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雨，未央愁》明若紫

6、第五章 真真

　　暗夜已尽，旭日东升。
　　大片赤褐色的沙海无边无际，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的光芒。就像夜晚天空里一颗颗的星星。看得久了，眼睛愈发干涩起来，头昏沉沉的辨不出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火红的太阳渐渐偏斜，一双纤足早已磨得红肿不堪，实在走不动了。身子一歪，无力的倒在了软绵绵的沙土上。
　　凌月诗大口的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这一次，她的运气居然出奇的好，没有追兵，也没有遇到凶恶的沙狼。可是，没有水，没有食物，她还是无法独自走出这片可怕的沙漠。
　　这可怎么办呢？女孩感到无计可施，烦闷不已，不由得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恹恹的蹙起了细长的双眉。
　　“春情只到梨花薄，
　　片片催零落。
　　夕阳何事近黄昏，
　　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
　　密绾同心苣。
　　为伊判作梦中人，
　　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渺渺茫茫的，一缕清甜的歌声混合着琴音随风飘来，宛如仙乐一般动听。
　　是个女子！
　　女孩顿时眼前一亮，苍白的面颊上现出了两朵娇艳的红霞，获救有望般的兴奋起来。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顾不得浑身酸软，一手紧抱着怀里的水晶瓶，另一手拉住了面前矮小的沙棘树的枝条，勉勉强强的站了起来，顺着歌声的方向艰难的走了过去。
　　绕过一个庞大的沙丘，女孩一下子愣住了，一幅难以想象的画面展现在面前。
　　翠枝摇摇，芳草青青，鲜花怒放，彩蝶翩翩。一片片雪白的梨花飘洒在澄澈的湖水里，引得鱼儿纷纷上来嬉戏，一波波细碎如银的涟漪逐渐散去……
　　微风过处，空气中混合着湿润的木叶和青草的芬芳。
　　蓝盈盈的水面上游动着两只雪白的大天鹅，它们旁若无人的依偎着，亲热地互相梳理着对方的羽毛，啾啾私语，悠闲自在。水面上倒映着朵朵的白云，繁茂的树林以及盛开的野花。
　　好大的一片绿洲！
　　一位黄衫丽人正端坐在精致的房舍前，挑弄琴弦，婉转歌喉。那修长的十指尖尖的，胜过春笋，莹白如玉。佳人清丽的眉宇间仿佛笼着一缕轻烟似的哀愁，似乎在感叹着春光易逝，红颜渐老。
　　“你是……”
　　见有人来，女子微然一愣，随即明眸一转，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妹妹是迷路了吧，来，随我来歇上一歇。”那甜美的声音竟比方才的歌声还要好听。
　　“姐姐，谢谢你。”女孩的眼圈一红，禁不住掉下泪来。几天来的遭遇让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尝尽了人间的痛苦，猛然见到一个人对自己这么友好，如何能不感动？
　　“来，先喝杯茶解解渴吧。”女子明眸皓齿，眉目灵动，嫣然一笑，妩媚异常，她皓腕一抬，轻轻擎起琴台上的镂花紫玉壶，向面前的白玉杯里斟了一杯清茶，双手递与了凌月诗。
　　“多谢了。”凌月诗接过了茶杯，但觉一缕缕诱人的芒香扑面而来。一时也渴得急了，不顾形象的大口喝了起来。
　　“妹妹慢慢喝，别噎着了。”女子低头浅笑，燕语莺声。一双秋水似的明眸里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冷，似乎想要揽住对方的身体以示亲昵，右臂一抬，已然按在了凌月诗单薄的后背上。
　　“不要喝，那是媚药。”一个焦急的男声自空旷的远方传来，可惜已经晚了。
　　凌月诗瞪着一双黑黑大大的眼睛，吃惊的看着半抱着自己的黄衫丽人，她的脸怎么在摇晃，五个……六个……八个……无数个……还有她的笑容，怎么突然有点奇怪……
　　“你太累了，随我进房睡一会儿就会好的。”丽人含笑将她打横抱起，袅袅婷婷的走向了精致的闺房。
　　“哦，好吧。”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身体似乎在不停的旋转，意识开始变得朦胧了起来。
