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梵天Suzy

3、第 3 章

　　噩梦或是春梦，反正姬裴风是无比难过的惊醒，去浴室冲个澡，倒杯热茶喝下，某种紧张反胃的情绪慢慢平静。第一天上班、第一次接触当事人，第一回拿钱、第一趟上空荡荡的法庭，现在的感受居然与多年前相同。点燃一支烟，冷静的翻阅明天的材料，他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自己却无力阻止……
　　哦，那小姑娘明天好不容易有空——她比自己还忙呢——以学生的身份去旁听。正义感十足、一心崇拜英雄的她，会如何看待自己的“狡辩”呢？

　　打的是二审官司，一审的时候委托人聘请的律师打输了，而且是不会退还已经付了的钱的。二审时这一家允诺了无比多的酬金给他，因为如果输掉的话，赔出去的钱要上千万。
　　姬裴风不想接，但请托的人是他无法拒绝的老朋友，所以即使明知高额酬劳只是空中楼阁，永远可望而不可及，他为了人情和面子名望，也得硬着头皮上。
　　对方的两名律师对他的辩词大皱眉头，这玩意怎么看怎么像一篇专论，还来一二三四五，全部是玩弄理论的东西，他们连读懂都难。
　　哈！这是融和了两位教授、两位博士的心血，整得高院的人不得不请出研究人员和学术界前辈来研究，最后对他的文字大加赞赏。
　　“理论和实际都到了位。姬裴风，你该作研究写文章，做律师是埋没了。”
　　不做律师才埋没了他的赚钱本事！姬裴风无聊的想。但还得精神十足的向几个不判案却有相当影响力的“顾问”解释，谁让他们桃李满天下，到处都能讲几堂课、发几句牢骚、骂几个法官——连自己都是上过他们课的学生呢，虽然忘了是什么时候、什么课程，尊称一声老师绝对没错。
　　对方的律师他没兴趣认识，他只对有实力、有创意的人才多看几眼，其他的手下败将、不提也罢。

　　出大门时，姬裴风有九成的把握会赢：酬劳是小事，告诉大家他不仅仅擅长于刑事领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像这样金额大、难度高的海商官司，难得的挑起他的兴趣……当然律师费也高得很……
　　“老师，我有些地方不太懂……”方真一路小跑的跟着他的大步往停车场走。
　　该死的，他忘了她没学过这门课，这下子小姑娘眼里的崇拜更甚……情况也更糟糕。当然，即使学了皮毛更加会被搞得满脑子浆糊——比如他自己刚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
　　“回去我找几本书给你看，所里订的期刊也有不少这样的专著。海事的案子专业性非常强，可能学上一两年都没办法打官司。你刚开始接触这一行，可以不用急着研究，先从基本的入手比较合适……像离婚案，你就给我好好学着点！”
　　“哦……”这件傻事给老师带来一堆麻烦，她也被骂得几乎想拔腿逃掉。可是区区一张文凭，将她牢牢困住：临阵脱逃惹火了指导老师，那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
　　“你的小男朋友呢？怎么不见他来接你？”姬裴风只是随口问问，他仿佛记得有个高高的青春痘小子经常缠着她、跟前跟后的，让人看了极为刺眼。可最令他光火的是——他没有立场可以光火！
　　“他不是！我还没承认！”方真拼命澄清。
　　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她接二连三走桃花运。而这一个最夸张，一起吃了顿面条就宣扬两人是情侣，像是一天不见面就会气绝身亡似的紧迫盯人。烦人极了……好吧，是她没有动心，连一点点心跳加速都没有，只有日渐增加的不耐。
　　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不能因为贪图免费午餐而跟那人出去了——彻底冷处理，等对方荷尔蒙分泌趋于正常、或是盯上另一个喜欢被“追求”的女生就没事了。
　　“不喜欢就直接说明，否则是伤害了两个人。”姬裴风难得严肃的说。
　　“嗯！我还是早点和他讲清楚。”老师也碰到过这样的问题？方真可不敢继续问。不过，她还是很高兴他跟自己多讲了些生活上的话题。平时他总是冷静甚至是冷漠的指导几下，扔几本书给她就撒手不管——也没有义务管；现在……
　　经常能和偶像相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福气哦！

