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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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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航行很枯燥,水手们每天都干着繁重的体力活。不过哈迪斯则有着完全不同的体验,他每天都在那间仓库里陪伴米罗,照料他,听他讲人鱼王国的故事,也给他讲自己国家的故事。那个暴风雨之夜见过米罗的人都受到过哈迪斯的严重警告,不过,他的三个得力臣子心中自然有分寸,至于老水手塞巴斯蒂安,就是给他一船的黄金他也不会出卖人鱼,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守口如瓶。这段漂泊的时间里,哈迪斯飞鸽传书,命皇宫内的辅政大臣修普诺斯打造一个巨大的水箱,水箱将置于支撑他寝宫凉台的塔楼里。塔楼水面上的墙壁是砖石结构,水下则用大块的石英砌成,其中还用两道“门”一样的机关构成了一个安全出口,通向大海。上面的另一个出口则是在哈迪斯的寝宫里。哈迪斯同时命修普诺斯把自己寝宫大部分的地板都修成了一米来深的水池。这样米罗就可以直接从哈迪斯的寝宫回到海里了。
在必要的时候。
“希望他们手脚快点,这样等我们靠岸,你就不用再忍受这样狭小的水池了。”
“啊……那个啊……”
米罗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他现在敢揪着哈迪斯的衣摆问:
“你再给我讲一遍,布上的花纹到底是怎么织成的?”
“嗯?”
哈迪斯瞅着米罗求知若渴的水润大眼睛不禁轻笑,只好第三次讲起织布的过程。米罗就伏在哈迪斯的膝盖上,聚精会神的听着,金色的鱼尾在水池中微微摆动。就这样,一天,两天过去了,米罗的伤势有所好转。哈迪斯带着救回来的小人鱼米罗逐渐靠近自己的国度,海岸线恍若出来换气的鲸鱼背,带着浓郁的墨绿横亘在前方,乳白色的建筑群落散布其中。
“米罗,”
哈迪斯打开仓库的那扇小窗,把米罗抱到窗边,抬了抬下巴,说:
“看到那边的一座圆柱形塔楼了么?”
“唔……”
米罗从窗户探望出去,点点头:
“就是那座上面有金色徽记的?”
“是的。”
哈迪斯怕米罗觉得难受,便把他抱回水池中再解释。
“那顶上就是我寝宫的凉台,我已经命人把凉台下的塔楼改成了水箱,等船一靠岸,你就可以趁着夜色游到塔楼的下面。那下面有两扇门,是用最耐寒的石英做成的,不用担心,不过,你还是要先关上第一扇门之后才能打开第二扇,不然你就无法游到塔楼上了。”
米罗嘟了嘟嘴,似在记忆哈迪斯交代的这些细节。
“塔楼上的凉台直通我的寝宫,现在那里的地板也大部分都是水池了,这样你就能在那里等我了。”
哈迪斯说完,见米罗没有应声,口气一转,低声问:
“米罗……你……会去那里么?”
米罗咯咯笑开了,答:
“我会的,哈迪斯,就算伤已经好了我也会去的,因为你答应我要让我尝遍陆上的美食,啊,还有还有,我要亲眼看看那些漂亮的衣服是怎么做成的。”
“米罗……”
哈迪斯的手指划过米罗的耳朵,人鱼忽然害怕的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米罗很不好意思的讲到:
“哈……哈迪斯……我们的耳朵是不能随便碰的……很敏感……”
“对不起,米罗。”
哈迪斯撤回手道歉,米罗摇摇头,继续趴在他的腿上假寐。
又过了风平浪静的三,四天,哈迪斯乘坐的皇家方帆宽身船终于平安抵达了圣何塞港口。水手们船上船下忙得不亦乐乎,又是卸货又是更换补给,不过哈迪斯并没有立刻下船,他在船上过了一个晚上才离开。一回到皇宫,哈迪斯都等不及和修普诺斯还有大管家潘多拉说上两句话,就大步流星的奔向自己位于皇宫一角风景最优美位置的寝宫,并且吩咐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陛下……不会是病了吧……”
修普诺斯胡乱猜测着,一同回来的艾亚哥斯,米诺斯,拉达曼提斯向辅政大臣行了个礼,闭口不言装作一无所知的退下了。倒是潘多拉豁达的笑了笑,宽慰修普诺斯到:
“能从那样的暴风雨中安然无恙的回来就是万幸了,我们又何必追究其它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呢?陛下自然有他的打算。”
“嗯,潘多拉大人说的在理。”
修普诺斯展开了眉头,欠了欠身走开了。而他不知道,就在帝王的寝宫里,哈迪斯正立在变成水池的地板上,紧紧拥抱着一条金色的人鱼。
“米罗……”
“哈迪斯……哈迪斯你抱得太紧了啊……”
米罗的半条尾巴都脱离了水面,他在哈迪斯怀中不断扭动身体,抗议着。哈迪斯这才松了松胳膊,放米罗回到水池里。
“我真的担心你不会再出现了。”
“唔……”
米罗翘了翘尾鳍,说:
“打开那两道门真的很费劲啊,我怕碰到门后把整座塔都冻住,所以想了很多其它的方法,不过,为什么要修两道门呢?”