　　“姐姐叫什么名字？”女孩被她亲切的笑脸迷惑了，口齿不清的问道。
　　“嘻嘻……真真，我叫真真。妹妹可莫要忘了。”
　　腰肢款摆，弱柳似的佳人笑得灿烂，玉臂轻挥，两扇香梨木雕花的房门缓缓敞开，现出了黑洞洞的入口。
　　“小宝贝，乖，我会好好陪着你的。”女子闪身而入。
　　“莫将军，请留步。”
　　手指微动，无声无息的自腰间抽出了兵刃，随手一挥，节节暴长，眨眼间竟达一丈多长。锋利的剑刃在夕阳下发出了激烈刺目的蓝光，一闪一闪，好一把杀人的利器！
　　然而，柔弱的丽人依旧不慌不忙，她蓦然回首，诡秘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身后冷峻的男子。
　　“居然认得我？那就饶你一命罢。”精致的房门缓缓闭合。
　　夏重阳愣了一下，只感到说不出的心寒，他的脸色阴沉的很难看，甚至有一丝狰狞暴虐的痕迹，饶了他？他也配说这样的话么？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房门闭严，一条修长的身影快若流星直飞过来，柔软的剑刃忽的一卷，牢牢地缠住了盈盈一握的柳腰。
　　“你敢！”丽人不无讥诮地一笑，左手两根春葱似的玉指轻弹，但听得铮的一声脆响，夏重阳顿觉右臂发麻，胀痛不已。再低头一看，一丈多长的利器早已寸寸断裂，手中握的已不足一尺，不自禁的倒退了两步。
　　“既然活得不耐烦，我便超度了你罢。”丽人抛下了手里的少女转过脸来，姿态娴雅，然而微眯的凤眼杀气腾腾，早已没了方才的万种风情。
　　“莫麒麟，我夏重阳尊敬你是一条好汉，往来撒拉里达多次亦不曾打扰，只要你放过她，我们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夏重阳蓦地冷笑，刷的一声远远的扔掉了断剑，把头一昂，两手交叉抱于胸前。
　　“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很好。”丽人突然大笑起来，然而神色间却是异常的冰冷。
　　“你笑什么？”
　　“我笑你也太过小气吧，放眼天下，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偏偏和一个死人来抢一个小丫头。”
　　夏重阳怔了一下，忽而又笑了：“是啊，我都忘了你是一个死人——死人多半是不会通情达理的。”然而笑容一闪即逝，表情亦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但是，你觉得我真的需要求你么？”
　　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凌月诗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原本混乱的脑子越发的糊涂起来。
　　“呵呵，那就试试吧。”丽人的声音突然变了，一个陌生而浑厚的男声在耳边回响，余音不绝。
　　在少女愕然的瞬间，两条人影忽然聚在了一处，光华闪闪，漫天的金丝转眼间将夏重阳捆了个严严实实，而金丝的万千个发源处，却掌握在黄衫丽人的纤纤十指中。
　　“你，不过如此。”丽人秋水似的明眸里有鄙夷，有惊讶，有不可置信的狂喜，等等……但更多的，确是怅然若失的惋惜。夏国的不败战神，竟然在自己面前连一个回合都过不去，如今的夏国，怕是大不如以前了……
　　“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左手一张，被抛弃的断剑已飞回她的手中，照准敌对者的心口运力一刺，直没至柄。
　　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莫非……你也是个死人？”丽人惊讶异常。
　　夏重阳魅惑地一笑，右手如闪电般的弹出，牢牢地按在了对手头顶的百汇穴上——那是这具僵尸的死穴。
　　“很可惜，我不是死人，而你却要再死一次了，莫将军。”颇为惆怅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美人脸，“梦华公主死了有一千年吧，居然还是这般绝色，我真的要感谢你把她保管的这么好。”
　　手下急催真气，那绝色的佳人开始明显的战栗，花容惨白，虚弱得如正在融化的雪人。
