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狼》馨茉

11、落梅

　　月华如练,银白的月光幽幽泻了一地。
　　千叶坐在窗边，轻轻触碰玉镯上的红芍，看着它在月光下散着淡淡紫红色的荧光，心里有甜蜜也有疑惑。甜蜜的是，这个玉镯色泽莹润，上面缀着做工极其精细的红芍，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想来应该是北辰费了心思才弄到手的。以前仙婆婆曾和她说过若是一个男子爱上一个女子定会把这世上他认为最美的东西送给她，以珍贵之物代表深深爱慕。北辰送她这个镯子，还告诉她上面镶的是他最爱的红芍，嘿嘿，看来自己不是在单相思。疑惑的是，这个镯子好似会与自己脚上的玉环互相呼应。有时候能感觉到手腕上和脚脖上一阵灼热。脚上的玉环不等同于世间一般的宝物，自己从莲的千叮咛万嘱咐里便能看出。而这个镯子，千叶抬起手腕对着月亮照了照，除了那一圈紫红色荧光看起来颇为不俗外，她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也许宝物都有灵性吧。千叶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前几天她从管家那里打听到北辰的寿辰快到了，她知道这次是自己该表心意的时候了，可是送什么好呢？她已经把自己从莲山带下来的装宝贝的包裹都翻遍了，夜明珠是要给当铺的，玛瑙手链是仙婆婆给自己的决不能送人，宝石戒指，送男子当然不合适。送什么呢她活了十六年从没给别人准备过礼物，她可不想自己的第一次送礼就不合人家的心意。送什么呢？她这个只有珠宝没有银子的人。千叶看着空中的月亮，只觉得那银色的玉盘离自己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模糊。困了吗？没有啊千叶揉了揉眼睛，她怎么会困呢，她现在正清楚地看见自己园子里的杏树下站了一个披着白狐斗篷的小姑娘。她可美啦，一根粉色的绸带将她乌黑的长发束起，莹白的小脸蛋像极了江南的梨花，还有，尤其是那双碧绿碧绿的眼睛啊，千叶心头一慌，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那个女孩子，那个现在正望着园子大门的女孩子不是八年前的自己吗？
　　千叶猛得推开房门，冲到园子里，却发现女孩不见了，空荡的咫尺之地，只余一株杏，和披着斗篷的自己。
　　“砰！”园子的大门被撞开，一个穿着锦色夹袄的女子跌了进来，纤瘦的身体挡在了自己前面“想不到成家的人如今这么厉害，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小少主便能达到如此境界，我洛娘当刮目相看才是。不过，”前面女子的冷哼一声，上扬的音调里带着一丝嘲意，“想要灭了我们狼族，你还差得远呢！”
　　是谁，是谁冲进了她家，还想灭了他们狼族。千叶跑上前想看个明白，可一堵气流却把自己弹了回去。在跌落的瞬间，她瞥见一块玄色的衣角和一张有些稚嫩、却比下雪前的天空还要阴霾的脸。
　　“千叶！”面前的女子在听到自己因撞击到地面感到疼痛而发出的惊呼时猛然转过头来。
　　仙婆婆！千叶只觉得在那一瞬自己的心好似因悲伤，因心痛，因震惊而停止了跳动，眼前那张精致的脸再也没有往日的红润之色，苍白里透着浓浓的疲倦；一贯梳理整齐的云鬓乱了，混着汗水杂乱的贴在脸颊上，从薄唇里涌出的血水顺着龇出的白色獠牙一滴一滴，像是正在化冻的冰棱滴下的水珠，连成线地往下落。狼狈不堪，脆弱不堪，她从没看见过如此颓败不堪的仙婆婆。
　　不要！她看见立在远处的男子用手结了个印，一道锋利如刀芒的厉风夹杂着漫天的尘土向自己劈来，不要！ 还没等她喊出口，她便觉得自己飞了出去。
　　她不觉得痛，也不会害怕，因为她知道有人在抱着自己。那个怀抱是温暖的，还带着几丝清甜地梅花香，哦，那是仙婆婆最爱的花的香味，她突然想起仙婆婆的拿手糕点梅花糕来。那白乎乎的小方块上缀着几瓣雪梅，捧在手心里的时候暖暖的，美美的，香香的。仙婆婆，仙婆婆，千叶想张嘴说话可喉咙却嘶哑得无法出声，可隐约中，她却听见一个男人在冷笑，“本是超然于世的狼族，一旦有了软肋也不过成了困兽一只，洛娘，你能死在我手上也算是对得起千年雪狼这个名号了。”什么困兽，什么死不死的，她的仙婆婆怎么成了困兽，又怎么会死。千叶深吸一口气，使劲睁开眼，可眼皮最多只能撑开一条缝，模模糊糊中她看见仙婆婆纤细的手抚过她的额头，她看见仙婆婆苍白无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千叶，乖，别看。哦，原来是叫她闭上眼睛。她看懂了，可她就在看懂的那一个瞬间，一道扎眼的猩红从自己的头顶上方飞出。不！她想叫，她想喊，她想大哭，可当那温热的液体纷纷落在自己的面颊上时，她似是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呆呆得看着那个穿着玄色长衫的男子越过仙婆婆的身体，走到自己面前，屈膝蹲下，用衣袖擦干了自己脸上的血水，冷声道，“从此你我二人再无兄妹情分。”
　　那一天，竟然没下雪。
　　自己躺在雪地里，看着仙婆婆的锦色夹袄一点一点地变成了红色，看着渐在自己手心里的血一点一点地凝固，看着自家园里的白梅在风里成片地凋落，看着莲轻轻地将自己抱起，看着他爱怜地合上自己的眼—
　　“什么都过去了，睡吧，千叶。”

