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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〇一章 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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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寿宴在良妃一曲霓裳羽衣舞中结束,所有的人许久还沉浸在方才的仙音曼舞之中。
皇上携良妃起驾长春宫,这让许多妃嫔羡红了眼,我立刻感觉到贵妃、德妃、荣妃等几十道冷冰冰的目光同时向我射来。最后这个场面谁都不知道,包括良妃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支霓裳舞,配合了全部的乐器演奏,配合了舞台的场景,最终是怎样的效果。这一晚,她就是遗落人间的天外仙子。
我并不担心这一来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所有可能的后果我事先都与她说过,她并不介意,后宫之中,贵妃、德妃不能将她怎样,她也要皇上记得她,永远记得她。我也不介意自己厚此薄彼得太明显,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反正我就要出宫了,再也不用怕后宫这些人。
今夜很快就会过去。
太后整晚都乐得合不拢嘴,夜已深,仍是兴奋得不肯回去休息,青鸢扶了她走向后宫妃嫔这边的席间,所有人都站起身,她在贵妃那一桌坐了,让大家都坐下。我也缓缓走上前去伺候。
贵妃收起瞪着我的冷厉目光,向太后笑道:“太后对今晚的寿宴满意吗?”
“满意,满意。”太后呵呵笑道,“哀家实在是太高兴了,你有心了。”
“太后高兴就好。”贵妃向我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这都是小陌能干,臣妾也只是提供一些物事上的支持。”
“小陌是很贴心,哀家一定重重有赏。”太后乐呵呵地向我看来,“小陌,哀家方才就想着要升你做五品女官。”
“谢太后赏赐。”我也难得谦虚难得客套了,反正她随便赏我什么我也消受不了了。这五品与六品的差别,我看也就只是月银上多一些,在宫中吃喝不愁,银子再多也没地方花,我也并不是那什么正式的六局一司里的女官,完全就是她的专用闲人给她打杂,不存在往上爬。反而我已充分体会,在后宫里,一切虚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对主子。我确实找了个紫禁城里最好的主子,连格格都说我看得长远,老太太对我不能算差,甚至打算将我许给他的孙子,哪个宫女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说不定她自己还觉得对我太好了,简直是天大恩赐,我是不识抬举。
她今晚太兴奋,似乎不打算睡觉了,我看见离得远的有几个庶妃还偷偷掩了口打哈欠,但所有人即便困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陪着。
这时那些阿哥们陆续走了过来,来给太后贺了寿,要出宫的也该准备出宫了。
贵妃喝着茶提神,找着话题,“太后每年的寿辰上,皇上都要说一个谜语,今年皇上还没说,不如太后说一个,看谁能猜得出。”
太后想了想,忽然向我看来,提高了声音,“小陌,这事儿是你最擅长的,你来代哀家说一个。”
我吃得一惊,忽然感觉又有许多目光向我移了来,犹豫着低声道:“太后,奴婢……”
“没事儿,说吧。”她向我点头,笑容亲切,“反正也是图个乐子。”
我不自觉地向胤禩看去,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一副很放心的样子,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这会难住我了。我垂着头微一沉思,这是太后大寿,肯定要说吉祥点的东西,一边想着,一边清了清嗓子,轻声吟道:“静养千年寿,重泉自隐居。不应随跛鳖,宁肯滞凡鱼。灵腹唯玄露,芳巢必翠蕖。扬花输蚌蛤,奔月恨蟾蜍。曳尾辞泥后,支床得水初。冠山期不小,铸印事宁虚。有志酬毛宝,无心畏豫且。他时清洛汭,会荐帝尧书。”
我一说完立刻又向胤禩看去,他眼里笑意更深,似还带着一丝嘉许,我暗中松了口气,也放心下来。转头向那些妃嫔看去,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地盯着我,只有施亦婷面上带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站了起来。
“我知道是什么!”十八阿哥兴奋地叫了起来,“我知道是什么。”
“胤衸说那是什么?”太后向他伸出手,示意他到怀中去。
“皇祖母,”十八阿哥蹦蹦跳跳扑到太后怀里,眼珠骨碌碌一转,“谜底是乌龟,是长寿的寓意。”
“胤衸好聪明。”太后将他抱到自己腿上,慈爱地搂着他。
十八阿哥向我看了一眼,明明还是六七岁的小孩子,笑容也难掩天真稚气,却装得好似大人的口吻,“看不出你这小宫女还有两下子,我也让你猜一个。”
我微微苦笑,最后一晚千万别惹出什么事,他想难住我那就由得他吧,猜得出我也说不知道好了。
他在太后怀中坐直身子,看着我,收起了调皮的笑容,一脸严肃,抑扬顿挫郎朗吟道:“嗟皓丽之素鸟兮,含奇气之淑祥。薄幽林以屏处兮,荫重景之馀光。狭单巢于弱条兮,惧冲风之难当。无沙棠之逸志兮,欣六翮之不伤。伤本规之违忤,怅离群而独处。恒窜伏以穷栖,独哀鸣而戢羽。冀大纲之难结,得奋翅而远游。聆雅琴之清韵,记六翮之未流。”
“说得好,说得好。”太后轻抚着他的头,连声赞道。
他得意地看着我,小孩子争强好胜之心展露无遗,“你猜不猜得出是什么?”
