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姑娘》南朝

3、叁

　　豆包为了躲开乌鸦，坐在洞口吹了一天的冷风，直吹到天黑。

　　乌鸦本想把果子扔了，即将脱手前一想，在洞里烂了还不是熏他，那边已经多了头死鹿和几匹死狼，再加上这几个果子，真是没法过了。他煎熬一整天，终于决定还是把果子吃了的好，正往嘴里送的当口，豆包没精打采的又回来了。

　　乌鸦心说现在知道饿了，回来找吃的了，早怎么当凶器都扔出去砸人。他顺手把果子都收进袖子里。砸我容易，要回去可难。

　　豆包看都没看他一眼，缩在他背后的大石碑后面，瑟瑟发抖。

　　乌鸦不能理解她不要吃的回来干什么，想问她，她又是个聋子听不见，想转过去看看，自己又是被铁链锁在石碑这一面动弹不得。乌鸦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死在后头，他可不想洞穴里再多一具腐烂的尸体。他闭目凝神，魂魄飘离本体附于角落里那头死鹿身上。母鹿一跃而起，甩甩脑袋四下打量一圈，直奔石碑后的豆包过去。

　　石碑前得乌鸦，垂头无息，如死透一般。

　　母鹿用头拱拱浑身发抖的豆包。豆包晕晕乎乎的看看它，当是做梦，摸摸它的脑袋，又抱紧自己继续发抖。母鹿舔舔她发烫的额角，转身找个角落，安静的倒下。

　　乌鸦睁眼复苏，顿了一顿，一手拉住身上的锁链，用力一拽，铁链即断。乌鸦挣脱身上的几道铁链，慢慢的站起身来。入洞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站立。他挺直腰杆，深吸口气，时隔多年再一次体味着有腿有脚、能够脚踏实地的感觉，走到豆包身边。

　　乌鸦坐在豆包身边，搂过她揽在怀里，右手附在她额头之上，片刻之后，感觉她身上的热度退下，拉起斗篷，将豆包裹在自己怀里。

　　豆包醒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当时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洞里永远是黑的，孤零零的亮着四盏灯。除了孤零零的油灯里摇曳的小火苗，孤零零的豆包拉拉身上黑漆漆的斗篷，发了会呆，一个挺身，脑袋磕在乌鸦下巴上，疼的乌鸦当即把豆包扔出手。

　　豆包捂着疼痛的后脑勺瞪着乌鸦。乌鸦揉着差点被撞碎的下巴后悔自己怎么没把她掐死。此时此刻，豆包瘪瘪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噜”的叫唤。乌鸦从袖子里掏出昨天剩的那几个果子扔给她。

　　豆包接住，拿着第一个果子思量半晌，暗暗下定主意，举起来又扔乌鸦。乌鸦好心没好报，一把接住，捏个粉碎。豆包又举起第二个。乌鸦只等她扔，只要她再不识好歹，他就把手里这个碎了的果子塞进她嘴里。

　　豆包犹豫再犹豫，塞进嘴里咬下一大口。甜甜的，蜜蜜的，还挺好吃的。

　　除了乌鸦捏碎的那个，豆包把剩下的果子都吞进了自己的肚子。豆包意犹未尽的摸摸小肚皮，还想还不够的样子。乌鸦扔掉手里的烂果子，抽出匕首，割开昨天烧过的那匹狼的外皮，在里面的一层割下一条肉来，递给豆包。

　　豆包嫌弃的闻闻，放在嘴里咬咬，立刻扔掉。乌鸦也不管她，兀自走开，从石碑下把原本锁着他的那些沉重的铁链扔在角落。石碑底下干净了，乌鸦又转头看看正看着他的豆包，大步走过去，拉过她便往洞口走。

　　在那面看不见的墙前，乌鸦停下脚步，松开豆包。他一手拈诀，一手握着匕首飞快的一划而过，接着收起匕首，把豆包往前一推。豆包怕一头撞在那面墙上，用手挡着额头，然而什么挡她的东西都没有，她只是被推得踉跄一下，紧接着，已经身在洞外。

　　豆包不能相信的傻傻站在洞外，望望天，望望地，望望洞口，望望……正拎着洞内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尸骨们正往外扔的乌鸦。乌鸦这么久以来实在是被这些日复一日熏他的这些尸体折磨够了，如今基本自由，便绝对不再容忍这些散发着臭气的东西在跟他呆在一起，一眨眼的功夫也不忍了。

　　豆包再次望望扔尸体扔得顺手的乌鸦，望望洞口，望望地，望望天。之后，她垂头丧气的又蹭进洞口，她没地方去，除了被人扔掉的这个洞穴。

　　乌鸦又拎了六七具出来，正遇上豆包挡路，“啧”一声：“我都放你出去了，还不回家。”随即想起跟她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便绕开她先把手上的尸体扔了，回来跟豆包比划着把她往外推，叫她回家。

　　豆包赖在洞口不肯走，小小的绣花鞋踩在泥泞的山路上，湿透不算还蹭着泥，衣摆下面也因为踩在泥坑里被泥水浸湿。乌鸦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转身又回到洞穴内。豆包憋了又憋，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她的哭泣，也是有声音的。

