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泪,倾城罪（2021修）》寒正

52、年宴（一）

　　离除夕年夜还有七天，邑都采买集游的人群异常沸闹，凡大府州县皆放关扑三日。城中数十条街道上下结彩灯，搭彩棚，满满铺陈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巧玩意儿，林林总总不可计极，应有女子喜爱的冠梳、珠翠、头面、衣着，及男子常用的领抹、靴鞋等等，而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不绝于目，乐声嘈杂甚是连绵数十里，欢腾之象喜闹非凡。

　　到了除夕夜当天，清晨难得一见暖阳，阶前的薄冰有些融化之意，但是昨夜冬雪犹残，依然森寒。

　　七皇子府邸的暖阁里光影暗朦，榻上女子犹在酣睡，厚重的帐里青丝绕颈，棉绸之□□躯曼妙。前院那边隐隐约约有鞭炮闹声传来，她微微蹙眉，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便继续睡。

　　未几，屋门被人叩响，丫鬟小兰推门入屋，唤她道：“娘子，快起吧，今个可是要进宫与参加年宴。”

　　袁洛婷翻身，睁眼，望向头顶上的销金彩纱轻帐，凝眉酝酿片刻。今晚，皇帝邀百官携女眷，与皇室一同在宫中享年宴盛景，到时恐怕会看到一些她不想见到的人。

　　罢，无愁自扰，何必徒增思绪。

　　黄昏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浓墨如水的夜色漫染天幕。

　　邑都城里家家户户彩灯张明，团圆一聚，街道上挂着的灯火依次亮起，彩光流泻，与天上明月互相辉映，几乎让人疑是天上琼楼。

　　不时，官道上马嘶声接连不断，咋眼一看，有数十辆马车一同驶来，全是赶去皇宫参加年夜晚宴。一辆别雅马车在皇城门外停了停，随从亮出令牌后，继续架车直接行使进皇城内。

　　袁洛婷从车轿的帘缝往外看，两旁的朱墙青白石底座，金色琉璃瓦饰以金碧辉煌的龙凤彩画，虽然大气，但却失以灵秀。森严壁垒间，华灯辉映下格外黯淡，明廊间点起了彩灯，远远望去，红线连绵蜿蜒，仿佛没有尽头。

　　渐渐，马车停了下来，随从掀开帘布，恭敬的拱手道：“七殿下，到了。”

　　尹天璟侧头起身，率先下了马车，站在旁，微垂着眸，朝马车里头出来的妇人伸出手。袁洛婷见状，不由一愣，迟疑了片刻，无视他伸来的手，倏地撩起裙摆，轻盈的跃下马车。看她如此不赏脸，尹天璟却也不觉恼怒，似乎早就习惯她对他的冷漠。

　　“你先入殿，我要去看看思明装扮得如何。”他忽这般说道，便兴冲冲的往相反方向奔去。

　　袁洛婷浑不在意，七皇子疼爱思明公主一项胜与她，她也不需要这挂名夫君施舍出什么惜玉之情，反而各自我行我素倒轻松得多。

　　紧接，她携着丫鬟过了北廊外横门，远望可见半隐的檐角飞峭、宏伟森肃的嘉庆殿，其上亮彩琉璃瓦在霓虹明灯中映出的直衔华光，炫目迷人。她看得两眼酸刺，匆匆敛目低头，又见脚下的块块宫砖或粗或细的纹逢中嵌满了冰渣子，而砖面上的神兽图案，龙章凤案魑魅魍魉，一个个都显得森冽狰狞之貌。

　　她想，她终究不喜深宫，但是这样的场合她没有办法拒绝。她继续不紧不慢得踏阶入内，走过一段回廊，嘉庆殿便在不远前。

　　这时，岔口出现一道修长的影，袁洛婷还未看清对方面目，两盏宫灯一闪而过，光影摇曳。

　　男子上前两大步，袍下前裰被寒风吹得翻飞扬起，灰表黄里，混映着沿缝盘旋而上的五爪龙迹，在这苍暝夜色中犹为慑人。他掀起罩在头上的风氅帽，朝着她的方向笑得温雅亲和，让人如沐春风：“许久不见，袁娘子可好？”

　　袁洛婷一怔，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是三皇子，他身旁还有一道身形瘦豸的人影，那人脑后玉簪白亮凝光，倒衬着他那一张清俊隽秀的脸是出水荷花一般的白，再仔细看看，此人剑眉似墨，眼波含烟，唇红如殷，明明是个一骨子墨香味的文雅书生，却透着几分阴柔之气。

　　她收回惊异的目光，转向三皇子并行礼一辑，微笑时清婉之极：“多谢三殿下关心，洛婷依旧如此，倒见殿下意气风发了不少。”