“这个么……”
哈迪斯很明显的叹气,打消人鱼的念头:
“比向你解释布是如何织成的更花时间,你真的想知道么?”
米罗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嘟囔着:
“什么啊,难道你不想让我留在这里么?我本来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再笨也总是可以弄明白的吧,谁知到原来你不那样想……那好吧,那我就回家找父王了……唔……”
米罗发牢骚的话没说完,他的脸就被人掂起,唇上顿时多了一分柔软的温热。小人鱼惊得一动不敢动,任由哈迪斯吻着他。哈迪斯的舌缠住了他的舌,索取着,掠夺着,甜美的津液从唇角溢出,米罗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唔……唔唔……”
哈迪斯好容易放开了米罗的唇,小人鱼急促的喘息,虽然他们并不完全用肺呼吸,可哈迪斯的这个举动还是让他有些气短。
“不许走。”
哈迪斯犀利的目光盯着米罗,咬着牙命令到。米罗的脸又腾起红晕,他低声应着:
“嗯……哈迪斯……”
人类的君王这才放了放心,由衷的微笑起来,又俯身亲了亲米罗的额头。
从这一天开始,米罗成了哈迪斯心中珍藏的秘密。他每天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处理政务的时间,其余都用来陪伴米罗了。哈迪斯花了很久才给米罗讲明白种子是怎么在土壤里发芽,进而长成一株茁壮的植物。米罗也费尽了口舌,才让哈迪斯相信,他寝宫里那些装饰用的珊瑚啊珍珠啊,在人鱼眼中,都是海里的次品。起初哈迪斯怎么也不肯相信,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被当做珍品由各国的使节赠送来的,结果被米罗说的一文不值。米罗见怎么都说服不了哈迪斯,索性游回海里搜集证据去了,这一去就去了三天,在哈迪斯险些把寝宫掀翻的时候,米罗才提着一个冰雕海藻编织网袋回来了。
“诺,你自己看看吧,这颗珍珠和你寝宫里这些珍珠,到底哪一个更有份量。”
米罗得意洋洋的把冻成冰坨的袋子交给哈迪斯,后者把袋子倒过来,竟从里面掉出一颗鸽子勹蛋大小的黑紫色珍珠。哈迪斯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颗珍珠仿佛是用量具做出来的圆满的球形,沉甸甸的,黑中透紫的颜色仿佛镀着一层液态的磨砂水晶,质地细滑如脂,微凉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米罗凑上前用手遮住了照在珍珠上的火光,那颗珠子立刻发出星星点点的荧光,美轮美奂。
“这……”
哈迪斯心服口服的问: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从哪里找到的?又怎么带回来的?”