　　乌鸦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又转了回来，摸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拉起她拖回洞里。乌鸦指使豆包把泥乎乎鞋袜脱下来，湿掉的衣裙也被扒了下来，可怜的豆包浑身只剩下一件盖不住膝盖的小亵衣，两条露出来的光光的小白腿直打颤。

　　乌鸦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裹上，拎起她的一只鞋子用手心的明火烤着。豆包看着他，直到把鞋子上的泥都烤干了，乌鸦才把鞋在地上磕磕，那些干掉的泥轻而易举就被磕掉了。乌鸦甩手把鞋子扔回给她，继续烤另一个。

　　当时的豆包，再也不觉得乌鸦的火恐怖，反而觉得那团火好可爱，再也不认为乌鸦是吃人的坏山神，而是这个世界上品行最好、也是最最好看的山神大人。

　　乌鸦的那张侧脸，确实是好看的不得了，尽管因为用法术来烤鞋子而郁闷的眉头皱紧。

　　乌鸦当日战败，不得不信守战前定下的“除非山下桑田化沧海，否则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山洞”的承诺。如今他尽管破了加诸在他身上和洞穴上的封印，但承诺他还指望着继续守下去。所以，他目前还不打算离开这个山洞。山洞里没有水，于是他只是将就着把豆包衣裳的泥烤干弄掉，没管这身衣服是不是真的干净了便还给豆包，换回自己的斗篷。

　　豆包穿回自己的衣服，凑到又遮住半张脸的乌鸦边上，拉拉他的斗篷，接着往他身上一扑，抱着不撒手。豆包小小的个子，脑袋也就勉勉强强到乌鸦的腰高，高高的伸着手生怕抱不住他，却因为小爪子伸高而直接拍在乌鸦的屁•股上。

　　乌鸦囧啊，费力的把这个像是纠缠住食物的八爪鱼一样的小丫头从自己身上拔下来，丢在一边，望望墙壁，又望望石碑，又招手示意正一脸委屈的小豆包过去。小豆包毫不犹豫的就往上扑，被乌鸦卡主脑袋没让她再挨到他身上。

　　这样病歪歪又又聋又哑的孩子，大概放在哪里都是个被人嫌弃的累赘，既然已经被家里人狠心送到他手里，大概是被当做累赘扔掉的。不过，看起来她并不是个天生的哑巴，而是因为听不见才不会说话罢了。乌鸦心想：我好心治好你的耳朵，你就除了病弱一点之外，和普通的小姑娘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就不会再缠着我，而是乖乖回家去吧。

　　乌鸦怀着这样的私心，将手捂在她的耳朵上。那双指尖冰凉，掌心又透着温度的手，豆包感受得到是那样紧紧的压在她的耳朵上，就像是要把她的脑袋挤碎一样。豆包觉得耳朵里有点难受，还有点疼，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豆包忍不住去拉乌鸦的手，想把他拽开。乌鸦正刚好这个时候松开她的脑袋，被她的指甲挠破手背。

　　乌鸦无言的看看手背，一面后悔，一面对豆包道：“听得见吗？”

　　豆包揉着耳朵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乌鸦静默。好吧，他自打修行开始，什么治病救人的法术他就没怎么留意过，说不在行，确实是不在行，但现在只是一个小小人类的一双小小的耳朵，他自认为自己还没不在行到这个地步……果然是高估自己了吗？乌鸦很挫败。

　　豆包看不懂他的意思，无聊的蹲在地上抠土玩，宽大的袖子在地上被拖来拽去，发出轻柔的声响，豆包觉得很好玩，干脆不玩土，改甩袖子。

　　乌鸦在一边冷眼看着，皱起眉头，绕到豆包身后，在她右耳边打了个响指。豆包立刻转头往右边瞧。

　　“这不是听得到吗。”乌鸦冷冷道。豆包仍旧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盯着他的嘴唇，一头雾水。乌鸦恍然了悟，她现在不是听不见，而是听不懂。他悲哀了，绝望了，原本他还指望着豆包能听见之后，他颐指气使的喝令她滚蛋回家，现在，要想她听懂，恐怕还得先教她怎么听懂，麻烦啊。算了，还是简单直接的推走好了。

　　乌鸦拍拍豆包，指指洞口：“你回家去吧，现在你也不再是聋子，回去之后，你的家人不会再这样嫌弃你了。”

　　豆包不懂他的话，但是看见他指了洞口，猜他想叫自己滚蛋，但又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她见乌鸦坐在石碑下面靠着闭目养神，静悄悄的凑过去，蹲在他边上，拉拉他的斗篷。

　　乌鸦瞥她一眼，正见她扯着自己的斗篷一角往她的裙子上系，一把推开她。豆包跌在地上，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乌鸦叹了口气，想想之前那些个小姑娘是为了出去而寻死腻活，这一个怎么就不能学学前人。

　　乌鸦望望洞顶，算了，反正村子就在山脚下，那家伙也不会这么快就知道这里的封印破了，自己把这丫头送回去也不用很长时间，只要在那家伙来查之前回来，也算是……没出洞吧？

　　都是因为这个封印和承诺，害他看了那么多小姑娘发疯，还闻了那么多年腐烂尸体的气味，反正他也没打算毁约，只是把这个闹腾的丫头送回家而已，权宜之计，甩人而已。

　　嗯，对，这不算是出洞。乌鸦如是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