虽然他好似想刁难我,不过我却觉得他很可爱,小小年纪就能背出曹植的《白鹤赋》很不简单了,更难得的是那毫不虚假的心性,不掩藏,不做作,怎么想就怎么表达,或许只有小孩子才能如此。如果他能活过明年长大成人,回想今日和一个小宫女争长短,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十六阿哥拍起手来,“十八弟很厉害啊。”
“怎么样?”他更得意地看着我,“猜出来没有?”
我微垂了头,淡淡道:“奴婢愚钝,猜不出十八爷的谜。”
他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未完,却见施亦婷离了席,缓缓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浅笑低吟,“承邂逅之侥幸兮,得接翼于鸾凰。同毛衣之气类兮,信休息之同行。痛美会之中绝兮,遘严灾而逢殃。共太息而祗惧兮,抑吞声而不扬。”
我无语地看着她,她将《白鹤赋》中十八阿哥未说的几句补充了出来,实在是太爱卖弄文才的一个人了,一有机会就忍不住卖弄。
“你……”十八阿哥惊疑地瞪着她,到底是小孩子,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施亦婷浅淡一笑,“十八爷所说的,正是白鹤,龟鹤齐龄,龟鹤延年,皆是长寿的意思,祝太后万寿无疆。”
太后先前脸色一暗,似有怪她唐突,但闻她此时这句话,又还是妥当,面色只一变,又恢复了和蔼的笑容。
但十八阿哥却觉得没台阶下了,小嘴一嘟瞪着她,忽然眼珠子一转,似已想到要怎么捉弄她,正要开口,却听太子声音一沉,“十八弟,皇祖母也要休息了。”
我抬眼向太子望去,他的目光正落在我旁边的施亦婷身上,似有欣赏之色。我暗中留意施亦婷,她却略有娇羞地垂下了头,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我敏锐的八卦精神瞬间被勾起,这两人不会有那什么吧?
十八阿哥本要不依,但对太子这个皇兄却好似有着某种敬畏,便也不再多话,安静地坐在太后怀里。
贵妃却好似故意转移大家注意力,向太后笑道:“小陌和十八阿哥这两个谜都很好,不如再继续猜谜。”
“好,继续,继续。”太后今日是真的很开心,竟还没有尽兴。
贵妃向静璃使了个眼色,笑了笑,“璃妃,你也说一个。”
静璃精神不是太好,心事重重的样子,被贵妃忽然叫到,似还怔了怔,但也未多想,起身向太后淡淡一笑,“臣妾没十八阿哥那样的才华,只好随便说几个字谜,献丑了。两难全,二尤泪流;梅依旧,移木有心;不羁去,挥鞭策马;友朋离,乃共婵娟。”
她一说完,我就知道了答案,心中一慌,忍不住向胤禩看去,他也已猜出了谜底,面上带着惋惜之色,似还微微叹息。
施亦婷又开始卖弄,低声沉吟,“二尤泪流,应是‘无’字;‘梅’字换木为心,那是‘悔’字;不羁去,挥鞭策马,那是‘四’字;友朋离共婵娟,那是‘月’字,连起来就是‘无悔四月’,这……又有什么寓意?”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四月,正是静璃与孟清诺初见的时候,无悔四月,那就是至今她也不悔相遇,不悔初见。
“我只会这几个字谜。”静璃淡淡一笑,眉宇间却有忧伤,缓缓叹道,“并无什么意义。”
“璃妃,再换一个吧。”荣妃开始刁难,“怎么也该应应今日的景。”
静璃向玉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玉容你念的书多,你来替我说一个吧。”
玉容的脸立刻一红,急向静璃摇头。
静璃不在意地笑道:“不用怕,你就随便说吧。”
玉容微一迟疑,垂着眼小声开口,“千门如昼解玲珑,放纵痴心许夜空。一瞬芳姿惊绝艳,谁知寂寞已随风?”