　　可对方根本不听！理由是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
　　“钱我会还你。反正你也只请我吃过五块钱的面条！”方真凶起来是出了名的强悍。
　　他涨红了脸，差点一巴掌打过去，但想到她曾经将个小流氓揍得要报警救命时打住，别偷鸡不着失把米。“不是钱的问题！你浪费了我那么多感情！感情！！知道吗！”
　　方真的嘴角衔着冷笑，“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感情丰富到只值五块钱啊！干吗，几个礼拜就要接吻，几个月是不是就要上床了？”没错，她拒绝和他亲热却被他大骂没有女人味，想死就早点说，她的拳头发痒，正想知道苦练的力气和准头是否能对付一个比自己高大的年轻男子。她不怕伤痛，却绝不能容忍错待！
　　“你个X女人！给脸不要脸……”
　　方真大怒之下，正要将粉笔擦扔到他嘴里——

　　“怎么大学生都成了没知识教养的下层人了？！我只培养社会精英，不欢迎流氓和泼妇！”清冷的、无情的嗓音，从上课教师的嘴里吐出。冻得人一激灵。
　　姬裴风一身笔挺的铁灰西装，神情严峻，薄唇扯出一个冷笑的弧度，硬是把满座自以为是的大男孩给贬到印度洋。“法律是有知识的人、和有钱人玩的游戏，如果你们两个都不是，就不要踏进来丢人现眼。好了，要继续吵架或者看热闹的人出去，要听课拿文凭的留下来。”
　　所有的学生乖乖低头回座，连大气都不敢喘。
　　方真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男生更怕，他害怕父母气他不好好念书而少给生活费，更害怕据说亲手杀过一个歹徒的大律师博士老师。
　　如果不是习惯使然，方真连笔记都记不下去——这堂是最后一个学期的考试辅导课，想死的话尽管分神，没有人会替你烧香抱佛脚的。
　　“——最后我讲一下律考的复习方法。不想当律师的……或者已经通过的人可以回家了。”
　　方真没走，继续坐着。几乎所有的学生也都没动。
　　“很好，这个班还算不错，都是有理想、要出头的人。下面我先讲一下时间安排……”

　　最后一次听他讲课了。而论文答辩的时候，他作为指导老师也不会参与……方真心中涌起的是明明白白的恐慌。他没有答应自己到他的所里当助理，是不是因为自己笨手笨脚的，又会惹麻烦？
　　还有，他骂她是泼妇……
　　委屈的眼泪硬是不曾流下，慢慢的风干，只留下看不清的水痕。
　　他在讲什么哪？她怎么听不进去……

　　“喂！你——”大吵一架的男生正要道歉，看能不能挽回什么，却被抬起眼的方真吓住。她目含水光，但眼神残佞得像饥饿的母狼，仿佛想将他撕成碎片。他发誓听到了她喉咙里的低声咆哮！
　　“我……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计较了……哼！”他以自认的光荣方式退场，急急收拾了离开教室：这女的怎么跟那邪门老师一样可怕？以后肯定没人会娶她！
　　“计较？”方真恨恨暴吼，“下次我一定劈了你！”
　　哗！女兰波！周围男生万般景仰，可惜无福消受，还是留给识货的朋友去要吧！
　　方真颓然的坐在位子上。曲终人散，人生美梦一场，总是要结束的。

　　她不见了？！
　　姬裴风大为着急。他后悔当初应该一口应承让她留下，而不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现在倒好，他没她的地址电话，连她打工的快餐店里也问不到，唯一的联系电话是学校宿舍的——一毕业、人都清光了，号码有什么用？没有人知道她上哪去了，偌大的城市里，要找一个普通的女孩，谈何容易！难道像电影里演的，开着车子漫无目的的乱逛？
　　呵！他是姬裴风，不是其他人。只要正规途径里留下过她的大名，他就有办法找出来！

　　“喂，小——呃，裴风，人家才二十二岁，你真的要老牛吃嫩草？”而且长相一般——也可能是拍照技术问题，一个个拍得都像通缉犯。
　　“我再老也没你老，满口的‘人家’，是不是想变性啊！”
　　“要人帮忙也不多说点好话，真是的……”
　　“对你？不必了。快说。”
　　“哦，她在韦峰所里。上个礼拜刚办的集体户口。你快点称赞我几句。”
　　“亏你还是个‘情报技术’人员，就给我‘韦峰’这两个字，还要我感谢？丢不丢脸！”
　　气死人了！那一头气呼呼的又找了一堆资料，差点冲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部门和协会，把对方的祖宗三代都查出来。呸！他是专业人士，岂是一个小小律师能挑剔的？！
　　姬裴风也气坏了，她东不挑、西不找，偏偏跑去最烂的一个！弄得他脸上无光、心理极端不平衡！可他又拉不下自尊，跑去对头的事务所里找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他尽快接到跟“韦峰”对打的案子，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顺便抢人。
　　……她干吗跑别家去啊！

