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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日夕望君抱琴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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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日夕望君抱琴至
深秋更冷.
红泠起来,熬粉,缠发,修眉,对镜一揽:
眉目如画纤腰细软,戏中人物风流.
她自己眯眼看着,先觉好笑:
这竟不是自己.
而世人所爱,却只是这个自己呢.
楼下有人清亮了嗓子在叫,
“薛姑娘,薛老板!”
她一怔,恍惚想起今日似乎还有堂唱..
“已经十九了么?”她想,匆匆应了一声,抱了床头紫檀的长衣厢,下到院里.
她那年轻的琴师,早早在院里角落调着琴弦.门外有车,是别家接人来了.
“今个儿是什么地方?”她偏首问他,”我忘了.”
琴师纹花还沉在他的十指音调里,听她问起,答得也有些漫不经心,
”姑娘都不记得了,我哪里记得.”
她想了想.
微白的天色,照得他们两个清细细的,略有浮侉娇奢,但却是美的.
“那便随它去,跟着就是.”她最后说,”上车.”
车子驶向一处城郊幽静的别院.
红泠抚衣笑了:想来又是一寻欢作乐的贵介子弟.
他们两人刚下了车,立刻有两个人迎了上来.
一个道,”薛老板清好?”
一个道,”我们侯爷候久了.”
侯爷?
红泠淡淡说了声抱歉,一眼却瞥见这两人的手:
似乎与常人不同,显得特别骨节突出,强劲有力.
她向不在意,回头去拉纹花,却见他目光闪烁,也正看着那两人的手.碰见了她的目光,立刻就移开了.
她看定了他,似看出了什么,一转念却又柔声道,”走吧.”
纹花负琴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
“我不进去.”他说.
红泠回了头看他,那两个人也怔住了.
纹花就站定在那里.
背着光.
那琴在他身后的琴匣里,微微呻吟着.
“我的琴,不是官员显贵听得的.”
“我不进去.”
红泠刚要说话,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着道,”
小兄弟,你贵姓?”
纹花蹙了蹙眉,道,”我姓孙.”
那人道,”孙兄和权贵有仇?”
纹花道,”没有.”
那人又道,”那是孙兄有亲友受朝廷所迫?”
纹花冷哼了一声,道,”也没有.”
另一个人也展颜笑道,”既然如此,孙兄何必……”
孙纹花却拉下了脸.
这时天才大亮,露出了晨色,刚有些微暖.
而他一变脸色,周围的人都觉得:
忽然有一点的冷.
就在胸口,在心口那里.
“我有事,”他冷着脸色说,”我走了.”
走前,还看了红泠一眼,欲言又止.
其中一人正要发作,却被另一个人按住,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红泠只听得依稀几个字.
“……没听说…形迹可疑……”
“最近……山东神枪会…….”
“你说他是……?!”
声音一下子又变得更小,什么也听不见了.
红泠安静地坐在车边等.
他们很快说完了话,过来请她.”薛姑娘……”
她却打断了他们,”他走了.我可以进去么?”眉目还有点微愁的,却已困倦了,”我还要完我那场戏舞的.”
“铁树开花”都怔了怔.
此时的她,盛服华艳,乍看,却又像是未施脂粉,立在哪里,哪里就开了一丛安静的梅花.
张铁树忙道,”自然…自然,姑娘请…请.”
他们引她进去.心里也在疑惑:
侯爷府中曲伶,多不盛数,何以今日要召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前来?
而这朝曦楼的红牌,举动间,仿佛又有处神韵,还极熟匿.仿佛见过.
像一个人.
像谁?
堂场空冷.
可前面阶上长几边,却有两个人.
左边一个,锦衣高冠,右边一个,低垂着头.
张铁树,张烈心远远退了开去,让她一个人入内..
红泠进来的时候,左边的人,正含笑给右边的人,倒了一杯酒.
阳关微露,露水长廊,她这样过来,就正看到这一幕.
看到了.
也恍惚了.
这样两个漂亮得让人目眩的男人,一个斟酒,一个接过.衣衫的皱摺,都有种轻淡的闲适温柔.
方应看笑着给对面的人斟了酒.
然后看他,低头,恭顺接过,只让如玉白盏,在纤细的指间停住:却没有喝.
他看了,皱眉,却反而笑了,
“你不喝酒?”
狄飞惊听了,马上干却了手中的酒.
红泠这才看出,这忧挹俊秀的年轻人,原来低着头,是因为他的脖子是断的.
方应看转眼看到红泠俏冷冷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意味深长地道,”你来了……”
方应看方才没有去看她,狄飞惊也就不去看她.
所以此时他听了方应看的一声呼唤,一惊,吃力地抬起了头.
看见了她.
他好看的眼色一凛,有微凉的痛闪过.
但只是一瞬,马上又恢复了常色.
那是因为只这一瞬,他已认清楚了眼前的女子:
不是.
不是她.
不是雷纯.
方应看冷眼看他眼色变化.
他的一惊一痛,尽收眼底.
他展颜一笑,故意道,”狄大堂主看看,这像是谁?”
狄飞惊垂目敛袖,微微一笑,答道,”侯爷说呢?”
方应看抚掌大笑道,”狄堂主定是错认为我将雷姑娘掠来府中了,方才好重的杀意.”
狄飞惊宝石般的眸子有种让人错觉的温润,温暖起来,”雷姑娘是老总的掌上明珠,如今又将嫁入风雨楼,出不得差池,请侯爷大谅.”
方应看一笑,也不逼问.
他今日的目的,也已达到.
至少,他看出了两件事:
第一,狄飞惊是真的断了颈子.
第二,狄飞惊果然是私下倾慕雷纯.
这便够了.
已经可以了.
与此同时,”踏雪寻梅阁”内一向畏冷的雷纯,看院里深秋枝头不该有的那一枝独有的怒红,也正犹豫:
是摘,还是不摘?
这春意末了的最后一个收梢,一个末尾.
她这样想的时候还有种预感:
她还能拈花微笑的日子,似乎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