米罗故作神秘的一侧头,说:
“所以我告诉你了啊,海里所拥有的宝藏大概是你们想都想不到的,这颗还不是最好的,要是让费伊那个挑剔的家伙做首饰的话,他顶多会用这颗珠子做边角料。”
哈迪斯错愕的愣神,米罗又道:
“我现在已经发现一个窍门了,就是先拿一个什么东西做工具,冻上了就冻上了,我冰冻的能力似乎不会传递,所以,就算工具被冻起来,也还是可以继续使用的……呵呵呵……”
米罗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满意,自从结识了哈迪斯之后,他整个人开朗了许多,也变得积极乐观起来,每天都努力尝试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他也会莽撞的把哈迪斯寝宫内的什么物什变成冰雕,但米罗脸上的笑容真真越来越常见了。
“唉……”
哈迪斯握紧那颗珍珠万分感慨:
“这么一颗,保守的说是价值连城……不过……相比起这些宝藏,米罗,你的眼泪是怎么回事?”
“唔?”
米罗在水池里游了一圈,露出脑袋,说:
“我也不知道,在海里的时候从没出现过这样的现象。”
哈迪斯从贴心的口袋里摸出一颗钻石,好像一颗立体的六角星,每一个切面都精准的令人咂舌。
“米罗,你知道……”
哈迪斯欲言又止,想了想,他决定还是要提醒这条纯真的小人鱼:
“在人类的世界里,这种石头可是会让人丧心病狂的,多少人为了争夺它而变成利欲熏心的恶魔,所以,米罗小鱼儿……”
哈迪斯抚弄着米罗的长发,郑重其事的告诫:
“如果一旦遇到陌生人,你一定不能流泪,你的眼泪,只有我才能见到。”
米罗顿了顿,才咬着下唇答:
“我知道了,哈迪斯……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哭鼻子了。”
“哦,是么?”
哈迪斯直了直上身,收好那颗泪钻石,眯着眼睛故意挑衅似的问米罗:
“你真的确定你不会再哭了?”
“我是认真的!”
米罗气鼓鼓的声明,哈迪斯起身来到书柜边,抽出一本书,说:
“你如果听完这个故事哭了,就要乖乖听从我的话。”
“好吧。”
米罗不屑的甩起尾巴,在哈迪斯脚边游来游去。哈迪斯便开始声情并茂的给他讲书里的故事。米罗听着听着就不游了,又听着听着,眼圈泛红。他拼命忍了又忍,还是在听到结局——人鱼公主化为泡沫消失在初升的阳光中时,啪嗒啪嗒的掉起眼泪。
“哈迪斯……你……你太狡猾了……”
米罗呜呜的抱怨到:
“这种故事我怎么可能不哭么……为什么公主就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呢?呐,哈迪斯……”
米罗泪眼婆娑的扒着哈迪斯的腿,问:
“你说……我们会在一起么?”
“当然,我的米罗小人鱼。”
哈迪斯合起书放好,搂紧米罗的腰,不断的亲吻他的额头,他的脸颊和他的双唇,贴住他敏感的耳朵低声呢喃: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呜呜……哈迪斯……”
米罗蹭到哈迪斯怀里,抓着哈迪斯垂下的黑发感动得呜咽。对于人鱼来说,一生只可能有一个珍爱的人,一旦决定了,便再无法回首,直到生命的尽头。
翌日,哈迪斯把自己寝宫里那些从海里来的装饰品全都遣散了,当做是给侍仆们的奖赏,让皇宫里的人受宠若惊。不过哈迪斯并不在意,既然米罗对那些东西看不上眼,自己再摆着也就没有价值了。何况,所有那些东西加起来,又怎么抵得过米罗的一滴眼泪。
时光静静流淌,米罗在哈迪斯的寝宫里生活得悠闲自在,他甚至还在哈迪斯的指导下笨拙的种了一颗小植物,每天守在花盆边期待着种子破土发芽。这样恬静的二人世界过了有一个多月,米罗逐渐隐隐感到哈迪斯眉宇间疲惫的神色。起初,米罗以为是哈迪斯太过劳累了,但他也留意到哈迪斯不知何时包扎起来的右手,除了手指,整个手掌都被绷带密不透风的缠紧。
“哈迪斯?”
米罗担忧的游过来,问:
“怎么了?”
“没什么。”
哈迪斯不动声色的收回右手,用左手摸了摸米罗的头顶,说:
“打猎的时候被弓箭伤到了而已。”
“疼么?”
