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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信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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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方才冷若冰霜的厉声严词,面对遥汀说话,法天显然温柔的可怕:“会不会冷?”
冰珠悬空,寒色凝烁,洗怨池几丈之外,已是冷得彻骨。
进入洗怨池前,法天已经为遥汀披上裘袭,反倒是他,衣衫单薄。
见遥汀盯着自己衣衫凝看,法天笑语解释:“我神元超凡,这种程度,不算寒凉。”
“可是你的身体也是刚刚痊愈,”想起法天受伤时候情状惨烈,遥汀实在有些歉然。
“你在心疼我?”忽略遥汀心中愧疚,法天直接离谱误解。
确实担心,但还不足以心疼。
不知如何回答更为妥帖,遥汀索性不说。
法天以为遥汀害羞,也就不再苦苦索问,手指东方,令遥汀看去。
大粒碧珠,游移漂浮,洗怨池四周皆被围堵,碧影幢幢,森然无际。
被鬼差驱使,魂魄接连跳入洗念池中,碧影亦随之开开合合。
所有进入洗怨池中魂魄,眉心皆有一团黑气,待出得洗怨池后,眉心黑气即散。
“那是魂魄怨恨凝结所至,洗怨池可以洗去前世怨尤,令魂魄安然投胎,”法天说着向遥汀看去,却见她神情酸楚,眼中大滴泪珠簌簌落下,连城晶莹珠线。
看向来往魂魄,法天默然,走在魂魄最前面的女鬼,正是遥汀娘亲。
“我已将你家人厚葬,尸首补全,并安排他们全部投胎为人,今日进了这洗怨池,再走上奈何桥,便是再世为人,”凉风乍起,遥汀的小臂上面,传来法天手掌中的丝丝暖意。
洗怨池边碧影帘幕被风吹散,扯成碧色碎片,烟雾中朦朦胧胧,千点万滴,消融破碎,复又聚拢闭合,不着一丝痕迹,恍如一道碧色轻纱,柔婉低伏。
清泪滴尽,遥汀面上如梨花落雨,素手伸缩,收拢衣衫:“我想回去。”
前世过往,断尽尘缘。
跟上遥汀脚步,法天温言相问:“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再世投往何处?”
“不想知道,他们的再世,与我无关,”说完头也不回,凌然驱步,再无眷念。
从此以往,便真是孤家寡人。
洗怨池界域之外,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黑白分明的眼眸抬头望天,东西南北,旷旷清野,何处是家?
揽住遥汀身子,法天细语轻声:“你还有我。”
在法天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抬起头时,却见法天正强忍笑意。
“我的眼睛很像桃核?”遥汀按了按酸痛的双眼,眉心微凝。
“是两只美丽的桃核,”抚平遥汀眉间愁绪,法天心中爱怜几许。
并肩与法天慢慢回走,遥汀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过好多女人?”
此问来得突兀,却令一向英明的幽冥主不知所措。
“我就是随意问问,甜言蜜语说得如家常便饭,不是一两天的功夫,”遥汀语气淡然,听不出有何深意。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法天确实曾经飞花逐叶,风流成性,不知多少仙娥妖女因为这祸害将红颜憔悴,可一物降一物,果报不爽。
“我猜也是,”一片花叶被风吹落,轻轻的落在遥汀发间。
把落叶从遥汀墨丝间取下,法天有些茫然:“你怎么会猜到?”
墨羽低垂,遮住遥汀眸中情绪:“那个画兰姑娘,对你很重要。”
法天顿在原地,再抬头时,遥汀已经走远。
追上遥汀时候,遥汀正拿着一枝桃花揪叶子,见到法天,摇了摇手中的桃枝:“小的时候背书偷懒,为自己开脱,就想了个法子,如果花瓣双数,就被到双行,如果花瓣单数,就背到单行,长大发现,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当真好笑。”
说这话时,遥汀眸波流转,盈盈脉脉,如秋水剪裁,眸色墨黑,乌沁若漆。
法天神色严肃,对遥汀说道:“我承认,当初挟你到幽冥司中,的确因为你和画兰容貌极似,但到如今,我分得清明,遥汀,我是真心想要和你相守,你信我!”
墨色龙纹天锦衣衫随风展动,男子眼眸专注,儒雅中显出一脉英气,神色整严,盯着遥汀双目。
风清日斜,浅目从容。
“我……试着信你,”娇美无暇的凝脂面颊之上,点点星晕。
捏住遥汀光洁滑腻的下颌,法天在嫩唇上印落一个浅吻。
想也没想,遥汀立刻将法天推开:“你做什么?这可是光天化日!”
“这么说,要不是光天化日,做什么都可以?”抱臂站定,法天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你!”
