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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〇七章 护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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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我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微臣孟清诺叩见皇上。”
“平身。”那个声音和从前听到的一样,宏亮又威严,简短二字在空阔的乾清宫中,带着回声传入耳中,更多了一分神圣的色彩。
“谢皇上。”我站起身,目光平直地望去,几根粗大的柱子撑起高高的屋宇,人在那样大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渺小。更有一种孤独的感觉袭来,这里冷肃无声,一个人时,当是最能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凄凉。
暖炉再多,空气也是冰冷的;屋宇再高,人心也是压抑的。任城外马乱兵荒,这里也是死一般寂静的。
但是,我还是想有朝一日,胤禩能在这里,能坐上那所有人争得你死我活的龙椅。因为只有这样,命运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殿上牌匾下,雕龙图案闪着金光,之下是同样闪着金光的宝座。那个被后世神化了的千古一帝坐在上面,从我那远远的角度看去,他的面庞都像是在反着金光。
对上他的目光,我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这不是第一次见他,但是从前看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看着我,而此时,当他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时,还是感觉到一丝紧张。
“你上前,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九五之尊专有的威严。
我暗吸一口气,平复了紧张的心情,从容走上前去,抬起头,眼眸微垂。
“果然是一表人才。”他的笑声有一种直上云霄的穿透力。
我又微微垂头,表现出谦逊的样子。
“知道朕今日为何召见你么?”
就算知道我也不敢说呀。我将头垂得更低,小声道:“微臣不知。”
他哈哈笑了一声,“你在策问中的作答,给朕的印象很深刻,治国治学正是需要这样有远见卓识的人才。”
“皇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我倒真有些惭愧,只因是从未来回来的人,才会有那所谓的远见卓识。
“朕更是没有想到,你不但政论见解独到,文才出众,对算术还有一番造诣,你教胤衸那速算诀窍,可是自己琢磨?”
“是。”我又厚颜无耻了,正色道,“生活之中,随处皆有规律,不止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就以后有机会再说了,这会儿说多了怕弄巧成拙。
他“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朕命你从即日起,进入尚书房,暂时与米鸿安一起,教胤衸算术。翰林院方面,你还是挂职在那里。”
“是。”我心中大喜,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给皇子选老师是很重要、很慎重的事,我都没有经过什么考核,这么快就让我进入尚书房,虽说只是暂时,但已是很破例了。料想十八阿哥在这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其实在过去,什么都要讲规矩,按规矩行事,康熙纵是对我策问的作答相当满意,还是只授了我翰林院修撰一职,他说我有论政之才,却偏偏将我安放在翰林院这个只攻文学的地方,皆是因为一切都有规矩。而今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仕途之路,漫漫长远兮,我还将上下而求索。
接下来他随意问了我几句家里的事,表示了君王对臣子的关心,就让我回去了。
之后每日很早就进宫去,很晚才出宫。大部分时间是由一个教授汉文的张师傅讲四书五经,然后很少一部分时间才是米师傅讲算术,我基本就是给他打打杂,可以视为透明人。但是胤衸中途休息的时候,我会教他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也陪着他玩,他很听我的话,做功课也不再闹别扭。皇上每日都会来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我也只是适时适当地表现一下,加深下他对我的好感就行了。
几日后的一天戌时,和往常一样,守着胤衸做完功课,他下学走了,我继续在那帮着米师傅整理书本。
忽闻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嘈杂的人声中似夹着一两声“抓刺客”。
米师傅紧张地往里屋躲,还一个劲儿地冲我小声叫道:“小孟,快将门关好。”
