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沉》永遇乐

8、第 8 章

　　是苏果来访，脸上一派笑吟吟，可是却有点气促的样子。

　　“果果你怎么有点气喘？”这个时候晏璧已经神速的擦干泪水，摆出平常神色。

　　“刚刚为了摆脱无聊人士，走得急了些。”苏果也打量晏璧。“咦，晏姐姐你为什么眼圈红红，是哭了来着？”

　　“进来坐着再说。”晏璧技巧的转开话题，让苏果进屋。

　　“是大哥种的茉莉花。”苏果进来就说，“这个天气还开着。”

　　明亮的眼睛投向晏璧。“晏姐姐，你为什么这几天不去我们那里？大哥很想你。”

　　晏璧咬了咬唇。“我心里乱糟糟的，怕去了，我的负面情绪会影响到你们的心情。再说，我也想静静的想一下，我该如何处理我跟子矜的关系。”

　　“有什么好想的？明明两情相悦，你不过等他三两年，大哥自然来接你。”苏果不以为意。“走吧，跟我看看大哥去。他这几天总想来找你，可是他气场很不稳定，我不放心他来，只好来请驾了。”

　　让苏果一说方子矜的情形，晏璧立刻没了主意。马上拎了包跟苏果出门去，边走边说：“你们也不安个电话，直接打个电话我就过来，也免得你这么跑过来，劳神费力。”方家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通讯设施，居然也没人觉得有不便，直到今天。

　　苏果说：“其实我还可以用飞的，直接登门。可是我怕被不相干的人看见……”

　　“还好你没有飞过来。”晏璧拍拍心口。她现在心脏脆弱得很，可经不过再一波惊吓。

　　谈谈说说间走到楼下，突然一道人影蹿到她们身前。

　　晏璧果然吓了好大一跳，条件反射的后退一大步。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一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大男生。手里捧好大一把百合，正拦在苏果身前。

　　“你收下花好不好？”连声音也很好听，整个人看上去充满阳光气息，单是外貌倒是和苏果十分般配。

　　苏果绕开他往大街上走去，嘴唇抿得紧紧。

　　他还不死心，捧着花追上去，低声下气求苏果收下，俨然是一副恨不得把苏果当小公主捧在手心的神情。

　　可是苏果的脸色还是水波不兴，招手唤来的士，转头招呼晏璧上车。

　　如果是在以前晏璧还会觉得可惜，至少外表看上去果果同这名英俊大男孩至为登对。可是眼前有她同方子矜的例子，小仙女与凡人的恋人，实在不可以支持。

　　只好歉意的绕开这名英俊小生上车去。冷不防该名小生把花从车窗外塞进车里。

　　这时车子已经开出，晏璧哭笑不得的把跌在膝上的花束递给苏果。

　　“不喜欢对方不要紧，何苦教人难堪，连一束花也送不出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声，晏璧心里苦笑，自已的烦恼尚且不能搞定呢，她倒去同情不相干的人。

　　可是苏果自有她的道理。“若跟他没有任何可能，何必给他虚假希望？”她说，“长痛不如短痛，我不做骗他的那个人。”

　　是这个道理，晏璧也明白。可是她总忍不住不忍心。也许，这就是人与仙的区别。

　　苏果喃喃的再说一句：“难道就凭着一个陌生人略为好点的皮相，就贸然的寄托感情，进而死缠烂打，还为着对方要生要死？真不能理解这样的爱情。”然后，拿起晏璧塞在她手里的花束，摇下车窗，云淡风轻的扔出去。

　　晏璧静静的望着苏果，突然觉得，原来神仙是至为寂寞的一个群体。看似逍遥无忧的生活，却绝情少爱，平淡得象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她沉默下来，径自去看方子矜。

　　他的气色有点灰败，可是看到晏璧，眼睛里透出欢喜的神情。

　　“这两天工作很忙？”他握着她的手，唇边是惯常温文的笑意。

　　晏璧觉得心痛。“子矜，你瘦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抚一抚方子矜的脸颊。

　　可是方子矜说：“璧，我觉得，你的心里，有很大困扰，是因为我吗？”

　　晏璧垂下眼睛。

　　“子矜……”过了许久她说，“我不能跟你去仙界。”

　　“啊，为什么？”苏果刚刚走进来，就听到晏璧这番话，抢着发问。

　　晏璧抬起头来偷眼看一眼方子矜。他的脸色苍白，睛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我也想问，为什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方子矜终于开口。晏璧从没有听过到过他这样沉痛的语气。

　　呵不，她有听到过。当子矜那天说起他同她的前世的生离死别，他就是这样的神情和语气。

　　痛楚，在两个人的心里，一点一点洇染开去。

　　晏璧轻轻的说：“我若离开，我的父母会伤心。”

　　“我呢？难道……我就不伤心？”方子矜接口问。

　　晏璧闭一闭眼睛。“如果我就这样扔下父母跟你去仙界，想来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我都会为我对父母不孝而内疚伤心，这是太大的牺牲。”

　　方子矜的眼睛，恳切的投向她。“孩子大了，总有要离开父母的一天。璧，你不能永远留在父母身边，为我做这样一点牺牲，难道也不能够？”

　　“如果我去了仙界，对于父母来说，就已不是这人世间的人了。这不同于嫁人，即便是嫁去海外，也只是距离的问题，要相见，总可以相见。而我一去，跟父母，就可以说是永诀。”晏璧轻轻摇头，“这于我，或是于我父母来说，并非一点点牺牲。”