　　* * *

　　眼前的白色宠物猫咪傲慢的瞅着他，姬裴风也很不给面子的只瞄了它一眼，一眼而已。它大概是只母猫，尖利的爪子藏在看似无害的白毛里，准备随时抓花不长眼的人的面皮。与它傲慢华贵的女主人一样。
　　他宁愿和纸老虎方真之类的女性打交道：虽然力气不小、体力充沛、打起来不要命，可不会摆着端庄的脸耍花样，更不会背地里捅一刀，比他带了多年的助理都可靠。
　　“我只能说，法院不会支持你的方法。”
　　“可他是我丈夫！凭什么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登记到那女人的名下！……还有，我在国内打官司，那他在国外的财产就没办法了……”该死的，当初她为什么不在国外结婚？！
　　“法律其实和一般的伦理不太一样。不过你有把握拿到那套别墅的一半。其他的很难说，要抓到证据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姬裴风保持了半个多小时的空白表情。他只关心那套别墅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天价，否则又是只能收一点点的咨询费，他岂非亏到家了？
　　女人描画精美的假眉皱紧，纤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那，谢谢您了！一旦我决定打这场官司再来找您。”
　　连声音都是练过的不紧不慢、抑扬顿挫的很好听。可姬裴风知道，她大概会将他的分析加油添醋转述给一颗心已不在自己身上的丈夫，然后为了财产分配而谈判。他，只是被利用了的白工。希望这女人在吃了亏后会想到找他……“再见。”
　　灌下一大杯难喝的黑咖啡，用苦酸的味道刺激神经。办公室里的女性比男人更强悍，她们才不可能注意他的口味……是不是得花钱请个秘书什么的，来照顾照顾他们这群可怜的赚钱机器的胃袋？不过如果她们不用男性化的一面来对待工作，又会被男人女人们谣传为利用□□获取不正当利益……她也会碰到这样的事吗？呵！想必她会做得比自己想象的更好。
　　男助理又给他安排了一堆事情，从会面取证到吃饭喝酒。有这么一位在身边，常有养虎为患的危机意识，也逼着他不断的去巩固地盘、挑战新高，不然很快会就一批有实力的新人将他远远抛在身后。
　　好累……

