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丹若公子

5、你叫初一

　　两人一猫，就似盖着月光睡着了一样。古老的没有灯光的城市，就这样安静下来。
　　嘎吱～
　　门开的声音，回头看去，小孩穿着中衣站在门口眼巴巴看她。破晓冲他一招手，小孩脸上一喜，赶紧过来，拽住破晓的袖子不撒手。
　　“睡不着么？”破晓拍拍身边空位置让他躺，把猫往旁边挪，黑猫撩眼皮瞥一眼，继续窝着不动。
　　这个竹躺椅订做的时候可是花了她快一两银子，她有点理解尹佑说贵的不够了，一把躺椅尚且如此。
　　不过物有所值，做的又结实又好看，青竹条的椅身韧性十足，白竹条的骨架上还雕了花，做的很大，她以前躺自己家的那张就嫌小。做好运回来那天尹佑见了，眼睛瞪老大，翻白眼说晓晓你睡死算了。
　　可不，一米二宽，一米八长，可折叠可平放，事实上，破晓是想夏天把它当床使，好搬又好放，大乐之下，取名“竹梦思”，中文名竹躺椅。
　　这会竹躺椅上躺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哦，加一只猫，绰绰有余。
　　破晓捋捋他睡乱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慌张看她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没有名字吗？”
　　小孩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的，还是不说话。
　　“不方便告诉我？”
　　小孩像有些慌张的摇头，眼睛直直看着她。
　　“那我也不能没有名字叫你啊。”破晓坏笑：“那我随便给你取个先叫吧。”装模作样想一下，“你觉得小狗子怎么样？”
　　小孩噘嘴，转过身不看她，看样子是嫌弃。还好，是有脾气的。
　　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是那人沉闷的笑声。
　　小孩一惊，才看见树上有个人，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下意识的就想跑，被破晓拽住，见破晓丝毫不惊讶，继而安静下来，疑惑的望着她。
　　“没事。”若心怀敌意，应该不至于等到现在，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什么找到了这里，暂且等一等吧。
　　小孩点头，样子乖巧可爱，破晓用食指点点小孩额头，哄道：“叫一声姐姐，我就给你取个好听又响亮的名字。”
　　小孩抬头看了看她，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破晓看了眼这个小小的孩子，伸手揉他的头顶，也许是刚刚洗过的原因，触手柔软，细碎。
　　“我要帮你取个好名字，让我想想。”
　　食指指腹点了点下巴，头顶的月亮圆圆的，不是她最喜欢的勾月，光均匀洒下来，铺满张开的右手，白白的，就像有温度似的。“你叫朔。”
　　转过头看着小孩，“朔日的朔。”其实也很想学三藏给他取名叫悟空的，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帅气的好名字。
　　小孩仰起的脸上嘴唇翕动，脸上露一个浅浅的笑，一瞬间好看极了。
　　“对啊，小朔，该睡觉了，小孩子要早点睡才能长身体哦。”
　　小孩紧紧的攥着她衣角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破晓挠头，是要讲睡前故事吗？
　　“好吧，那我讲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叫白雪公主，从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小朔睁着眼睛听的认真，不禁让她想起以前听故事的自己。“……公主缓缓睁开眼睛，小矮人们欢呼起来，公主复活了，王子也非常高兴，带着白雪公主回到自己的国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小朔已经睡着了，很安静的呼吸着，月光下脸上的胎迹看不清楚，睫毛很长，月光洒下来，长长的印在脸上，破晓用手指刮刮他脸颊。
　　“后来呢？”树上传来的声音，忘了还有另一位听众。
　　呵，破晓笑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伸手抱小朔，抱了头身子就抱不起来，别看瘦，还是挺沉，硬抱起来倒是可以，就是会弄醒他。
