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五月》苏萋萋

31、chapter 9

　　尹沫惜约井田吃饭，这一定又是莫晓阡的功劳。

　　“井田，下星期我就走了，拾柒岛屿交给你我很安心，但有些事情，临走之前我必须告诉你。”

　　“沫惜姐，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井田可以猜到一定是关于左忆的事情，但不确定尹沫惜要说的内容是什么。

　　“我要说的是在认识你之前的左忆。”尹沫惜喝了口茶，开始讲那个井田不曾了解过的左忆。

　　“十二岁的时候，我随父母去了加拿大，那时候左忆只有六岁，我还记得他去机场送我的时候抱着我的腿不放的情景。她从小和我最好，也最听我的话，所以在我离开的时候才会那样舍不得。可这一走，就是十二年，直到二十四岁我才回国。一方面是为了学习中国的水墨画，而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远在西班牙的小姨，也就是左忆的妈妈的请求，她希望我能去看看左忆。”

　　“为什么她不回来看她呢？”井田从来没有听左忆提过父母的事情，只是从他和荞荞的对话里听出他们的母亲并不是一个人。

　　“十八岁以前，左忆的生活是凌乱的。在他十二岁那年，小姨和小姨夫之间的感情破裂把他的叛逆推向了顶点，在小姨和小姨夫和平分手后，他选择了留在小姨夫身边，小姨是个像风一样的女人，或许他不想因为自己牵绊她。小姨离开去了西班牙，从此以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彼此的守望。”

　　井田一面听着尹沫惜所讲的故事，一面体会着那时的左忆该有的一种心态，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颗怎样伤痕累累的心？就像年少的她一样，等待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实现的诺言，而他，连等待的希望都被剥夺了。

　　“小姨夫娶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对他还算和善的女人，但他再也找不到家的感觉，直到他看到荞荞出生，他将她视若珍宝般疼爱，或许是因为她出生后就注定的残缺，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太像他，他将所有的关爱全部给了荞荞，甚至和小姨夫都很少说话。

　　十六岁，他选择一个人生活，他没有拒绝小姨夫给他的房子，却在十八岁的时候拒绝了小姨夫对他的经济援助，他偶尔会回家，却只是去看荞荞，对其他人都很冷淡。小姨是从小姨夫那里知道他的状况的，她知道，如果是她出面，问题也许会变得更糟，她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可以帮她。”

　　“我永远也忘不了回国以后第一次在酒吧里看到左忆的情景。”

　　（回忆的场景，尹沫惜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

　　“小子，你多大了？”

　　“十八了。”左忆见多了这种无聊的搭讪，虽然心有不屑，但是处于敬业精神他必须要尊重客人。

　　“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当酒保啊？”

　　“没想过，不过也不错，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左忆没有什么所谓的理想，也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生活之于他，更像是困兽的牢笼，至于所谓的意义，他从来没有费神去想过。

　　“我看你这张脸可以去当演员。怎么样？有兴趣么？”

　　“演员？我可不想被别人操纵喜怒哀乐。”左忆说的是实话，从小到大，他活得异常真实。

　　“那就去做导演，操纵别人的喜怒哀乐。”

　　“导演？这倒可以考虑。”

　　“我这里有些资料，你看看，参加明年高考还来得及，我相信你的实力哦！”说完还不忘像左忆抛个媚眼儿。

　　“你是谁？”左忆警觉的问。

　　“小孩儿真聪明，还知道问人了，忘了十二年前，你抱着我的腿在机场哭的事儿了。”说完又做了一个只是他们之间才会明白的动作。虽然离开十二年，尹沫惜的北京话依然地道得没话说。

　　“你是沫沫！”左忆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惊喜。

　　“叫老姐，你这小孩儿还真是没礼貌。”

　　“老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左忆还记得，当年尹沫惜随父母出国的时候她伤心了好一阵，只是后来的一系列变故让他没有心情去怀念过往的那些快乐时光。

　　“有一阵子了，就是一直没找到你。”尹沫惜看着左忆激动的样子仿佛时光一下子又回到了他们的小时候，她和左忆在外婆家的卧室里放鞭炮的情景，结果差一点引发火灾，而他们两个也被罚站两个小时。

　　“是我妈让你找我的？”左忆明白母亲的心，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恨她，他们之间只错误的选择了对方，又错误的生下了他，所以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你妈是关心你的，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站在你面前。”尹沫惜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左忆是否明白她说的这些。

　　“姐，你相信么？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他们，他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个时代。”左忆悠悠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尹沫惜的心里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这个孩子，有种不同寻常的成熟，尽管如此，父母的分开在他曾经幼小的心灵里依旧埋下了阴暗的种子，影响着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左忆，答应我，考虑我的建议，去读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尹沫惜希望自己能把左忆从那个他自己自己制造的冷漠的世界里拉出来。

　　“好，我答应你，我会考虑看看。”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人只剩下荞荞和尹沫惜了。

　　（从回忆回到现实的讲述里）

　　“从那天开始，左忆开始了半工半读的全新生活，我为他找了老师补习文化和专业知识，而左忆，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标，有了想做的事情，让观众被自己镜头下的喜怒哀乐所感染，他觉得那是无比神奇的一件事儿。

　　左忆没有让我失望，一年后，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中戏的导演系。在这一年里，左忆也开始有了变化，变得开朗了，变得幽默了，也变得玩世不恭了，他总会给人一种看似阳光的假象，但当你细细的观察他的眼神，总是有一抹解不开的冷漠。或许只有我能明白，这一系列的改变，只不过是表象，在他的心底依旧占据着冷漠。

　　我在中戏附近开了拾柒岛屿，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多年前做服装设计的夙愿，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左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扮演着一个类似是母亲的角色，我希望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待他慢慢成熟后，能把自己从那个牢笼里一点一点的解脱出来。”

　　“沫惜姐！”井田从来不知道，看似云淡风轻的尹沫惜为了左忆竟然也付出了这么多，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尹沫惜面前的左忆总会像个孩子一样，或许只有在那一刻，他才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在学业上，左忆从来不用别人提醒，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二的时候他就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作品在学校引起不小的反响，大三那一年还在国外获得了一个分量不轻的奖。我知道，他一定会成功，因为他有种让人无法形容的专著，对一件事，对一个人。”尹沫惜说完，眼光停在井田身上。

　　“井田，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自从左忆认识你以后，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变化，那甚至是可以听到声音的一种消融。”尹沫惜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泛着泪光，她是那样爱左忆，就像他原本就是她的孩子，是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

　　“对不起，沫惜姐，我让你失望了。”井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道歉的话，或许当年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只是一味的扩大自己受到的伤害而忽略了左忆对她的感情。

　　“井田，你没有错，是我错了。在左忆决定追你的时候，我就应该制止他，是我的私心害了你。我以为他会因为你彻底的放下心中的那片黑暗，结果证明我错了。对不起，井田。”尹沫惜自责的看着井田，两年后再次看到她，她的眉头上多了一份抹不去的忧愁。

　　“沫惜姐，我一点也不后悔自己跟左忆的这段感情，所以你不要自责了好么？”眼泪对井田来说是无比奢侈的东西，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