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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Hollow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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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Holloway
我将马灯放在手边,半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地翻一本马拉梅的法语诗集。我也许有必要在这里介绍一下我的处境,现在我跟我的室友已经搬到了伦敦Holloway监狱,还好这里不用交房租。雷斯垂德探长办这事儿办得又快又好,大概是一想到可以亲手把我那位讨人厌的室友扔到牢房里面去,会令他格外心花怒放吧。这间牢房里面潮湿阴冷,只有一张上下铺的松木床,和一个跛了腿的小木桌。但这据说还是整个Holloway最好的房间了。
Mycroft送了我两床厚毛毯,还给我带了几本书来。我注意到那几本都是我放在Mycroft的寓所里,没有看完而夹着书签的。出于感激,我和来探监的Mycroft说了一会儿话(你们俩当着我的面足足聊了三个钟头。——S·H批注)。可是等Mycroft一离开这里,他那个弟弟就和我吵了一架。
自从Sherlock受到袭击,而我重新回到他身边后,我们几乎天天吵架。实话说,我早就对此精疲力尽了。我扔下Sherlock,爬到上铺躺下,不再和他说话。这个讨厌的矮子一声不吭,坐在属于他自己的下铺里,但我知道这个好哭鬼准是又哭了。
感觉到我那位室友躺在下铺翻来覆去,弄得整张床都随着他咯吱作响。我放下诗集,抬起眼睛去看斑驳的天花板。那上面满是灰尘,几乎织满了蜘蛛网,硕大的老鼠时不时从墙上的洞里探出头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提起马灯,扶着床沿,弯腰朝下铺探去。
微黄的灯光里照映出Sherlock Holmes憔悴消瘦的面孔,他的眼眶红红的,而他头上还缠着绷带。
我舔了舔嘴唇,打算说点安慰的话语,于是我说道:
“你这个死矮子,混蛋!只会惹麻烦的蠢货!”
Sherlock抬起眼睛来看我,答非所问。
“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情,John,你要听吗?”
我说:“随便你说,混蛋。”
黑暗里,Sherlock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想了很久,John。我觉得你一直对我不满意,我都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而且现在,你也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那是当然,”我大声说,“只要我一分钟不看着你,你就要给我惹一大堆事情出来!”
Sherlock点点头,突然说:
“所以你觉得我们分开怎么样,John?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这样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互相不打扰。”
“好极了,你真好,Sherlockie,”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求之不得,我正等你先说这句话哩。我以前不搬出去是因为我没有地方住,现在我找到地方了,Mycroft说我随时可以住他那里。你放心,我保证会经常回来看望你的,大侦探。”
Sherlock睁大眼睛看着我,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什么神情都有,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确实,Mycroft家里挺好的,比在我这里好。他的寓所至少比这里大和整洁,而且我猜你会很喜欢他的藏书室的,他收集了很多很不错的书。而且他也不会有很多麻烦来连累你。”
我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我叹了一口气,掀开毯子,慢慢从上铺爬下来。Sherlock看到我下来,只是缩了缩脚,腾了个地方给我坐。我们俩一起坐在下铺的床上,我承认我这几天的脾气是很不好,莫名其妙Sherlock就能惹我发火。以前Sherlock要是受了伤,我对他的忍让度就会大幅度上升。
我停了一会儿,慢慢才说——其实这也是这几天我一直想说的话。
“Sherlock,你要是觉得我们分开比较好,你为什么不早个十几年来提这个建议呢?”
我得说,我们——我和Sherlock Holmes之间的关系,很难用任何一个名词来定义,或者用哪一个形容词来修饰。我们就像是医学上面所讲的愈伤组织,它们血管相连,神经相接,盘根错杂,再精妙的手术刀都很难把它们分离,因为它们已经是一体了。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左手和右手的关系,我们彼此信任,毫无保留。
可是我现在知道Sherlock Holmes是对我有所保留的,他可以说是这个伦敦最臭名昭著的骗子,他可以随时说个小谎言,却听上去让人那么信服。他有很多张面孔,有时候他化个伪装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时,我都认不出他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好几张面孔,就好像我在Sherlock面前动辄脏话连篇,蛮横粗暴,可是我在其它人面前则总是一副文质彬彬、富有教养的绅士派头。但Sherlock深知我的每一张面孔,我却无法明白究竟有多少张面具是戴在Sherlock脸上的。
“现在也不迟,”Sherlock讪讪地开了口,“等再过几年,你会比现在更瞧不起我,反正你一直都瞧不起我。”
“我累了。”
我摇摇头,小声说。
