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录 番外》eggy-hab

4、番外二 念炎 ~赫寂亚的自言~

　　我出生在赫姆斯菲尔的王宫中，对于很多人来说，出生在王族的事令他们羡慕不已。是的，我有很多值得别人羡慕的地方。我有一个身为魔界三巨头之一的父王，一个比我小了两百多岁的弟弟，还有两个母亲。

　　我的生母叫娅莎，曾经是克沰族的公主。在魔界的内战中，克沰族不敌赫姆斯族，母亲作为战利品被带到了赫姆斯菲尔王宫中。父王的后宫里有很多美丽的女子，不过那时候母亲的确博得过父王的一时宠爱。听侍女们说，父王三天两头地来母亲的紫莲宫过夜，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诞生了。

　　母亲是紫发黑瞳，不过我的容貌完全继承了父王的特征，黑发金瞳，这也是魔界中“弱肉强食”的因果之一。我是父王的第一个孩子，父王给我起名叫寂亚，第一的意思。王宫里的人们都对恭恭敬敬的，称呼我寂亚殿下。

　　我与母亲一起住在紫莲宫中，母亲很关心我，希望我出色，不过即使我笨手笨脚的，母亲也会对我说，没关系，因为我是皇子，别人不敢对我说三道四。那时的我还小，以为这就是最博大的母爱，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关怀不是因为疼爱我，而是想把我作为吸引父王宠幸的工具。魔界中生子的几率很低，因为魔族的寿命很长，而且魔力越高寿命越长，像父王那样厉害的也许并不需要子嗣来继承王位。所以我对他的吸引力不大，应该说是很小，渐渐地父王不来紫莲宫了，母亲开始埋怨我的出生夺走了她的姿色，开始对我爱理不理。

　　那个时候，我称呼母亲为母后。不过自从失宠后，每每我这么叫她，她都会用一副充满敌意的眼神看我，觉得“母后”的称呼对她是一种嘲讽。所以我改叫了母亲大人。

　　母亲还是每天一大早起来，在一堆五彩斑斓的衣服中东挑西拣才穿上一件华丽的衣裳。然后对着镜子在脸上抹很多粉，头发也命侍女们一遍又一遍地梳，还戴上许多亮晶晶的珠宝，整天就像父王即将来到一样打扮不停。有时侍女们不小心弄湿了她的衣服，她就大发雷霆，把她们赶出王宫。我很同情那些侍女们，被迫成为母亲的出气筒。

　　我厌倦了紫莲宫中的生活，因为母亲基本不再过问我。我那个年龄正值好奇心旺盛时期，但母亲什么也不教我，我不敢去打搅父王和大臣们，只好经常在后宫里四处打转。有几个好心的侍女会陪着我，回答我的疑问。孩童的几百年间，我看到了很多妃子，都是被父王宠幸一时，接着就被晾在一边的。有一次我来到鹤红宫门口，听说里面住着的是父王最近的宠儿，名叫丽碧斯，好像也是哪个小族的公主。我往里面瞄了一眼，瞅到一个一脸娇气，打扮得五颜六色的人。我想，她的下场大概也与母亲一样。

　　后来一阵子，父王经常不在宫中，听说是去人界采花去了，还有传言说他是去天界了。父王就是喜欢女色，而且喜新厌旧，不过即使这样，我也没办法提出抗议，因为父王的魔力在赫姆斯族是最强的。

　　十来年后，王宫内突然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火灾。即使我还不懂魔法，也明白这是魔法引起的。那场火烧掉了近四分之一的王宫，不过人员伤亡倒是少得出奇。最不可思议的是，人们没有对此议论纷纷，因为父王下达了禁令。后来，被烧毁的一片都归为向日宫，重新建造了起来。我很纳闷，父王一向严酷，怎么会对于那么大的事都没有动怒。我找了几个侍女，她们说向日宫里住着父王从天界带回来的一个堕天使。于是我决心去探个究竟。

　　父王的后宫很大，我经常在里面迷路，不过这回很顺利地就找到了目的地。一方面因为向日宫占地实在很大，另一方面我是被一段轻盈缥缈的琴声吸引过去的。那琴声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美妙的，清澈，雅致，我怕打断了它，所以没敢靠很近。我躲在堵墙后面，伸出半个头，看到一座新生的花园。弹琴的人正坐在一段石柱上，闭眸倾心地从指尖拨出一个个音符。红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素白的长裙上，全身都没什么装扮，除了她手中的那张精致的竖琴，还有左耳上一个被头发遮住若隐若现的黑色耳环。我虽然没离得很近，但她那恬静典雅的气质一丝不漏地传达到了我身边。我惊叹着，这就是天使吗？许久，她睁开了眼睛，我明白了为什么她不像别的妃子那样打扮，因为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红宝石瞳孔就是最好的装饰，任何其它珠宝也只会显得俗气。