　　那人轻巧翻下树，稍弯下膝盖随即站定，一点声音都没有。破晓见他突然落在自己身边，顿了下，把小朔放回躺椅。她有点不习惯这边人的武功，实力悬殊太大，没声没息的，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人弯腰，凑近破晓。破晓眼皮跳一下，要淡定。等靠近了破晓才惊觉他个子挺高，她原来的那个人就是标准的一米八，这个人也差不多，把腰弓下来才能凑到她面前。
　　那人讲价：“这个故事我听不听都无所谓，我帮你把小朔抱进去，咱们算扯平，如何？”破晓犹豫，多好的机会，又听那人说：“我们从下个问题开始算吧。”机不可失，赶紧回答：“一言为定。”
　　那人稳稳把小朔放到床上，破晓把猫放他脚头，给他脱鞋盖被子，那人也不出去，就站在旁边看。破晓掖好被角，看他还没出去的意向，只好亲自动手拉他出去。
　　出了门松开手，依旧躺到躺椅上，大大伸一个懒腰，转个身侧躺，觉得有点犯困。旁边躺椅一沉，睁开眼就对上一对眸子。有银色面具挡着还是晚上，看不出个所以然，跟第一次见一样又有点不一样，多点什么。
　　起身伸手搡他，“下去下去，男女授受不亲。”
　　那人斜睨她一眼，半张面具下的嘴唇勾起，就算看不见他此时的脸什么样，破晓也觉得必然是蛊惑的，“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当初还把我看的那么光，没办法，只能嫁你了。”口气很哀怨。
　　破晓嘴角抽搐，是不是惹到麻烦了？无奈地：“不是嫁我，应该是娶我吧。”那人顺杆上：“你同意了？来，这是定情信物。”不由分说，将一个物什“啪”扣在她左手腕上，嘴角勾的弧度更大。
　　愣了一下，缓过劲来，破晓恼火，把手伸过去，“取下来！”这人真莫名其妙。
　　那人伸出手，曲食指，弹一下手镯，“叮叮～”，还颇清脆。
　　破晓有点哭笑不得，那个人把手枕在脑后，气定神闲地看她拉扯手上的镯子，还自发自动的拿石桌上的点心吃，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不禁凉凉开口：“晚上没吃饱啊？”“是啊。”那人接口。
　　破晓晃手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镯子，一阵叮当乱响，“这个，你真不取？”那人又勾唇角：“有本事你就砸烂它。”
　　破晓放弃了，“还是不了，万一你要我赔，赖上我怎么办。”那人轻笑，末了，摸下巴，“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还是砸了吧。”
　　她翻个白眼重新躺好。“反正它是你硬套上去的，定情什么的我不管，我只是帮你保管。”伸手也弹一下镯子，声音确实清脆，戴个在手上倒是不无聊，也不吵。“对了，怎么找到我的，找我干嘛？”
　　“你不问我是谁吗？还有，这可是两个问题。先把欠我的故事结局讲完。”翻个身面对破晓，很期待的样子。
　　破晓心想：我什么时候欠你了就。窃笑，“从那以后，白雪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风水轮流转，那人终于也愣了一下，疑惑道：“没了？”得到肯定答案。“怎么会没了？小矮人们有没有跟去，国王知道了没有，王子的父母接不接受公主……还有很多问题。”有点孩子气的十万个为什么。
　　“可是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说的那些叫做现实。”见他抿着嘴不吭声，破晓叹口气，有点替他悲哀。“在我们那里，这种故事被称作童话，意思是给孩子们的故事。它悲伤也好，欢喜也罢，只到此为止。”
　　外国的童话大多带着对孩子们的纵容，所以毒苹果只要磕一下就能出来，拇指姑娘能碰见同样大小的拇指王子，小红帽被吃进去还能划破大灰狼的肚子活着出来；而中国的故事大多有些沉重，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盗仙药的嫦娥，救母的沉香等等。
　　那人不吭声了，头枕在右手臂上，睡着了一般。不知道几更天了，风有点凌利，那人头发也被吹乱了，长长的飘过来，有几缕盖在破晓脸上。
　　破晓抓住看向那头，才惊觉跟他在竹躺椅上挨半天了。想起身又怕吵醒那人，不由气闷，什么时候变成滥好人了。
　　抓着手里长发把玩，绕啊绕的往手指上缠，手感好极了，有自己护发素保养出来的质感。
　　“给我也取个名字。”懒洋洋的低沉嗓音。
　　破晓吓一跳，那人没睡着，手忙脚乱从手上拆他的头发。她无聊，五根手指头分别缠一缕头发，看着像木偶戏的演员，牵着的木偶是对面那个大活人。一边拆一边掩饰尴尬的反问：“你没名字啊？你们组织用编号的？甲乙丙丁还是子丑寅卯？”