米罗眨巴着眼睛又问,他不清楚弓箭的威力有多大,人鱼们惯用的武器是长矛。哈迪斯了然一笑,说:
“一点小伤而已,医生们很紧张,一定要把我整只手都包起来。”
“唔……”
米罗这才稍微宽了心,拉着哈迪斯谈起自己种的那盆小花,想知道人们都是怎么施肥的。两个人又聊到很晚,米罗发觉哈迪斯实在是乏了,便内疚的收了所有话题,匆匆让哈迪斯躺下睡了,自己则半趴在水池中离哈迪斯卧榻最近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被弓箭伤到了……就会很累么?”
米罗嘀嘀咕咕,扭头看向榻上的黑发男人,目光顺着他的胳膊落到了那只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小人鱼一时好奇心大发,借助尾巴的力量将身体探出水池外,悄悄拉起哈迪斯的那只手,轻柔的拆起绷带来。长长的绷带一圈一圈打开,当所有的绷带被解下,米罗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苍白。哈迪斯的右手掌心,已经变得乌紫,透过了手背,有的地方还起了泡,摸上去比正常的皮肤要更软,好像失去了应有的弹性。
“这……”
米罗心里咯噔一下,自忖着这瞅上去一点都不像外伤,可他对这乍看起来有些恐怖的伤口丝毫没有头绪。握着哈迪斯的手琢磨了一会儿,米罗还是格外小心的按照原样把绷带缠好,带着这个疑惑缩回水池里休息了。一天后,米罗想方设法从海里采了些人鱼们常用来疗伤的藻类带回哈迪斯的寝宫,想缓解一下哈迪斯手上的伤势。还未冒出水面,他灵敏的耳朵就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和哈迪斯说话。米罗当即躲到凉台下,侧耳偷听。
“陛下,请你一定要注意。”
那个女子的声音说:
“你的这只手不能再接触温度过低的东西了,医生说这么严重的冻伤,如果继续接触低温的话,整只手都可能保不住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米罗,两耳嗡一下蜂鸣起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
“这没什么,潘多拉,药也上了,总会好起来的。”
“我尊敬的陛下啊……这药再有奇效,也抵不住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冻着啊,请允许我冒昧的问一句,您的寝宫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会致使您受了如此严重的冻伤啊……”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问题,药换好了就下去吧。”
“唉……是,陛下。”
那女子和哈迪斯的交谈结束了,米罗躲在塔楼内的水箱里捂住脸止不住的啜泣。他曾天真的以为哈迪斯并不畏惧自己那种古怪的能力,他毫无戒心的去抚摸哈迪斯的脸庞,满怀欣喜的去握哈迪斯的双手。他一度认为,哈迪斯是唯一能够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而这种认知,就在刚刚被无情的打碎了。
他还是伤到了哈迪斯。
尽管不是出于米罗的意愿,可这伤害姗姗来迟。哈迪斯第一次握住米罗时用的右手,还是经不住有如极川之冰的低温,被着实冻伤了。米罗既后悔又后怕,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哈迪斯那张俊美的容颜也会变成他右手此时的模样。小人鱼惶恐的浑身战栗,连哈迪斯呼唤他的时候都不肯露面。米罗在水箱里躲到后半夜,才悄声无息的游到寝宫的卧室内,哈迪斯已经和衣躺下了,身上盖着薄被,右手放在被子外面。
“哈迪斯……”
米罗的眼泪像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四处流淌,他把手里的冰雕袋子放在一旁的地板上。围着哈迪斯的床榻来来回回游了良久,仿佛要记住哈迪斯的一点一滴。海巫的诅咒强悍而可憎,米罗无法拥有自己的爱人,因为他的爱人注定会受到来自米罗的伤害。尽管哈迪斯试图隐瞒,可米罗不能饶恕自己造成的这种结果。
他必须离开。为了哈迪斯的安危,他必须离开。
“再见,哈迪斯……”
米罗终于一狠心,扭头疾速向塔楼下游去,眼泪化成的钻石洒落一池,透出无言的悲伤。孤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吞噬着米罗的心。这天晚上,小人鱼米罗忍痛默默告别了他挚爱的人,回到了大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