　　面颊上冰冷一片。千叶知道她自己又哭了。
　　忽得起风了，暖暖的气流卷着一个软软的东西打在了脸颊上。千叶伸出手轻轻取下，指尖上沾着一瓣红杏。一点腥红，红的浓烈，可却红的冰冷。“嗒”一颗透亮的水滴落在花瓣上，好似是红杏落下的泪。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千叶想起小时候自己指着这句诗，问仙婆婆为什么花会流泪，鸟会受惊？仙婆婆把她环在怀里，尖尖的下巴贴着她的面颊，因为人的心受伤了。因为人的心受伤了，才会觉得世上的东西都在为他流泪，才会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在为自己担惊受怕。
　　她的心现在也受伤了。为的是穿着玄色长衫，把她带进江南的男人。明明他知道她是他的妹妹，明明他知道她体内还有一半狼族的血，明明他是那么想把她连同仙婆婆一并给杀了，可是他却什么也不提，用温柔的笑用温柔的话语给她造了个温暖的江南。风是暖的，可风吹在面颊上时好似成了锋利的冰片，将心割成了千万片。徐徐下落的杏是红的，可落在自己的手里却成了莲山上的雪，冰到了骨头里。
　　她想回莲山了，因为她的莲山，有仙婆婆和莲在的莲山其实很温暖。那里的雪，那里的风是冷的，可不会冷到自己的心里。那里没有北辰，那里没有烟花，可那里却是仙婆婆长眠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个自己熟悉的小院，那里还有一个疼爱着自己的莲。
　　她要回去了，千叶轻轻拭去了脸上的泪，至少她想陪着仙婆婆。仙婆婆守了她八年，又用自己的命换来她以后无数个年年月月。她斗不过成伝，她什么术也不会，连成伝的一根毛发都伤不到。她只能回莲山，用自己以后的时间陪着仙婆婆，好好看护着莲山脚下她和仙婆婆的家。
　　千叶推开房门，将北辰送自己的首饰一件一件放好。她什么都不想带走，只是这只镯子，千叶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红芍，她希望北辰能让她带回莲山，给她留一个想念。
　　她要走了，她要去找北辰做个道别。她要谢谢他，至少他给她的江南是真挚的，是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