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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内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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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正是除夕日。
十七艘大船抛锚全停在江上,船与船之间搭着木板,捆着麻绳,形成一个方状。三万将士分别忙碌着准备晚上宴食的所需,与船上同袍一起渡过年夜。
处于中部位置的主将船上,冷青颜端坐船厅里手捧茶盏,神色恬淡,清闲地往茶汤上吹了吹,缓缓抿下一口。
随后抬眼,看着张隼,疑问:“你怎不饮。”
张隼咧嘴笑了笑:“末将是个粗鄙之人,这么名贵的茶喝了也是浪费。”
冷青颜不勉强,继续饮茶。待桌上的酒壶热好,就往他面前空杯斟满,淡道:“此行路程遥远,途中总要靠岸补给,停停赶赶了四天才行了三分之一,幸好程老将军陆行可以为我军作掩护,但明日得加快行程才行,否则让敌军发现我方行水路,必然出袭。”
张隼颔首,饮下一杯,回道:“江都、泸郡与南下之地有水道相通,自古为漕渠重地,兵防肯定森严,小侯爷打算从哪登陆。”
“靖城。”冷青颜简道。
张隼眉眼微微蹙起,惊讶:“为何是靖城,它可是敌之腹地,贸然闯入,我军岂不全军覆没。”
“本侯早已派出密探潜入靖城,得闻县令是个酒囊饭袋,除花天酒地便无所事事,我料他也不曾把我军放在眼里,必会疏于防范。只要里应外合,趁其守备薄弱的空隙攻占其城,再攻夺庐城,沿西河之北防御,同郢城隔水对阵。泸阳王恐之,可总共兵力不过五万,又得防程老将军欺境,便不会倾兵与我军对衡。”
“原来如此,实在高见。”张隼眉间舒展少许。
紧接寥寥数句,他们结束了话题。
时入夜,江河四面灯火阑珊,每艘船艇都食物香气四溢。将士们有些早已饥肠辘辘看得垂涎,随即大口地吃了起来,有些把酒高歌,亢声有劲。
因为是年夜,冷青颜特意允许饮酒,但不许醉酒,否则耽误军机同样严惩。
两艘兵舟外,最左侧的一艘货舟的木阁中,负责看管的刘校尉正倚着小几,对着盘盏满满的漆案,慢慢饮酒。
旁边,一名士兵看着案上吃食,饿得频频咽喉。刘校尉抬眼瞥见那士兵,突然将手中酒盏砸向他,戾气的声音斥道:“看甚!未见肉吃光了?”
士兵吃痛,仓皇出去为他端肉。刘校尉倚回几上,拿起酒瓶仰头灌了几口,爽得直呼。
未几,外面进来人。
刘校尉以为是取肉的士兵,正要开口斥他太慢,却发现来人是小邑候,忙起身端正一礼,恭敬相迎。
冷青颜神色淡定,望望舱中明亮的火光,神色平和:“刘校尉怎不出去与大伙一块过节,反倒一人呆在阁里进食这么苦闷。”
刘校尉看着她,笑了笑,道:“哪有苦闷,末将喜欢清静罢了。”
“那本侯来此,可是会打扰到刘校尉?”冷青颜瞥着他,然后自行在席上坐下。
“哪里会!”刘校尉仍笑:“小侯爷您能来,那是末将的荣幸。”
冷青颜看也不看他,自顾举箸夹起些小菜放入口中,也不喊刘校尉坐下,由他站在一旁好一会儿,这才停下筷子,缓缓道:“刘校尉是苏南郡曲城张县人?”
刘校尉愣了愣,不等他回答,冷青颜便抬起头盯着他,面色渐渐冷下:“刘校尉随本侯出征以来,定十分辛苦吧,尤其江城剿匪一战,刘校尉也是尽够了本份。”
刘校尉唇角笑容顿时僵硬,尴尬道:“侯爷言重,末将……”
“本侯来,还有一事想请教。”不待对方恭维的话说完,冷青颜直接打断,冷声质问着:“当初匪军对我军行迹了如指掌,是何道理?”
