安安不想死。”
胤禩将她抱得更紧,沉声道:“安安要坚强些,有阿玛在,安安不会有事的。阿玛还要看着安安长大,要给安安找一个好的夫君,要看安安穿上漂亮的嫁衣。”
我心中一酸,差点落泪,亦不知我们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
安安眼眸却忽然一亮,将脸埋进他怀里,小声道:“安安不要,安安只喜欢云诺哥哥。”
“那怎么行?”我顿时变了脸色,这鬼丫头真是被胤禩宠坏了,只会胡闹。
胤禩却并不紧张,温言细语地道:“安安喜欢哥哥,那是兄妹之情,哥哥和阿玛一样,是安安最亲的人,就算安安嫁人了,依然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宝贝。”
“不是。”她摇着小脑袋,仰头望着胤禩,“安安知道,云诺哥哥是姨娘的儿子,不是安安的亲生哥哥。”
“你听谁胡说的?”我有些生气了,胤禩已经下了禁令,没想到还有人敢提这话。
“没有人对安安说。”她可怜兮兮地缩了缩身子,蜷在胤禩怀里,小声道:“是中元节的时候,文素祭拜沐将军和将军夫人,安安无意听到的,安安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胤禩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仍是急道:“那也不行。”从灵魂的角度来说,他们都是我和胤禩生的,是亲兄妹,从身体血缘来说,一个是孟菁生的,一个是孟琳生的,是表兄妹,也是近亲。
但胤禩却好似没我这般紧张,只是抱着她笑道:“那些事要等安安长大再说了,安安现在要乖,先将病养好。”
我瞪了胤禩一眼,责怪他什么都由着这丫头,这么严重的事哪能依她?他只是看着我微微一笑,又哄着安安睡觉了。我恍然顿悟,这古人没什么近亲不能通婚的概念,想那康熙和孝懿皇后还是表兄妹,红楼梦里宝玉、黛玉、宝钗还都是表亲,这种事在古代也不奇怪,难怪他也没断然反对。
但我还是觉得事态严重,正要和他好好沟通下这个问题,他却“嘘”了一声,低声道:“安安睡着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我只好把话忍了回去,躺下继续睡觉。
第二日,安安的病有些起色了,因为孟轲和孟夫人一直惦念,我就回了一趟孟府,让他们放心,哪知一没看着那鬼丫头,尹嬷嬷又管不住她,她就跑去找诺儿玩,结果出门吹了风,到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她病情却加重了,还发着烧,又开始胡言乱语,对着我又哭又闹要见胤禩,还说阿玛再不来就见不着她最后一面的胡话。
我知道胤禩最疼女儿,明知她病着,往日一下朝就回来陪着她了,若没什么大事不会在外逗留,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心里焦急,立刻叫了小路子来问:“爷去哪里了?”
他低声答道:“爷自早晨进宫,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我微微一惊,不祥的感觉顿时涌上心来,急道:“那快去打探下,是不是被留在宫里了?”