　　她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花朵，然后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慌忙地拔腿就跑，希望她没发现我这个非法侵入者。

　　不知跑了多久，我靠着墙壁停下来喘气。我霎时明白了父王的种种做法，她是与众不同的，美而不娇，静而不僻。我到处打听，得知她叫加葭雅。加葭雅，真好听的名字。从此，我白天经常偷偷溜进向日宫在远处看着她，夜里则常常梦到那秀丽浮现着微笑的脸庞。

　　向日宫很大，各种设施都一应俱全，看来父王真的很迷恋她。不过那么大的宫殿，却没什么人，我只看到过一个蓝色头发的女子，大概是加葭雅的侍女。不过加葭雅对她很亲切，让她坐在身边陪自己聊天，甚至一起用膳。

　　我一心一意地关注着加葭雅，却没有发现这段时候母亲经常不在紫莲宫。有一天，我仍旧去了向日宫，却没有找到加葭雅，也没有看到那个蓝头发的侍女。我觉得很奇怪，但想想她也许觉得有些闷了，所以出去走走，也就没怎么在意，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事后，我才得知加葭雅是去救她的侍女了，而掳走那个侍女的就是母亲和另外两个妃子，包括那个丽碧斯。我很气愤，为什么母亲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为了得到父王的欢心，就不惜破坏自己的名声吗！加葭雅平安地回来了，和她的侍女一起。父王对于母亲等人的行径十分恼火，怒得几乎当场就要杀了她们，但似乎由于加葭雅的宽容，最后她们保住了性命，不过就此被逐出了王宫。

　　母亲的行为令我觉得抬不起头，所以我再也没敢去向日宫。紫莲宫中现在只剩下我和几个侍女，日子很无聊。

　　几天后，加葭雅被册封为了王妃。典礼上，我只是夹在文武百官中一起祝贺父王的婚事。加葭雅只做了简单的装扮便光彩夺目，在那耀眼的光芒下，我却觉得脸上无光，无颜面对我曾经朝思暮想的天使。

　　第二天，我兴致怏怏地起床，几个侍女上前来替我着装梳洗。我迷迷糊糊的，后来才突然发觉她们让我穿的衣服比往常郑重了很多。我问她们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她们很惊异地说，殿下，今天不是要去参见王妃陛下吗，您的皇弟也会一同前往。我这才恍悟过来，昨天晚上好像是听人说起过这么回事，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了。

　　我见到了我的弟弟赫伊诺，果然也是黑发金瞳。他才我一半岁数，由他母亲领着。他们两人一起来到我的宫殿前接驾，然后出发去向日宫。其实我不用人领路也认得，因为我早就熟门熟路了。但是那天我很胆怯，我不知道她得知我就是想陷害她的妃子的孩子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她会鄙视我的，一定会。

　　她在会客室接见了我们。我从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她，精致的容貌，端庄的举动，我觉得我都不敢呼吸了。她微微笑着，我只能在心底里惊叹，这世上原来有这么美的人。不好意思地转开头，偷偷瞄了一下我的弟弟，他的表情跟我的大同小异。

　　她打量了我们两个以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朱唇轻启，你就是娅莎的儿子寂亚？我很艰难地点点头，脸色肯定很难看。她果然还是在意的。可是，接着又有一句话流入了我的耳朵——你做我的养子好吗？我从来没有这么不信任过我的听觉，这，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几位大臣听了她的话，不迭地反对。王妃陛下，这恐怕不好吧，寂亚殿下的母亲对您做了那样的事。

　　她略略抬头，回答他们，那是他母亲做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抬起头看着她，迎来她的笑容。她再次询问了我的意见，这回我没有半分犹豫连连点头。她伸手摸摸我的头说，那么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母亲了，你搬到这里来住吧。

　　参见完毕，弟弟跟着她母亲离开了，我也赶紧回紫莲宫，整理了一些自己的东西，第二天就搬到向日宫的偏殿住下了。我还是不敢相信事情的发展，我现在就住在她的旁边，天天都能名正言顺地见到她。她是我的母亲了。

　　向日宫里人员依旧很少，只有那个蓝发的贴身侍女，偶尔有几个打点清洁的侍女，所以我也没带侍女就住了进来。早上起来，我尝试着自己梳洗，然后到起居室吃早餐。梳洗花了比我想象中更长的时间，到起居室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了，蓝发侍女也在。

　　侍女向我问早，我也回了一句早安，可是刚要向她问候，却顿时不知该怎么启口。我该怎么称呼她呢？好一会儿，我终于鼓起勇气，挤出了一句，早安，母后。她弯着眼看着我，然后轻轻笑了几声。不用那么叫我，她说，叫我名字就好，母后这个称呼还是留给你的生母吧。

