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汐色》墨白颜淡

30、蚀骨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一不小心，五天就晃过去了，昭凌庄上下已经被整理干净了，闻笑天还没有传来消息，连州城里却已陆陆续续来了一干武林人士，闻炽翊整日忙于应付，脸上总带着淡淡的倦容。为了避免因为干扰妨碍养伤，闻炽翊干脆将闻庆天挪到了潜渊阁，把凌墨易容成他的样子，给探听的人放烟雾弹。
　　庄子里的事则压到了茗汐的头上，她整日不光要给闻庆天调理针灸，还得帮着安知照顾银楼的事情，也是不可开交。
　　闻庆天的外伤渐渐都愈合了，可毒气还是向内蔓延了不少，纵使茗汐几人有意瞒他，他也发觉了自己这伤的难办。中毒的刀口一直没有愈合，越发变深变黑，换药时腐烂的味道也是一天比一天浓，黑气已经有向臂跟蔓延之势。
　　之后三天，庄子上下渐渐被不安的气氛所笼罩，连带着闻羽冥也没了笑脸。闻炽翊干脆闭门谢客，接过了打理庄子内务的事情，让茗汐专心给闻庆天调理。
　　这天茗汐一进到房间就皱起了眉，腐烂的味道比昨日又浓了些，安令一脸愁容惨淡，闻羽冥则窝在床脚抹着眼泪。见到茗汐，闻庆天咧嘴呵呵笑道：“小曦又来看望伯父啦，真是辛苦你了。”
　　茗汐干笑道，“伯父今天精神不错呢。”她上前给闻庆天换药，尽力稳住心神，这毒比想象中要厉害，伤口已经深到快要见骨，而药引还没有下落。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众人伤口恶化的事情，只能讲着苍白的笑话，期待可以缓和一下周围的气氛。相对于突如其来的噩耗，这样一点点倒计时的方式更加让人绝望。
　　夜里闻羽冥睡后，闻炽翊才一脸倦容的跨进内室，给闻庆天道个安，脸色不太好看。
　　闻庆天看他神色不对，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小曦，你实话告诉伯父，这伤到底治不治得了？”
　　“伯父您这是”茗汐咬牙，没能再说下去。
　　闻庆天又看闻炽翊，“翊儿你说。”
　　闻炽翊躲开他的目光支吾着也不肯说实话，只是说要等明天闻笑天的信。
　　他们两人闪烁的态度让闻庆天很是不安，却也只能作罢。
　　好不容易闻庆天睡下了，几人才出来，谁的脸色都不好看。茗汐叹了口气，说道：“伤口越来越严重了，最多再拖两天，两天内还没有解药的话，也只能剔骨了。”
　　闻炽翊脸也是一沉，半晌，招出凌右，问道：“爹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凌右摇头，回道：“庄子里的下人越发不安了，庄外找麻烦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闻炽翊头疼地摆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吧，我会处理。”
　　夜里茗汐有些失眠，在床上烙了许久的煎饼也没有睡着，就干脆披了衣服出门坐在屋顶看月亮。春天的夜里还是有些凉，茗汐正发着呆，凌左忽然就从旁边冒出来，递过一件披风，“曦少爷还是回去吧，夜里凉。”
　　茗汐接过披风，“谢谢你啊，凌左。”
　　凌右有些惊讶似地看了茗汐一眼，“曦少爷，属下是凌右。”
　　茗汐讶然，“你什么时候有假扮哥哥的习惯了？”
　　凌左重申，“属下真的是凌右。”
　　茗汐翻个白眼，“凌右才不会这样废话，就冲这一点，你也不可能是他。”
　　凌左这才哈哈一笑坐到茗汐身边，“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没有认错的。”
　　茗汐瞪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凌左凌右这对双胞胎兄弟的性子南辕北辙，凌右整个一面瘫，扑克脸就是他的表情，做事他也更为细致果断，凌左则是调皮捣蛋，一秒都静不下来的性格，但不得不说，他若是狠下心来，凌右恐怕也是望尘莫及。其实，还是很好分辨的嘛。
　　在心底吐槽完，茗汐继续发呆，却见着天边一个小小的黑点越来越近。正疑惑着，凌左忽的一下站了起来，“门主来信了。”
　　黑点渐渐飞近，居然是一只翼展三尺的苍鹰，它无声的滑过夜空，翅膀一收，落到凌左臂上，雪亮的的眼睛盯着茗汐，歪歪头打量着她。
　　凌左将鹰爪上的信取下，一扬手，苍鹰就自动飞往后山去了。他展开卷成小轴的两封信递给茗汐，茗汐有些犹豫，但还是伸手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她就不想再往下看了。闻笑天的笔迹带着些许颤抖，却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我明白了，凌左，去准备吧。”茗汐将信捏紧，良久，悠悠叹息一声，在静谧的夜里几不可闻。
　　次日一早，需要的全部工具已经准备好了，茗汐这才和闻炽翊一起将剔骨的事情告诉了闻庆天，他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消化茗汐的话，白着脸问闻炽翊道：“这是笑天的意思？”
　　闻炽翊点点头，“爹是这么交代我们的。”