　　“风华”是新开张的饭店，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上百大小包厢，舒适豪华、隔音良好，常常从底楼到六楼全部客满——他们漂亮勤劳的服务小姐先生也是一大特色。
　　带了身淡淡酒气和烟味踏出乌烟瘴气的包厢，趁着去洗手间的当口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姬裴风对烟酒没有任何瘾头，也很小心的控制局面，不多喝、也不会不给面子，熟人朋友们都知道他的淡然，尤其是下雨天、他面无表情的轻揉左手恐怖的伤疤时。
　　大家都说他是“硬汉”，可惜现在的硬汉只是个无聊得想挠脚丫子的痞子。
　　转角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 “方真？”穿裙子的方真？
　　惊讶回头的方真，睁大的眼正好对上他幽暗不明的眸。
　　她变漂亮了不少。
　　“老师！”方真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叫她的名。她还以为他早忘了一个小小女学生。
　　姬裴风苦笑，原谅他对“老师”这个词的感冒。在这个大名称下，什么坏事也不能干。“我又不再教你的课，干吗把我叫老了一辈！走，陪我去透透气，喝杯咖啡、醒醒酒。”他恶劣的划下道，存心出难题。
　　方真只犹豫了几秒，立即巴巴的跟上，像只忠心耿耿的小小吉娃娃。
　　姬裴风一扫几个月来的阴郁，心情大好之余，砸大钱要了份高价花色冰淇淋。
　　“……我碰到以前见过的一位老师，他对海事挺在行的……对……嗯，好的。”电话告假，方真高高兴兴的享用看起来美丽绝伦的冰品。
　　她编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了。姬裴风半欣喜半叹息，现实工作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你去了‘韦峰’所？”
　　“他们找到我，问我乐不乐意做助理。因为他们是新开的小所，招不到人。”也开不出好工资、接不到足够的案子来吸引有PASS的人才。
　　“他们开了好几年了，比我的干的时间还长。”姬裴风放一记冷枪。
　　“我知道，他们的执照发了有五年了。咦，老师，你工作了几年啊？”
　　姬裴风挑起一边的浓眉，“你以为我几岁？你可以直接叫我姬裴风。”
　　方真楞了下，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可惜粗枝大叶的她把握不准。想了半天，问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话题，“那，你几岁啊？”
　　“你猜。”
　　“嗯……三十五？”
　　姬裴风傻住，他有那么老？是皱纹太多还是脸皮变形了？他有种跑出小吧台找镜子的冲动。“我才三十！”多两个月，不能算三十一吧？姬裴风近乎绝望。一般的女性，除非有特殊的癖好，是不会对个“老头子”感兴趣的。自己并非腰缠万贯，每一分都是靠自己动脑子、流汗水挣来的。以前他无比痛恨只为有人帮忙付帐而接近他的女子、不论多美，而现在他倒是希望对方至少看上自己能赚几个钱……是否上了年纪的男子都有这样的矛盾恐慌心理？此时的年龄，不是成熟的自然标志，而是莫大的障碍了。
　　望着姬裴风拉长的脸，方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向认为他比自己成熟稳重而且能干得多，他做什么这样计较年龄？又不是毛头小子，爱把“青春”放在嘴边上。“那，你很有成就了哪！一般人将近三十刚念出博士，还没来得及积累很多的经验。现在……哎呀，至少我是不敢想象的……”她轻轻挥动手里的小勺子，立刻发现不妙而放下。她在乱安慰什么嘛！要是姬律师像她这样，还是姬律师吗？！要打比方也得换一个，比如自己的老板……
　　“你在那做些什么？陪酒也是你的工作内容？”
　　“老……呃，你不也是吗？”她没胆量叫他的全名，至少没有资格。
　　“呵！有道理。”姬裴风点燃一支烟，却丝毫没动桌上的咖啡。他不经意的瞥见方真好奇的望着尚散发出浓香的深色液体。“这里做的咖啡不错，要试试吗？”
　　“我没喝过这样的。”没喝过这样香的。
　　姬裴风不管礼仪，用小茶匙舀了一些没有放糖和奶精的液体，加到她空了的冰淇淋杯里。
　　方真尝了尝，菱形的漂亮小嘴抿成了苦瓜，“好苦！”
　　姬裴风笑出来，眼角的纹路并不明显。“习惯以后，你就可以像我这样——”他一口灌下清苦的咖啡。这家店的咖啡做的真地道，够苦！……呕！
　　他还年轻呢！方真突然有了这个意识，也随着咯咯轻快的笑开怀。
　　她笑起来很美……姬裴风垂眸，不想让她看见他不礼貌的眼光。她不在自己身边也好，免得被他对工作的严厉要求吓跑。他很清楚自己的舌头有多利，却只希望在某种比较亲密的隐私空间，和她交流、交流看法。
　　吃嫩草的老牛到底是怎么想的？
　　拖延时间，他又叫来两杯黑咖啡和一份香草冰淇淋，在服务生的瞠目之下，舀了一大勺的冰淇淋到咖啡杯里让方真吃着玩。
　　不过，以后是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你们那位不是好……律师。”
　　“我知道。否则他也不会找我这样文凭不硬的毕业生。”
　　“不光能力，而且品德也不好。你要小心。”
　　方真看看他，他又不收留她……应该说自己没有资格加入他的麾下，所以她不会表现出脆弱或是任何依赖。“我的拳头可以很有力气的！”
　　她现在的笑容，柔中带刚，如一朵多刺的月季，不娇艳但有着甜香。他记得前任女友坚持说，月季有另一个美丽的名字叫中国玫瑰——眼前的人才是中国味的玫瑰！
　　“有事情找我。我不会收咨询费！”他戏言，递上另外写有手机号码、住宅电话的名片。
　　然后，他作了个决定：基于他的事务所业务蒸蒸日上，他将招聘“有毅力、有能力、有魄力、有实力”的律师，和律师助理，P.S.，有工作经验者优先。有效期……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