Sherlock这时半躺在床上,靠着荞麦枕头。这间牢房里只有我放在上铺的马灯提供一丁点光线,使得我那位室友有一半的脸都笼罩在浓厚的阴影中。他的眼睛又大又亮,但是他没看我,而是背着我,瘪着嘴,瞪着糊满苍蝇屎的墙壁。
他摆出这种又可怜又欠揍的样子对我还是具有诱惑力的,我伸手放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强壮有力。
但是这次Sherlock把我的手拔起来,拨到一边去。
“你对我没有吸引力了,你这个秃子!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
(此处删除!!!!)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等我再度睁开眼睛时,Sherlock Holmes并不躺在我身旁。他坐在床沿,尽量将这张床的空间让给我。他拿手搁着下巴,煤气灯摆在他手边的小木桌上。他的精神看起来比先前好很多,他的眼睛又大又亮,但是视线并没有落在哪个具体物体上。我知道他正在专心考虑一些事情,这种时候我从来不会打扰他。
直到他转过脸来,注意到我已经醒了。
“我真好奇你居然还睡得着,”Sherlock说,“你原来在床上是个十足十的bitch,我起先还害怕再过几年我就满足不了你了。但你要是继续保持今天这种漫不经心的状态,我认为等我到了八十岁也足够对付你了。”
“你还想怎么样,”我疲惫地说,“我看你搞我搞得挺带劲儿的。”
“那不能怪我,”我的室友认真地说,“因为你不总是主动让我上。”
“我就算是个bitch,也是在免费陪你睡觉,混蛋。”
“不能因为你是免费提供的就剥夺我的评论权,宝贝,难民救济所里也经常会抱怨今天的救助汤稀得可以当镜子照。”我的室友振振有辞地说,“你的身体完全是干干的,John,你爽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要是给你评分的话,我只能很遗憾地给你打个五分,还是人情分。”
“……”
我没吭声,我被盖在毛毯下大腿到现在还是黏黏糊糊、湿漉漉的一片。
“我刚才想了很多事情,可是关于你的那部分,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John,虽然我得说上你很带劲儿,可是我觉得你有点儿不对劲。”
Sherlock俯下身来看着我,我们面对面,他的长睫毛扫过我的脸颊。
“你情绪一点也不好,你是有什么心事吗,John?但是你是很少有心事的人,因为你的性格是很强硬的,你想到什么都会去做,你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
“我以为我任何事情你都能知道哩。”
我回望着他,不吭声。
“我不是占卜师,”Sherlock舔了一下我的鼻尖,重新直起身体,“但我看出来,你不想我问,也不想说。要是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我现在在想,呃,是我给你的空间太少了吗?”
“是太少了,跟你一起睡觉,你总能把我挤到床角。”
“你瞧,每次谈到你不喜欢的地方,你就会主动转移话题。”我那位室友摇摇头,“那你喜欢听我谈正事吗?”
我则无动于衷地拉高毯子,翻身过去。
“我累了,我想睡觉。”
“等等,John。”
我拨开Sherlock放在我身上的手。
“你简直折腾死我了,我现在腰痛得厉害,我不会允许你再来的。”
“你腰痛是因为以今天晚上而言,你完全是个不及格的学生。”
我的室友拆下马灯的灯罩,侧头过去,对着火焰点燃了他的樱桃木老烟斗。
“我本来想跟你聊聊袭击我的那些嫌疑人名单,但看来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参与我的工作中去,真可惜。”
“当然,”我支起胳膊坐起身来,飞快地说,“我当然要听。”
“你刚才不是说你腰痛得厉害吗?”
“现在没有那末痛了。”
“那我可以来第二次了吗,宝贝?听着,要么给我再上一会儿,要么我就什么也不告诉你,就像你对待我那样。”
Sherlock磕了磕烟斗,面无表情地威胁我。
我靠着墙角坐着,瞪着我那位臭名昭著的室友。我真奇怪他那些仇人为什么不再猛烈地给他一下子,干脆打碎他的头骨。而我的室友就像有读心术般,径直告诉我。
“我的好医生,你得快点做决定。我的头开始痛了,就快没什么精力来对付你了。”
“我相信要是把你除掉的话,伦敦会有不少人能安心睡个好觉,这其中就包括我。”
我丧气地掀开毛毯,径直告诉我的室友。威胁之所以称之为威胁,是因为它总能显示出它卑鄙的效力。
我的室友唔了一声,将烟斗从嘴里取下来,搁在桌上。接着换了个位置,坐到我身边,并且我发现他偷笑了。我小心地扶着他的头,凑过嘴唇吻了他一会儿。
“你头还痛吗?需要打点吗啡吗?”
我的室友受伤以来,外科医生奥克肖特爵士每天都来。Sherlock的恢复状况不是太乐观,我跟奥克肖特爵士共同认为,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应该让Sherlock换个环境,彻底休息一段较长的时间。
“那个嘛,”我的室友满不在乎地说,“我以前就说过,我的人生理想是死在华生医生的床上,而且还是跟你做过什么之后再死。跟你睡觉时我的头就不那末痛了,你的身体比吗啡管用。”
“好吧,”我扯下毯子扔到一边,告诉我的室友,“那随便你搞,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如果你不能让我满意,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一天早些时候,Holloway的狱警照例提着马灯来查勤。这时天还没有亮透,但是由于Holloway里各处都没有点灯,而石头墙壁上的窗户又砌得那末高,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屋子里头黑洞洞的,小木桌上马灯里的煤油燃尽,光亮已经早就熄灭了,Holloway里冷得像个冰窖。我呆呆坐了半夜,冻得我上下牙齿直打架。我正将自己裹在毛毯里,盯着我那位室友的尸体发呆。Sherlock Holmes死了,并且如他所愿,他死在我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