　　“弟妹真是取笑我了，许久不见弟妹才越发动人，若不是方才有华灯照清你的脸，我还当有仙子下凡来了。”尹天启这话可非虚假，袁洛婷清丽端庄的模样比宫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美得多少都不知。

　　他目光倏尔轻扫了周围，又道：“怎不见七弟？”

　　“七殿下寻思明公主去了。”袁洛婷淡答。

　　“这个七弟还真是的，有如此佳人却不相陪，待会我为你说他两句……”

　　“殿下不必了。”袁洛婷面色平平，语气淡漠如水，不过有着几分尊敬的客气：“七殿下疼思明公主是骨肉亲情，而我与殿下天天朝夕相对，恩爱缠绵不尽，若因这一些小事就去争风吃醋，倒让人觉得我不够通情达理，何况我也不在乎如此。”

　　闻言，尹天启轻轻一笑，这袁娘子果然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紧接，他们一道前行。

　　这时，又有一道人影出现回廊上，寒风从她身旁吹拂而过，带着一丝寒凉的气息，直入人心底。袁洛婷突不自觉地一个激灵，转头回看，不远位置冷青颜下巴微抬，薄唇轻轻抿着，斜目望着她。

　　她身影顿时一僵，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狐裘，不经意间注目打量。萧瑟寒风中，她一身庄严官袍，足履黑靴，仅仅一只玉簪束发，自有几缕放浪不羁从鬓间落下，随风拂动，飞扬过面容流畅轮廓。

　　许久不见，她依然如此耀眼夺目。袁洛婷不禁垂了眸，片刻后又抬起，微蹙黛眉，重新对上那道炙热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冷青颜眉梢一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将她看个透彻，令原本坦然的女子顿生心虚，袁洛婷立马回过头，像是落荒而逃似的移开了视线，故意与三皇子有说有笑继续前进，掩饰内心的慌乱及失措。

　　没发觉，七皇子竟先到了殿口，他一见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子挨得极近，是望着对方的眼睛相视而笑，仿佛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笑得毫无防备。神色顿时便严谨起来，故意大步近到袁洛婷身旁，忧斜眼看她，狭长深邃的眼中无数复杂情绪，疑道：“婷儿你几时与三哥如此相熟？”

　　袁洛婷讶然，他这话问来什么意思？

　　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只闻七皇子醋意再道：“我平生最讨厌那些只会勾肩搭背之徒！”这话仿佛说给三皇子听的。他说着就转身往嘉庆殿而去，走了几步，见袁洛婷还站在原地，不由凤眸眼角一挑，语带不耐道：“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跟我入殿。”

　　言落，引来身后一片错愕及尴尬。袁洛婷覆上步伐，紧紧跟上七皇子的脚步。

　　嘉庆殿内，晚宴还未开始，但歌舞之声先起，她们进殿后径直走到属于自己的桌位坐下。不少女眷目光扫来，袁洛婷今日一身庄雅得体的打扮，以月为神，以秋水为姿，比起御座上诸位嫔妃或是其她华衣女眷，更显别样的韵致。她从容淡定，端坐观艺，清冷的眸子如一潭淙淙而流的清泉。

　　“你该注意自己的身份。”尹天璟突然在她耳边这么提醒。

　　袁洛婷诧异抬头，还未开口，七皇子就主动握住她桌下的手，握得很紧，严肃道：“你是我的侧夫人，眼里就只许有我一个男人。”

　　袁洛婷怔了怔，他这演的是哪一出？

　　七皇子见她不回应，便松开她的手，转过头道：“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的面容看似一副淡漠无谓的表情，可语气带有一丝浅淡的赌气意味。平常的他总是自妄高贵，难以亲近，于人前装作对她呵护宠爱，人后就对她不理不睬，突然像这样认真的在赌气，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袁洛婷不禁抿嘴一笑，眼波如云水浩渺，今夜场合隆重也不与他刻意疏离，顺着他话说：“我是你的侧夫人，自然眼中只有你一人。”

　　尹天璟眼眸一亮，又一暗，倏然认真又道：“这不够，你心里也得只容我一人。”反正她这辈子是没机会改嫁了，注定背负这身份直到死。

　　袁洛婷不去揣他这话的真意，简略答之：“是。”

　　论智谋，论才华，论骑射，论武艺，论资质，尹天璟可不差。跟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风流快活的五皇子相比，他好得太多。

　　但唯独最缺乏的就是耐性，容易焦躁，容易冲动，有时候连听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让有，说自私吧不算，说故意的吧也不是，或许他心智还需要更多的磨练，毕竟才刚满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