我不理他,夺门而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宫里的侍卫都匆匆集结,我也紧跟在众人身后。从乾清门往乾清宫一路上都横七竖八摆着尸体,此时天已渐黑,呼呼的风吹着屋檐下的宫灯,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一不小心脚下就绊着一人。
到得乾清宫大殿,我隐身门外向内张望,只见十多名穿着紧身黑衣、蒙着面巾的刺客已经攻入殿内,阻断了东西暖阁的入口,将皇上和二十多名侍卫逼到了中间。
刺客中一人挥舞着大刀,刀光在他身周好似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以一敌五,毫无败相,看那身手,绝对是叶阑宇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也有一条熟悉的身影,轻灵的身法,游走在三名侍卫之中,长剑挑起一片剑花,挡着她的人就有一人捂着手腕退下。
其余的刺客虽然没有叶阑宇和林紫寞那么好的功夫,但是也与宫里的一等侍卫不相上下,而且他们有备而来,手中不知藏着什么,冷不防手一挥,扬起一片烟砂,又有十余名侍卫倒在地上。
这样的刺杀速度实在是太快,一路杀进来,皇宫里另外的侍卫还来不及赶来,他们已基本控制了局面。
殿内所有的侍卫都在与刺客缠斗,林紫寞瞅着空隙,刷刷三剑,逼退身前两人,纵身跃过,我知道她是冲着康熙而去,慌忙冲入殿内,穿过刀光剑影。康熙已经被逼退到墙角,人群中“护驾”的喊声充满了惊慌,拿身体挡在前面的两人都已被林紫寞斩于剑下,就在她一剑刺出的刹那,我冲了过去,挡在康熙身前,剑锋的冰凉穿透了肌肤,浸入血液。
只听“铛”的一声,肩胛下的疼痛没有加深,剑气的冰凉忽然消失,睁开眼,林紫寞的长剑已被一只银钩钩住,银钩上缠着银丝,银丝的另一端,伸向大殿外,握在沐晨风手里。
只是一眨眼工夫,他的身影已到了我面前,将林紫寞逼退。与此同时,又有几十名侍卫涌入殿内。
叶阑宇大吼一声,发狂般地挥刀乱砍,刀光过处,血点飞溅。他飞快地冲到林紫寞身边,护着他退向最近的西暖阁入口,他们似对沐晨风极为忌惮,见他出现,知道已经事败,无心恋战,忽然穿入西暖阁,依稀听到破窗声,沐晨风已追了去。
我这才想起还要装重伤,按着伤口摇摇晃晃倒下,顺便捅破衣服内藏着的血袋,顿时鲜血染红了衣服。康熙蹲下身摇着我,方才被那么多刺客围着都没有变下脸色,此刻声音却有一丝慌乱,“孟卿家,你怎样?”
我装作极为虚弱,“只要……皇上没事……就好。”
“快传太医!”他冲着人群吼道,忽又紧握着我的手,“你护驾有功,朕一定重重有赏。”
这个时候说有赏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好像我死了还要追封我为烈士的感觉。不过要是没赏,我也不会冲过去挡剑了。
太医来替我把脉,说我没有大碍,伤的也不是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气血虚弱。
所有刺客,除了叶阑宇和林紫寞逃了,其余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活捉了。这一闹就到了夜深。
皇上令人送我回去。到得住处,已是子时。
“小玉,小玉。”我走入后院,高声叫她,想让她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推开门,一条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面前,还不等我看清楚,只觉肩上一阵剧痛,他已捏在我伤口之上,将我一拽一推,我被摔倒在地上。
小玉将灯点亮,我才看清摔我那人正是叶阑宇,不见林紫寞,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我挣扎着爬起,忍着伤口的疼痛,往屋内退去,声音却不禁有些发颤。
“死丫头,你竟敢算计我们。”他忽然一步上前,抓着我的头发用力一扯,将我的头往墙上撞去。
眼前金星直冒,被这重重一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伸手往头上一摸,只觉黏黏的,手在眼前,却看不出血的颜色。
“死丫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他的语声好似已经疯狂,抓着我头发的手还没有松开,再次按着我的头往墙上撞。
不知是两下还是三下,只觉得天旋地转,恶心的感觉一直压在喉头,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堂主。”小玉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梦中般恍惚,“你瞧她那身子骨,弱不禁风的,你这般打她,恐怕会打死了她。”
“打死又如何?”他近乎咆哮,但抓着我头发的手却松开了。
我头痛欲裂,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他重重一脚踢在我肚子上,我失声惨叫,痛得蜷起身子,浑身抽搐。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的狠辣加诸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人。如果我今日没有死,那往后也是活在他的噩梦里。
他又提起脚,我闭上眼。却听一声尖锐的厉喝,“你在干什么?”