　　“破晓……”那人开口，“是一天的开始，朔日是一月的开始，那我呢？”
　　破晓翻白眼，跟你有关系么，没好气地说：“那你叫初一。”抱起不知何时蹭到脚边的猫，：“你叫十五好不好？”
　　黑猫乖巧地：“喵～”
　　把脸埋进猫毛里，细腻柔滑，“十五，十五，从今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身边半天没动静，奇怪那人怎么不反驳，转头看去。月光细碎的铺在另一半躺椅上，哪里还有人。

　　今天破晓难得的早起，对她说早其实也已经很晚了。过去没有电，油也很贵，所以格外珍惜白天，城里还好，不算特别早；城外种地的可是天不亮就要起床收拾出门，进城卖货的就更要赶早了。
　　街上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破晓买了几样点心，又到成衣店给小朔买了两套衣服，掂了掂手上的碎银子，进了旁边酒楼。
　　破晓心里盘算，即使现在手头有点银子也是架不住花的，有必要开源了。想的认真，没注意另一边有人也要进门，两人挨肩膀撞在一起，另一边的大汉壮实，纹丝不动，破晓却被撞的一个趔趄，撑不住要倒，被一双手扶住。
　　抬头看是个蓝衣服的白净青年，笑笑道谢就要走，不料袖子被人拉住。
　　蓝衣青年咬牙切齿地：“你不会记不起来我是谁了吧！”
　　破晓定睛看了一会，想起来了，打哈哈：“怎么会，呵呵，这不是萧将军么？”谁知道你换个打扮变化这么大。
　　萧敬明显不信：“怎么不会。”拉着她进去。“来吃午饭？”
　　瞪他一眼：“这才几，什么时辰？我连早饭都没吃。”来这里时间不短，却还是习惯说几点，时辰也老忘，终究习惯不同。
　　萧敬今天一袭蓝衣，很是洒脱，加上不凡的相貌，站在哪里都让人不容忽视。此时跨进酒楼，里头众人说话都顿了，半晌继续，眼光却时不时瞄过来。
　　萧敬看样子是习以为常，若无其事坐定，招小二过来上了几样糕点。
　　破晓无奈，只能陪他坐下，糕点上桌毫不客气的伸手就拿。忽觉有人看她，抬头看见萧敬身后跟着个面白的小厮，身型娇小，清秀异常，见破晓发现了，忙低下头。破晓瞄了眼萧敬，了然的笑笑。
　　萧敬看见她笑的有深意，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道：“这家饭菜不错，今天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可好？”
　　身边吃饭的真是不少，还没到饭点也已热热闹闹，吃饭吃茶的三两个一座，其间少有空桌，看来生意真正不错。闲客无琐事，聊些最近的新鲜事，声音渐起，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朝堂党派、江湖门派之争、边疆战况、圣上新施的政令、歌舞坊娼妓院新来的角儿、米价盐价、最新的流行物什……
　　破晓竖着耳朵，边吃边听。她问过尹佑，这里国号“祁”——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国家，没有她所知的历史，自然也没有她预知或改变历史的余地。这样很好，当一个人知道的太多，会瞻前顾后，会蒙蔽双眼，甚至会失掉自己的原则。如果预知对别人可能是莫大的财富和机源，对她而言，却是累赘。
　　破晓对朝堂什么的知之甚少不很在意，对江湖见闻倒是很感兴趣，什么三大山庄几大门派的，什么神医无药药仙无倚的，什么杀手无影等等，听得津津有味。
　　听见萧敬问话，才腾出嘴回头答道：“不好。”又觉得拒绝的太直接，有些抱歉的解释说：“还有家人等我，实在无法，只能拂了萧将军的心意。”
　　萧敬来了好奇：“本以为你是初到此地，原来是有亲人在此，家中还有何人啊？”
　　管的真够宽的，破晓腹诽，面上却仍是和气；“两个家人，俱是需要照顾，实在抱歉，辜负了将军好意。”拍拍手起身，拂去身上糕饼碎屑。
　　“既然如此，我跟你一起回去，拜会家中长辈也好。”萧敬跟着起身，往桌上扔块碎银，做势欲走，吓得破晓赶紧拉住他，干笑道：“弱弟年幼，不懂规矩，另一家人怕生，还往将军体谅，如有机会，再请将军光临寒舍，告辞。”说完也不听回答，转身就走，对掌柜吩咐几句就出了门。
　　边走边好笑，他以为家人坐镇泉州自然又不可能是小孩，就没往那上面想，却不料他猜的没一个对，还被占了便宜。
　　进了门，听见声响的“怕生的家中长辈”就迎了上来，“喵喵”叫着往她脚边蹭。破晓见了它就想起刚才，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