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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九节 劳王五夜盗韩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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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公子不知,李析替他偿还的那三千九百九十九两白银,是让后者血本而出的。然聪明如李析,自然明白凭宋大公子品性德行,那些欠银归还之日是遥遥无期。幸他深知,奉品楼的掌柜是高深莫测的奸诈之徒,欺宋翌年少无知,故在账目上作了手脚。
世风不古,坑、蒙、拐、骗几乎成商家通用手段。宋承隋唐遗风,官员好美酒香妓,大兴酒水文化,女子无须十分恪礼守备,释足修衣,汴梁尤盛此习。对商家惯用的那套伎俩,朝政官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欺上瞒下,视如无睹,只因后房早有商家所贿之金银囤入。
为对此风气尽一绵薄之力,这天端的是夜黑风高,李析墨巾面覆,一袭夜行衣,悄无声息潜入了奉品楼。
奉品楼的招柜颇大,乃上好的涒州紫檀木所制,漆木于月色之下依有透亮。柜沉深重,内向设有多个开屉,整整齐齐,个个配以镀金雕把,龙头蛇尾,皆付以烦锁把关。唯正中有一双开合门,设有两个锁头,严严实实。李析白日恍然一瞥,亲见那收账的伙计是将银票放进该处的。
细观一番,他便取了腰间所配的短剑去割那些锁环,却不料那环坚硬非常,难以断开。刚欲举刀片穿木门,忽闻寂寂黑堂之中,有一男子之声破空传来:“不必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沉静如李析,亦不免有些豁然之感。辨声去瞧,就着靡靡夜色,见有一蒙头黑衣之人正从容不迫地坐在那黄花梨的圆桌之上,只露出双目一口,翘着个二郎腿,悠哉摇晃,却不知是何时进来的,自己竟一直未曾察觉。
来者不善。
不及多想,眼光扫过去的同时,李析眸色一凛,果断将手中配刀直飞出手,划空而去。此刃不去要害,只为试探对方武功高低。
嘶啦一声,那人左侧的衣袖被急飞而过的短刃触及,细破了一道口子。那人微微怔住,也不避闪,犹豫着轻笑一声,用指碰了碰被割破的伤处,将染血的指头往口内一送:“以你的武功修为,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你不必再试探,因为这血水,太过腥气。”
李析目色寒凉似浮冰,上下打量着他,。
“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方才出声,只为告诉你一句:那低门内并无银两,是这奉品楼的掌柜故意设来掩人耳目的。”那人沉静含笑,“若这里真有大把的银子,缘何我跟你聊了这么会天,怎么都没个守钱之人出来?”
“你跟踪我?”
“并非。”那人轻轻一笑,“都一条道上的,该相互提携是不是?”
李析眉间微火一闪,轻哼道:“你又怎知我要银两?”
“这奉品楼,除了银两,你还能拿什么?”
李析不发一语,慢慢踱步近前:“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那些银两所置之处了?”
“正是。”那人拍了拍手,从桌上跳下来,因李析矮了他近一个头,他索性负手于身后,弯腰正视,“你想要是不是?”
李析淡淡睨一眼他,迟疑着走过去将方才出手的短剑自他身后的墙木上横力拔出,趁其不备,速将他一手反剪,用刀尖抵住其下颚:“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别……别动手,都一条道上的。小弟我一人夜游至此,刚巧碰到了你,一路跟来的。”那人语音显然有些慌张,空着的那手便来推刀尖。
“谁跟你是一条道上的!”冷言冷语,又往他项上下一份力,“别动,你再动信不信我一刀挑断你的脖子!”
“你不是梁上君子?”
李析哂笑,冷冷道:“你带我去!”
“去哪里?”
“少给我装蒜!”
“若我不愿意呢?”
李析闻言冷笑:“你以为你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么?”言及于此,反剪他双手的力道又加了重,刀尖却分毫不离。
“别别别……”那人慌神讨饶,“这位大侠,我带你去便是!”