他的脚刚沾着我身子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能成像,只感到头上的血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一个模糊的影子移了过来,蹲下身抱我坐起,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我浑身抖个不停。她替我擦着脸上的血,冷声叫道:“小玉,倒杯热水来。”
听那声音,似乎是林紫寞的,但是她近在眼前,我却看不清她。
热水到了口边,同时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也塞了过来,我闭紧口撇过头。她的声音变得轻柔了,“止痛的。”
我张开口,她喂我服了,抱我上床,一边替我止头上的血,一边厉声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讨厌我什么?我想冷笑。却听叶阑宇负气的声音,“什么?”
“武力不是你这样滥用的。”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你可以一刀杀了她,但是你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你可怜她?”叶阑宇的声音也充满了愤怒,“那我们死的那些弟兄们就该死了?”
“你问清楚了吗?”林紫寞大声道,“你问清楚了是她出卖我们的?”
“问?我向谁去问?”叶阑宇比她更大声,“本来已经可以得手了,沐晨风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还不是她和沐晨风串通好了设局让我们钻?”
林紫寞扶我坐起,轻声道:“现在他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服了她那止痛药,此刻已经好受多了,但头仍然很晕,闭着眼,微微冷笑,“这能怪我么?你们整日监视我,我都没机会和他相认,我怎会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出现?”
“谁知道你们在宫里有没有相认?”叶阑宇冷哼道。
“我是在尚书房,那是他能出入的地方么?”我还是冷笑,“你们今日进宫见识了,那是能到处乱走的么?”
“你不是一直在监视沐晨风的动静吗?”林紫寞也微微冷笑,“你怎会不知道,她进宫的这几天,沐晨风都没有出过将军府?她们怎么密谋?怎么合计?”
“这……”叶阑宇一时语塞,默不作声。
“那我来告诉你。”林紫寞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这几日沐晨风旧疾复发,在将军府修养,连早朝都没有上,是皇上关心他,才召他觐见。今晚只是凑巧,是意外。”
“凑巧?有那么巧?”叶阑宇哈哈大笑,“谁告诉你的?沐晨风?”
“是他。”
“你相信他说的。”
“我相信。”
“你为什么相信他?”
“我就相信。”
“你是不是疯了?”叶阑宇气得大叫,“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场了?”
“我没有忘,我只是就事论事。”林紫寞冷声哼道,“今夜失手,你拦下追兵让我先走,但是至太和门的时候,我又被大批侍卫围住,是他假借与我动手放我走了,他没有打算杀我们,如果今夜真是他计划谋算,他不会放我们走。”
到这一刻,我的眼泪才流下来,晨风,果然还是他算无遗漏,他知道我的处境,知道他们会找我麻烦,才会去放走林紫寞,或者他对林紫寞也是同情的。
“就因为交手几次,放你几次,你对他动情了,是不是?”叶阑宇的语声里克制着强烈的醋意,“你竟然讨厌我,欣赏他?”
“我和他是敌人,但是我也欣赏他。”林紫寞冷淡地说道,“欣赏他有所为,有所不为,欣赏他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胸襟。他从来不会仗着武力欺压弱小,他不是打不过你,他只是放你生路,有能力杀人不算什么,难的是有能力杀人却不杀,我就是欣赏他。”
我怔住了,这是林紫寞评价沐晨风的话?
叶阑宇似也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你疯了,你真的已经疯了。”
“我是疯了,跟着你疯了那么久。”林紫寞似乎笑了,笑声有些凄凉,“他今日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那个男人真的爱你,不会让你一次又一次身陷险境。”
“寞儿……”叶阑宇的声音软了下来,“他是在挑拨我们。”
“也许是,也许不是。”她起身往门口走,声音冷淡,“该回去复命了。”
他们走后,我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因为我护驾有功,康熙升我为内阁侍读学士,从四品官员,即日就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