　　闻庆天的脸一下就出现了死灰般绝望的神色，老半天，忽然仰头大笑，“我闻庆天自问对的起天地，没想到居然落个如此下场。”半晌，眼角闪出些许泪光，“剔骨就剔骨吧，我闻庆天在江湖上风光了这些年，也早就够本了。”
　　茗汐愧疚，摇头道，“是侄儿没用，救不了伯父。”
　　“庄主！”安令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倒是把闻庆天吓了一跳，他愣了老半天，忽然就破口大骂，“安令你个小兔崽子嚎个鸟！老子还没死呐！你他娘的这是在给谁哭丧？！”
　　这回轮到闻炽翊几人傻眼了。
　　这样一骂，闻庆天好几天来胸中的郁闷一呼而散，一下子倒是爽快了几分。安令无辜地抹抹眼泪，可怜兮兮地低头哪凉快哪呆着去了。闻庆天叹息一声，对茗汐招招手，道：“罢了，是祸躲不过啊。小曦，辛苦你了。”
　　茗汐咬牙用药酒给闻庆天的手臂消毒，忽的门口一阵混乱，闻羽冥提着剑就冲了进来，后头跟着头发散乱安秋，她手臂上还被划破一刀，想是闻羽冥为了脱开她下了狠手。
　　闻羽冥一进房间就扔了剑扑到闻炽翊身上，“大哥，叔父他不是说爹很快就没事了吗？为什么要这样？”
　　闻炽翊尴尬而又毫无办法，看他哭得悲戚，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拍着闻羽冥的肩膀，逃避着他的目光。
　　闻庆天看着不舍，还是咬牙吩咐安令将闻羽冥带走。闻羽冥一听这话更加伤心，立刻就推开闻炽翊冲到闻庆天床边抱着虚弱的父亲大哭起来，安令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狠下心就上前去拉闻羽冥。可一碰到他，他就和疯了一样拼命扭动，发狂似地大喊，“不要！我不要走！我不要你们动我爹，你别碰我！”
　　茗汐看他情绪失控，正打算叫安令点晕他带走，就见到闻庆天手臂根上的金针禁不住晃动松落开来。她当即大喝一声，“翊哥，快拉开他！”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闻炽翊已经动了，不用多做指示，凌墨一个箭步上前手起刀落，断下闻庆天的右臂，闻庆天痛呼一声，昏了过去。
　　安令恍然醒悟过来，扶着闻庆天迅速让出位置给茗汐，茗汐抢上前飞快用银针镇住心口，又封住伤口的穴位。她心底担忧万分，毒气被镇在右臂积了这么多天，金针一出，万一涌进心脉，那就只剩下一个结果
　　茗汐的手在发抖，她挑开伤处的衣物，刀口发黑，显然已经随着血液流进身体。她默默地止血包扎，缓缓地拔出了闻庆天心口的银针，发黑的颜色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她退后两步，轻声开口，恨自己现在的冷静，“凌墨，发信让爹尽快回来。”
　　安令错愕地看她，颤声问，“曦少爷，这是……”
　　“毒已入心，我无能为力。”
　　安令呆愣了，哀伤的目光逼得茗汐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不知所措。
　　屋里的腐烂气味被血腥冲开，茗汐站在房子中央，一身白衣上沾几朵红梅，冷静而又哀婉的神色，略带哀伤的目光，纤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一朵盛开在沼泽的白莲，妖冶夺目。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轻触让茗汐回过神来，抬眼正对上闻炽翊担忧的墨色瞳眸，他的声音很低，“依儿别哭，还有我，我还在你身旁。”
　　茗汐愕然，自己竟然哭了？
　　闻炽翊擦去她的泪水，抱起茗汐起身走出房间，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凌墨，这里交给你了。”声音伴着从未有过的严寒，那样令人难以抗拒。
　　带着茗汐回到房间，闻炽翊温柔地为她净手更衣，嘴里轻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茗汐忽然间就有了哭泣的理由一般，抱着闻炽翊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但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六年来所有的不安思念这一刻化作泪水，仿佛要一次性发泄个够。
　　她讨厌血的颜色。
　　她讨厌亲人死在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讨厌无力的自己。
　　闻炽翊搂紧了茗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第一次看见茗汐哭。五年多来，不论多辛苦，伤得多重，茗汐都没有哭过。她似乎，一直是笑着的。可如今……
　　岁月无情，他和她，终归要长大。那段只有欢笑的时光，终究会过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认为闻庆天应该活下来还是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