李析这才将刀收回,把对方手腕用力一执,往门口行去。就在后者呆愣的当儿,李某人已拽着他推门而出了。那门原有把锁,早被李析斩断了。
那人定神一看,突地就笑了:“我看你真不是做贼的料,我们一般都是从窗户进出。”
李析置若罔闻,携其跃上檐顶,二人点在乌瓦枞墙之上。已至处暑,夜风拂面,有凉意沁肤,只听得细风簌簌,二人步如滑水。
那人是个多话的,指路之余,眼睛满满皆是意味深长的笑意:“我说,你是不是第一次出来干,你若有长久打算,要不要我教你几招?你可知道,方才奉品楼那柜子上的锁,要用筷子开的?”
“不是用铁丝的么?”
那人哈哈大笑:“我不就是为了引你说话么?我一个人说话不带劲。”
李析反思不语。
那人喋喋不休,把个东京西家长东家短的事述了两遍。幸李析心智先已被锻炼得炉火纯青,对这种人也见怪不怪,无论他说什么,皆不回一句。他无聊之余,垂头丧气的:“你就不想看看我长什么样?”
“……”
“真不想?”
“……”
“我不信,除非你不是人。”
李析终耐不住冷冷道:“是不屑。”
“为什么?”对方大惑不解,“我可有潘安之貌。”
“……”
那人继续兴高采烈:“我叫王五,三横‘王’,‘一二三四五’的‘五’,你叫什么?”
李析只管行路。
“喂,问你呢,你叫什么?你是哑巴?”见对面不吭声,王某人开始滔滔不绝,“方才你明明说话了呀!你叫什么?告诉我个,我已经告诉你了啊。”
“孙六。”终于,不胜其烦。
“孙六非你真名,必是你瞎编出来骗我的。”
李析冷冷扫一眼他,并不说话。
“真名假名也无所谓,我不过就喜欢上你这个人。”
“孙兄啊,你师承何处?真好身手!我也想去拜你那师傅学些武功,那我二人就是同门师兄弟了。届时我二人联手,这全天下的金银珠宝不都是我们的了?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富甲一方,直至富可敌国!……孙兄,你缘何不说话,你与钱财有仇?”
李析抑住情绪:“王五,你想尝尝被刀尖挑破喉咙的滋味么?”
“当然不想。”那叫王五不但不惧,反扑哧一笑,眼中竟含了些许捉摸不透的狡黠之意,“我知你为何不高兴了!”见李析浑然不理,他又自言自语道,“你身形瘦削,像个女儿家。近观你眼形睫理,眉弯肤细,我疑惑你真是个女子。但你那胸部却是一马平川……咳,太过平坦,莫非你是个男子?不对,我怀疑是我方才口无遮拦,叫了你一声‘孙兄’而非‘孙妹妹’,必是刺激到你了,所以你才不高兴么?”
李析好整以暇看一眼他:“你观人倒是仔细。”
“我就知道,可见鄙人眼光不差。其实,还有一句话我没敢说出来。”王五眼中狡猾毕现,看着他,故意卖了卖关子。
“说罢,不说出来你多难受!”
王五憨笑道:“我怀疑你是雌雄双体!”
“什么?!”
“就是常言不男不女!”以为对方没听清楚,王某人耐心解释。
下意识地脚上一发力,狠狠踢在他的膝弯处:“你找死!”
王五始料不及,膝盖一曲,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屋面之上,哭丧着脸:“是你叫我说的不是?”
李析将他手臂狠狠钳住,就这样抓着促他起身:“烦请王兄闭口,在下感激不尽。”
王五痛叫:“快放手。”待李析松了手,他忍痛抚一抚膝弯,“我也是血肉之身,被你割了一刀不算,还扭我手踢我腿的,你想谋杀亲夫?”
李析抑住怒意,将那短剑往他身后腰上抵住:“相比偷银子,在下更喜欢杀人。”
腰后肤上微有尖刺之痛,王五立觉他已将剑心破衣而入了,知他不是开玩笑,只得无奈引路。毕竟,项上人头比逞一时口舌之快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