　　方子矜苦恼。“你同父母有了二十多年的缘份，也够了，小璧，人不可以太贪心。”

　　晏璧反感这个说法。“什么叫够了？父母养育了我多年，我怎可以背弃他们。”

　　苏果在旁边解释。“晏姐姐，原本你的命里，不该享有天伦之情。是大哥求风神将改了你的命盘，所以你这一世才有父母疼爱。大哥的意思，想必是你本不该享有的天伦之情都享有了二十几年，现在也可以略为看淡些。”

　　晏璧怔了一怔，望向方子矜。

　　方子矜眼里，满是忧伤神色。

　　“因为你前生没有亲人照拂，一直此心梗梗，因此我想，让转生的你得到一个爱护你的家庭，也可以了结你的一个遗憾。谁想到当日的多事之举，却成了今日最大的阻碍。真的是天意弄人。”

　　苏果在一边游说：“晏姐姐，你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会永堕轮回。与父母相聚，也不过匆匆数十载光阴，数十年后你们各归地府转身去，来生谁也不再认得谁，这又何必。”

　　晏璧犹疑。

　　就象本来已经决定牺牲，可是一听他们的说话，仿佛这个牺牲，全不值得。

　　原来是偶然的机会改变了她的命运，她才得到一双爱她的父母。原来二十几年的幸福生活，来得如此侥幸。

　　“我要再想想。”她软弱的说。觉得脑里一团乱麻般，理不分明。

　　他们也表示理解，给她时间任他想。很有信心她最终会同意跟着成仙去。毕竟条件优厚，他们怎么会过多担心。

　　两兄妹更加宽容的对待她的情绪低落，偶尔同她谈谈昆仑神山的风物景致。有四季不谢之花同终年结实的果，山明水秀，人间根本不能相比。

　　大部分成员都优游自若，不事生产。能力较高的仙人则担任一定职司，可是也极清闲，每天有大把时间赏花下棋。听上去生活的确惬意。

　　晏璧不否认心动，谁不想去过一下这种没有压力的日子。可是她真的过不了父母之情那一关，理论上她是偶然成为这对夫妇的孩子，可是二十几年相处下来，那种血浓于水的关系，她无法轻轻放低。

　　而且，她发现她真的是俗人，除开父母那层顾虑不说，她前怕狼，后怕虎，又担心真的前往贵境无法适应。

　　她的公寓还供着按揭呢。一件件漂亮衣服挂在衣柜里，大抵不能带去。

　　想来昆仑神山也不会开设有百货公司。晏璧真奇怪，以往言情小说中时空错乱的女性要求甚低，只要能跟心上人一起便心满意足，不追求其它物质。

　　她自问不能做到，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一个镇纸一张书笺也记载着她一段往事一个心情，累累赘赘的身外物一大堆，通通不舍得丢弃。

　　原先全放在家里，后来置了小公寓后，一点一点又搬到现在住的所在。那样多的物是，想偷渡到仙界，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真是苦恼。人瘦得落了形，晏璧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只余一对略带恍惚之意的大眼睛。

　　同事安妮问她：“晏璧，怎么谈个恋爱瘦成这样子？”

　　平日也跟安妮分享一些心事。精神压力实在太大，晏璧悄声跟安妮说：“他要离开这里，要我跟了去。”

　　安妮吃惊：“你跟了去？这边辛苦打下的事业根基，连根拨起？”

　　晏璧一震。对了，还有她的事业。

　　旁的人看来不足道，不过一个小小主管职位。可是这三年来，晏璧在公司朝九晚五，耗费心力，从社会新鲜人成长为职场专业人士。多少次加班苦干，历历在目，这是她努力的成绩。

　　完成一个方案后总有不自禁的成就感。晏璧喜欢她这份工作，令她觉得自已是个有用的人，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无可替代。

　　如今这一切，都要统统抛弃？一直藏在心里的念头再度涌上来。她的心在小声的说：牺牲实在太大，是否值得？

　　“看你在搞些什么名堂，花朵一般的人为个男人弄得神思恍惚。”安妮替她拢一下额边碎发。“再好的男人，也不必牺牲自已的快乐来求取。走，晚上我们泡吧去，看你这死气活样的小样儿。”她伸食指戳晏璧额头一下，婀娜的走了开去。

　　泡吧？晏璧再次苦笑。想来昆仑神山上，绝不会有酒吧迪吧这样的所在。

　　慢着，晏璧。心底里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真想去过那样一种生活？没有半点个人乐趣的生活？

　　“走啊，大小姐，发呆留到酒吧里再发，保证可以引来好多人怜香惜玉。”安妮又一阵风的走过来，手里已经拎上了她的小皮包。不知算是身不由已还是晏璧想要逃避现实，反正，两个人出了大堂往外走。去方子矜家里的方向是向左。而安妮带晏璧走上了向右的路。晏璧的脚步只在路口稍稍犹豫，就跟上了安妮的脚步。

　　心里掠过一丝模糊的犯罪感。可是晏璧顾不得了，她想要放纵一下自已，来缓解一下她身上的沉重压力。在酒吧里喝着红酒听着音乐的感觉真好，不多时仿佛压力尽去。晏璧微笑，她真是俗世中的庸俗女子一名，居然如此眷恋红尘，不舍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