刘校尉心中一惊,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
这时舱外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间着刀兵撞击的响声。过了一会,又有间隔十数声轻闷的低吟。
刘校尉大惊,察觉不对,忙躲到一旁拔出腰间的兵刃。
冷青颜仍坐席上,指间放落下空酒杯,冷声讽道:“刘校尉紧张的模样,真像极了作祟小人的亏心相。”
刘校尉晦色,欲开口,忽然从外面冲入五、六个士兵,他们手中持刀,刃上还沾着鲜红的血渍。他又惊又恐,瞪着他们,喝道:“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那些士兵却不理会他,只向小邑候一礼。
“清理干净了?”冷青颜漠然的抬手,淡淡问道。
“清理完了。”士兵颔首回应。
刘校尉瞬间面色发白,只觉身上血液渐渐凝结,他咬牙盯着小邑候,额上青筋毕现:“没想到居然被你们发现了身份。”
冷青颜看向他,眼神愈深。
刘校尉也不再多言,一脚踢翻案几,劈剑刺去。剑刃未及触到,忽然,铮地一声弦响,一支羽箭迎面飞来,正正将他的胸口贯穿。
张隼持弓立在门前,咧嘴笑着。当初小邑候离开江城时,嘱托他找出三皇子派进来的作细,他暗查许久,一直没有发现。幸好昨个靠岸采买年货的时候,狐狸终于露出尾巴,让他发现了刘校尉暗中请人密送信函,于是他悄悄把信函扣住,交给了小邑候,才在今日对他出手。
刘校尉看着胸前插着的箭杆,瞪大眼睛,痛得面目狰狞,他却继续举起剑,执意再去刺杀小邑候,一旁士兵毫不犹豫,一刀发狠的砍他脑袋,瞬间削去了一半,血涌如洪。
尸体沉沉地倒在了地上,冷青颜厌厌地别开目光,起身离开内阁,交由士兵处理后事。
张隼随她一起出船舱,方上甲板,一袭刺骨寒风吹来,他惊见小邑候一阵颤抖,唇色倏然惨白,赶忙紧张的询问道:“侯爷,你怎么了。”
冷青颜揪紧胸口,隐忍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碍事,只是心疾发作了,你莫声张,去把找军医来,本侯坐这等你。”
张隼颔首,匆匆躬身退下。
冷青颜坐在一角,眉心紧蹙,浑身冷汗直冒。心尖口好似断裂开来,一袭翻江例海的痛再度冲上胸口,刺入骨髓般的强烈。
这已是第五次发作了。她的身体,每当遇到强烈的寒气,就会引发心疾,疼不能呼吸,疼得指尖都痉挛,几乎快受不住,仍要咬牙强忍,惹得满口腥涩。
终,一口鲜血喷出,她无力支撑跌倒木板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浪花拍打着船板,敲凉了一席夜色。
混沌中,四处白茫茫一片,冷青颜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想走出去这层迷雾却觉得身上沉沉的,迈不开步子。她心中生出丝丝焦虑,挥手想将这无形的羁绊拨开。
忽然,一个孤寂清薄的人影走了过来,身形摇摇晃晃,动作极为迟缓,雪白的衣裙各处皆染上大片的血迹,凝成了红褐色。
那人看着她,嘴角含笑,长发扬起,虚幻而不真实。
冷青颜蓦地瞳孔一缩,目光中露出惊恐之色,不禁失声喊道:
娘亲……!!
她猛地一下惊醒,胸口激烈地跳动。原来是梦而已……
若瑾守在床旁,被叫声惊醒。
“胸口还疼吗?”她紧张追问。
俊魅的脸庞苍白而冷凝,深黑的双眸中带着几丝没有掩饰的痛楚。
冷青颜轻轻摇头:“好些了,倒是觉得乏渴。”
闻此,若瑾转身出门,吩咐守在外面的士兵去将熬好的药热热再送来,说完立马关上门,回到床边。
冷青颜自行坐起,靠在床头,烛火微微摇曳,映的她脸部的轮廓,格外分明。
若瑾盯着她的侧脸,目光闪过几丝复杂:“军医说你曾寒气入体又未根治,才引起心疾,为何一直隐瞒我不说。”
“无碍的。”冷青颜轻声简答。
若瑾顿然蹙眉,不悦拉下脸色作怒,她差些就要丢了性命,竟说无碍!想了一想,便犀利看她,质问:“你这病根,可是为那女人落下的?”
冷青颜稍稍侧过头,看着她并没答话。若瑾也不再说话,眉目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