　　可是，我的生母也不喜欢我这么叫阿。于是我搬出了父王做挡箭牌，因为父王一定不希望我直呼母后的名讳。她笑笑接受了我的说辞，接着伸出手整理我那才翻出来一半的领子。

　　那位侍女叫伊利娜，听说以前是服侍父王的，在母后刚进宫的时候，父王就把她配给了母后。我叫她伊利娜姑姑，因为母后真的待她很好，就像亲姐妹一样。伊利娜姑姑为我对向日宫的熟悉而吃惊，不过母后却没有。母后对我说，下午去书房吧，书房，你应该认识的，那时你常来。我红着脸，原来母后都知道。

　　我喜欢坐在母后的膝上，看着她剔透的红瞳，百看不厌，想必父王也是被这眼睛吸引住的吧。母后每天都会很精心地照料她的花园，时不时在花园边弹奏悦耳的竖琴，听得我入迷，令我想起第一次偷溜进来的事。我问她那是什么花，她说是红焰，父王起的名字。于是我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是父王起的，但因为我是长子就起了这个名字，总令我觉得很草率。母后含笑摸摸我的头说，寂亚这个词在古语里还有乖巧聪颖的意思，父王其实比我想象的更加关心我。

　　母后教给我各种各样的知识，我很用心地学，晚上父王回来后，我就一个人在书房里偷偷地用功。母后夸我学得很快，我总是把这归功于母后出色的教导。当然，我也想证明给父王看我配得上这个名字。

　　我并不是讨厌父王，只是他与我说话的次数即使从我出生算起也屈指可数。我决不会认为他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他的确是个出色的王者，这一点所有魔族都会认同。虽然传言他嗜血好色，但实际上赫姆斯族的族民们都过着和平安稳的生活。当然，他也是个好丈夫，虽然我没有这种评判资格，但我看得出他有多爱母后。我作为赫姆斯族的一分子敬仰他，拥护他，同时又羡慕他。我只期望他能把我作为一个优秀的臣子看待，我也一直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着。不过，自从住进了向日宫，也许是距离近了，父王有时会来看我一下，跟我说几句话，虽然大都是不要给母后添麻烦之类的叮嘱，但我觉得很开心，我发现原来我也一直期望着作为父亲的他的关注。比起已经不在王宫的母亲，我或许更加喜欢父王。

　　而对于母亲，我看不起她。母后知道这件事，但她对我说，即使这样也不能忘记她，因为她给了我生命。所以后来有一天，我独自到王都外母亲的住处看望她。我是真心诚意想去探望她的，可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嘲讽。她说，她知道我早就不想她见她，现在该满意了吧，认了那个堕天使做母亲，还大摇大摆地跑来嘲笑她。我很羞恼，不敢相信这些话是我的亲生母亲说出来的，于是轻轻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就跑了出来。

　　回到向日宫，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母后的花。母后对伊利娜姑姑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走近拍拍我的肩说，外面凉了，进屋去吧。我无动于衷地点点头，跟着母后来到起居室。桌子上放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从来没见到过，我猜大概是食物。母后扬手在上面燃起五束火苗，然后弯下腰，问我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很低迷，根本不想去思考，于是条件反射似地摇摇头。母后微笑着说，连这都忘了，青月的第二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而且今年正好五百岁了。我这才恍悟，算算年头的确也差不多。五百岁是成童的日子，再过五百年就成人了。

　　母后让我把火焰吹灭，然后切开那只叫蛋糕的东西叫我尝尝她的手艺。甜甜的奶油在嘴里溶化开来，我捧着蛋糕，突然好想哭。我投到母后怀里，很快弄湿了她的衣襟。母后拍着我的背，疼爱地说，父王过会儿也要来了，让他看到我这样子一定会生气的。我呜咽着，我这生只哭这一次，所以请让我哭个够。

　　我跟母后走得很近，白天总黏着母后。父王说母后太宠我了，但实际上不是这样。母后很疼我，但不是溺爱。她告诉我，在魔界，什么都得靠自己的力量，没有人会因为我是皇子而认同我的失败。上位者的失误可能意味着千百条性命，所以我应该更加努力才是。这与当初母亲对我说的截然相反，可是我宁愿相信母后的，因为母后不是空口无凭的，她很厉害，也许比父王还厉害。我请母后教我魔法，涅琉斯大将军教我剑术。其实，母后的武艺也很高强，不过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问过母后，为什么收我当养子。母后回答说，因为我是个好孩子，第一眼就知道了。但我听到过其他的说法，母后是因为我的母亲不在身边，怕没人照顾。还有一种说法是母后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生育，所以很想有个孩子在身边。总之，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我现在在母后的身边很快乐。母后的疼爱，伊利娜姑姑的爱护，还有有时会来告诫我几句的父王，虽说魔族是很淡化亲情的，但我确实感受到了一家人的温暖。而这一切都是母后给我的，我唯一的母后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