她这诗谜倒也不难,还很有诗意,可是一说出来,满座鸦雀无声,太后紧皱了眉头,贵妃脸色也极为难看。
董佳丽姝低声叱道:“你是怎么搞的?大好的日子你说这样的谜语,让人怎么猜?太后大寿上,凡事都要有始有终才为圆满,光有谜面不揭谜底,那是不吉利的。”
我微微一惊,转瞬有些明白,过去的人都太迷信,怕成了谶语,谁都不敢猜了让这谶语应验在自己身上,连施亦婷那么爱好卖弄的人,此刻也是紧闭了口,一言不发。
玉容慌得手足无措,一张脸涨得通红。
太后重重哼了一声,眼看整晚好心情就要毁于一刻,静璃也有些慌了,起身欲代玉容解释。
“太后,这个谜底奴婢知道。”我向静璃使了个眼色,转向太后道,“那是烟花。但凡祭祀和重大节日,也是要燃放烟花爆竹的,那是喜庆之物,也应今日之景。”
“照小陌这么一说,坏事都变成好事了。”董佳丽姝微微冷笑,“烟花那么短暂的东西……”
“为何要只看到烟花的短暂?”我知道她后面准没好话,赶紧打断她,“为何不看看烟花的灿烂?它在夜空绽放的时候,有什么能夺去它的光芒?好事坏事只在乎怎么看而已。”
十八阿哥惊讶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神情从最开始的取乐渐渐转为震惊。
“小陌胆子就是大,这样的谜底都敢猜。”贵妃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就不怕果真成了谶语?”
“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辉煌过,精彩过,”我淡淡一笑,“纵使一语成谶,也无悔这一场盛世烟花。”
“好,说得好。”贵妃笑得更有深意。
转过头,正好对上胤禩的目光,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变得好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他身后不远,胤禛也在看着我,晦暗不明的神色中似乎少了一分冰冷,却多了一分责怪和担忧,似乎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古人呐,就是这么迷信。
虽然我把这个谜解了,但太后还是有些不高兴,这心情一不好,就不想再玩了,面上和蔼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很晚了,都去歇着吧。”
大家立刻陆陆续续告退,太后吩咐紫芸、青鸢等人送众阿哥和妃嫔们,让我安排人送皇子家眷们。
八福晋磨磨蹭蹭走在后面,似等着我有话对我说,该来的躲不掉,避也避不了,我让秋月招呼着其他的人,向她走去。
她冷眼瞪着我,哼了一声,“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弄这场寿宴是在讨好良妃。”
我低垂着头在她旁边走着,也不解释,她要觉得我是在讨好良妃想嫁进门,我也没法让她不那么想。
“没话说了?”她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还没死心,说着不会进门的话,还做着讨好良妃的事,你安的什么心以为我不知道了?”
“福晋……”我在石阶前停下,轻声一叹,“奴婢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是怎样?”她手中忽然多了一个东西,摊开手掌,厉声说道,“这个姻缘结,他老早就带在身边,我到近日才知道是你送给他的,那时候你就在勾引他了?那时候你不都准备和十四弟成亲了么?你还真是会筹谋。”
我沉默不语,怎么说都是说不清的,我当了小三是事实。
她方才这一声厉叱引得不少人回头,虽然都没听清具体说的什么,但还是有不少人停了下来似准备看热闹。
“不要脸。”她低声骂道,双手捏着那姻缘结的边沿,就要从中扳断。
“福晋,不要。”我惊得大叫,赶紧伸手抢过。我不信什么预兆不预兆,只是觉得那样东西很重要,或许因为我那一半已经被我扔了,已经有残缺有遗憾,我更不想唯一还剩着的这一半也被毁去,毕竟那是我与胤禩最初的牵联,一切都是从那一刻开始。
她尖声惊叫,“你想干什么?”说着抓着我的手来抢。我紧紧握着那个姻缘结不松手,就是不让她抢去。
纠缠之间,忽听一声轻叱,“闹够了没有?”胤禩已经冲到我们面前,用力将我和福晋拉开,福晋没站稳,整个人向他扑过去,他双手接住她。而他拉开我那一下太过用力,忽然松手,我不禁退了一步,刚好踩在石阶边缘,身子一偏就向下摔去,他伸手拉我已经来不及,只碰到我的衣服,我已沿着石阶滚下去。
下滚之势太疾,我想抓住周围的什么停下身子,但从肚子传来一阵剧痛令我全身痉挛,一直滚下几十梯石阶,滚上平地。
“陌儿……你怎么样?”依稀看到一人冲了过来,扶我坐起,将我抱进怀里。
“好痛……”我用手按着肚子,微微睁眼,眼前那张脸眉头紧锁,面上冷硬的线条里夹杂着紧张和惊慌。
“四爷……”我痛得声音发颤,忽然感到下身好像有什么不断流着,一个惊恐绝望的念头袭上心来,用力抓着他的手,“不要……不要找……”太医两个字却因为疼痛再也说不出来。
他已抱起我,不知道是往哪里跑,不知道是冲着谁大吼,“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我想开口,却感到眼前一黑,痛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