他立刻点头出去了。
我心急如焚等着,安安哭闹个不停,她现在犟起来,见不着胤禩,谁的话都不听,不管我怎么哄,她都不理,在床上又翻又滚,非要见胤禩。她这一激动,咳得更厉害,到最后都咳出血来,我不得已只能让大夫用迷药将她迷晕了,让她暂时安静下来。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小路子回来了,带着哭腔道:“爷没在宫里,被皇上罚在太庙前跪着,不知还要跪多久。”
我眼前一片眩晕,心被狠狠揪紧,一阵一阵抽痛。果然是轮到向他动手了。
小路子紧张地盯着我,小心翼翼道:“福晋……”
“是何事被罚?”我深吸了口气,用力按着胸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奴才不知。”他低垂了头,小声道:“奴才这再去打探。”
“算了。”我沉沉叹了口气,既然罚他,总能找个理由的。
我让轿子在离太庙不远的地方停下,让他们回去,小路子随我向太庙走去。
巍峨的殿宇,在夜色中透出狰狞的轮廓。
我只能远远看到前殿外胤禩孤清的背影,虽是跪着,背却笔直。一刹那,那么刺痛双目,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落下。
守在院墙外的侍卫上前道:“福晋,你不能进去。”
“我不进去。”我站着未动,淡淡道:“我就在这里。”
他似怔了怔,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两眼,又转身走回原处。
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改变胤禩的命运,不能帮到他一丝一毫,就连他被罚跪在太庙前,我都无法走过去见他一面,我只能站在这里,远远看着他,陪着他。
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雨,秋风悲,秋雨凉,人倒起霉来真是所有不顺一起来。
小路子抬头望天,焦急地向我道:“福晋,回去吧,这雨会越下越大的。”
我摇摇头,仍是未动一下,淡淡道:“小路子,你回去吧,不用陪着我,我要等爷一起回去。”
他低垂了头,哽咽道:“奴才也不走,奴才留下来照顾福晋。”
这时,守在外面的侍卫都向里站了些,刚好在墙下能够躲雨。
雨果然越下越大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前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睁大眼盯着远处,他的背依然笔直。
先前拦我的侍卫似有些看不过去了,冒着雨上前道:“福晋到墙下来避一避雨吧,只要不进院内就行。”
我摇了摇头,伸手解下披风,递向他恳求道:“你帮我带进去给八爷好吗?”这披风虽然不厚,但布料很特别,是西方传教士带来,礼部的人送给胤禩,我看还有些防水,便让人做成披风。
他微一犹豫,伸手接过,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我补充道:“你就说是我让人送来,不必让他知道我在外面。”
他微一怔,又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半夜,天越来越冷,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忽然想起了初入宫时,在十五公主院里罚跪,也是这样的雨天,头脑忽然很清醒,所有看不明看不透的事,一夜之间全顿悟了。不知此时胤禩会在想些什么,会不会也将很多事看透了,看开了,看淡了?
正无比清醒的时候,养心殿大太监焦进带着两个随从太监撑着伞来了,这次他见了我倒变得毕恭毕敬了,慌忙吩咐人给我打伞,又规规矩矩行了礼道:“皇上命奴才来请廉亲王福晋入宫。”
我仍是远远看着胤禩,目光未转动半分。
他见我不理他,有些害怕地道:“皇上想见福晋,特命奴才来请。”
“我不想再看到他。”我仍未向他看一眼,淡淡道:“你走吧,我不会去。”
他忽然跪下道:“上次是奴才该死,得罪了福晋,求福晋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奴才计较。要是福晋不去,皇上一定会处罚奴才的。”
我拿出胤禛曾给我的那块金龙玉牌,递向他道:“劳烦焦公公代我将这东西还给皇上,并且转告皇上,我不会再进宫见他,从今以后,他要罚胤禩什么,就请他将我一并罚了,胤禩受的,我都陪着,胤禩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再没有什么会求他了。”
他吓得连连磕头,“福晋,奴才万万不敢转述这话,求福晋饶过奴才吧。”
我将玉牌扔在他身上,再不理他。他跪求半晌,见我是铁了心,只得叹声连连收起玉牌回去复命。
天亮了,雨仍未停,胤禩由两名侍卫扶着走了出来,见了我,先是一惊,忽然快步向我奔来,但想是跪了一夜,腿脚已经麻木,摇摇晃晃险些跌倒,一名侍卫慌忙抢上,将他背了出来,他一下地,立刻将我抱进怀里,颤声道:“陌儿,你……你一夜都在这里?”
我拂着他额上的雨水,笑了笑,“胤禩,我们回家。”
他竟不顾那么多人在场,抱着我动情地吻起来。
良久,他才放开我,布满血丝的眼里柔情万千,看着我微笑。周围的人都侧头回避,我有些害羞地垂了眼,扶着他往回走。刚转身走出两步,却见不远处,胤禛站在雨里,正一脸阴霾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