　　“你……你诈败？”颓然的垂下了头，望着手里不知何时失了剑刃的物事，愕然的问。
　　“活人怎么会败给死人？你太小看我了，莫将军。”金星飞溅，全身蚕茧似的束缚立时烟消云散。
　　“按辈分，我倒应该喊你一声外太祖，可惜了，母后她终于没能看见你。不过，你老人家的尸身若是不朽不坏，长存于世，是有违天道的，会遗祸子孙。去吧……去吧……”
　　“你……是非花的儿子？”垂死的眼眸忽地睁开。
　　“怎的这样啰嗦，我送你快快投生吧。”
　　夏重阳毫不犹豫的收回自己的手，自背后抽出了乾坤弓，将那弓背上一阴一阳的两颗神珠扣在一处，郑重的将弓放于丽人的胸口上。
　　合体的神珠随即旋转，愈来愈快，立即发出了万道白光，离合的神光中，丽人的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她平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无限留恋的仰望着苍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仔细看去，竟有亮晶晶的泪水缓缓溢出。
　　“不要，真真姐，你不要死啊。”神智迷乱的女孩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拉住了正在枯萎下去的丽人的手。
　　“她的手还是热的，她不是死人，你不要杀她。”女孩大声的哭喊。
　　“混蛋，他不是女人，他是僵尸，会喝光你的血，吃光你的肉。”
　　夏重阳野蛮的抓住她脚踝上的铁索，运足力气远远地甩了出去。
　　好在沙土软绵绵的，倒地也不会受伤。
　　“我不信，我不信。真真姐……”女孩哭叫着爬了回来。
　　“好，我现在就让你看个清楚。”
　　夏重阳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挥起一掌猛击她的后背，胃里一阵翻腾，女孩一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片黄黄绿绿的液体。
　　“你看好了，他到底是不是活人，是不是女人。”
　　夏重阳气呼呼地抓住丽人的腰带，一把扯开……
　　随着布帛的撕裂声，一具青白色的僵硬的尸体赫然在目。那几近透明然而骨骼粗壮的躯干，明显的男子特征，吓得女孩赶紧闭上了眼睛。
　　“你看啊，怎么不敢看了。这个就是你的真真姐，比我的太祖母还要大上九百多岁。”
　　一张纸样的物事丢在她的眼前。
　　不可置信的张开了眼睛，平平的展在地上的，竟是——半张美女的人皮。
　　那长长的青丝仍在，润滑的如丝绸一般，清丽的眉宇间笼着一缕淡淡的哀愁……
　　“真真姐……”
　　“她是千余年前高唐国的梦华公主，为了与樱兰王子和亲而来，不料，人还未到，樱兰王子却被人杀害了，梦华公主郁郁不乐，三年后静坐而逝。被葬在这撒拉里达沙海。”
　　“那这个人……”
　　那青白色的尸体在奇异的珠光下开始慢慢消逝，一阵黄沙漫卷，便开始灰飞烟灭，逐渐的化为尘土……
　　“他是夏国的开国功臣——莫麒麟，莫将军。”
　　当残骨化尽时，一块金光闪闪的军牌显露出来。夏重阳拾起一看，上面是几个流畅的篆字‘龙威大将军’，背面则是‘莫麒麟’。
　　我会把你带回去的，默默地在心里承诺。将军牌收了起来。
　　“梦华公主，你也去吧。”夏重阳轻轻地将柔软的人皮抛入了湖水中。
　　刹那间，如血的夕阳里，一切都变了。
　　蔚蓝的湖水开始干涸，面积一点点的缩小，最终渺无痕迹。茂密的树林开始枯萎，盛开的鲜花瞬间憔悴，陨落，消亡……精致的房舍原来是一座凋残的古墓，枯黄的沙棘树在风中叹息……湖水下面堆积如山的白骨触目惊心……
　　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幻觉……
　　“我……我怕……”女孩慢慢的向后退去。
　　望着渐渐沉没的残阳，愈来愈暗的天色，胆小的女孩瑟瑟发抖，眼前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在她的意识里，这个人却远比青面獠牙的鬼魂还要恐怖……
　　突然间，天地一片漆黑。
　　巨大的黑色旋风远远地袭来，强烈的风沙迷住了视线。女孩又惊又怕，差一点被飓风卷走。正在不知所措之际，下一秒，一只稳定有力的大手紧紧地箍住了她的纤腰。
　　“看来，我们只好到古墓里去避一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