和流氓吵架,遥汀显然毫无胜算,三十六计,败走为上。
见好即收,法天也不再继续出言调戏,追上遥汀,只讲些各处殿王琐事,譬如转轮殿那位殿王起了红尘之心,已经去投胎转生,如今正在寻找新的殿王,十分棘手。
路上法天是难得的多话,遥汀倒是不过随意‘恩,恩’两声,表示‘我正在听’,并不怎么说话,还在恼着法天方才言语突兀。
进了汀兰殿大门,遥汀自顾自的回到房中,法天稍微慢走几步,路过落棋身边停住。
‘扑通’一声,落棋跪在地下,水纹流石的大块路板,渗骨的寒凉。
“落棋多嘴,请主上重责,”落棋说话时已是面目苍白,拼命咬着嘴唇,抑制住身体抖动。
法天今日心情显然不错,语气不算十分冰冷:“你在我身边万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你,罚你十日不得言语一字,退下吧。”
听到惩罚只是如此,落棋方才松了口气,俯仰天地叩首三拜,这才跪着退出门外。
进到遥汀房中,法天见她正在对镜发呆,走上前去,扶上遥汀肩膀:“想什么呢?”
“静日潺潺,着实无聊,”长叹了一口气,遥汀抒发感慨。
“其实有很多事情可做,一点都不会无聊。”
没有回头,遥汀只在镜中看着法天,一副警惕的眼神:“我看还是算了吧。”
跳起眉梢,法天笑得不怀好意:“遥汀,你在想什么呢?我可是很纯洁的。”
眨了眨眼睛,遥汀问道:“是不是在你们神仙的词语当中,‘纯洁’有很多深意?”
“有没有谁说过你很有趣?可别忘了,你现在也是神仙。”
不情愿的点点头,遥汀似乎有些遗憾:“是啊。”
“做神仙不好么?世人似乎都很喜欢求仙问道,据说特别喜欢炼丹。”
“那些方士炼丹,都是用些硝石、水银、黑铅一类的东西,单独拿出一样,就会害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那些东西炼出的丹药要是能够长生不老,幽冥司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法天眼眸中一抹笑意闪过:“你倒是看得明白。”
“是啊,想成仙的人成不了,如我这般不想成仙,偏偏长生不老,听过人世苦短么?几十年活得都那么辛苦,要是活成个千年王八万年龟,我可怎么是好啊?”
“万年是龟,十万年的话,会成了什么?”法天很少在人世走动,对于遥汀说出的有些话,实在是觉得有趣新鲜。
“这个倒是真没听过,大概是鳖吧,”遥汀两排贝齿咬住食指关节,似在思考。
“怎么都是甲壳一类的动物?”
“不知道啊,大概这种动物爬得慢,也就死得慢吧。”
乐出声来,法天难得的如此开怀:“你前世是说书的吧。”
“咦?真的么?”听说自己前世,遥汀倒是有些兴趣。
“这个我倒是真没查过,”摇了摇头,法天也实在不知。
“那你胆子还真是大,我前世要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呢?说不定会突然性情大变,恢复前世记忆,涂炭生灵。”
法天笑得肩膀微微抖动:“人世间传说的幽冥司,是不是都特别神奇?”
“是啊,”遥汀诚实的点了点头。
法天从小性子霜寒如冰,极少与谁说笑,难得遥汀出现,能令他开怀一笑:“等零夜身体好些,就让他查查,说不定你前世真是与众不同。”
“零夜?”这个名字,遥汀倒是首次听说,稍稍有些好奇。
“是司书殿司书,管辖幽冥司所有文书和魂魄生平过往。”
“他也是神?”
“幽冥司中所有殿王皆是仙体,不过基本都是鬼仙,但你略微不同。”
“为什么?”
“你未入幽冥即已成仙,虽然同为鬼仙,但魂体无混浊之气,元神精纯。”
“有好处么?”
法天考虑了一下,回得确切:“好处比较多。”
“这么说也有坏处?”
“如果上斩仙台,死得比普通鬼仙要快。”
“呃……这样啊。”
“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法天双目恳切,语气赤诚。
“好……”
想起后花园前几日被观棋夷平,法天觉得遥汀正好有事可做:“如果你觉得无聊,不如陪观棋种种花草,不过也很辛苦。”
提起花草,遥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欠恒君一副画呢,他要的牡丹图。”
“牡丹图?他那里的画还少?”
想起暗格中的那副画卷,遥汀瞬间失神,不过立即说道:“恒君说是要送给天后。”
“姨母?他是为了姨母寿辰?”
“恒君没说,原来天后寿辰在即,你要送点什么?”
“还没有想,不如你也帮我画上一副,我也送画。”
点头许诺,遥汀总结:“你们叔侄……还真是……”
法天笑笑,不以为然:“姨母什么都有,其实我觉得,每年都要想寿礼存放在哪儿,于她才是最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