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回 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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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
黝黑的山谷里，古贝叶树上倒吊着四个人。
他们正下方是一片竹林，每杆竹子都削尖了头，竹子底部穿着许多枯骨。
驭奇的脸憋得通红，他看不到下面是什么，但大概猜得到只要那母猴子松开绳索，他就得掉下去摔死。
王婺与那两个孤独岭的土匪都失去知觉，像肉铺上的死猪一样挂在树上，驭奇告诉无门，只能期盼岳超早些找到这里。
迄今为止，岳超的武功之高、见识之广，尚无人能出其右。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一人一刀如天外飞仙，横空而来，瞬间落在山谷对面大树上，与古贝木遥遥相望。
万猴瞩目之下，岳超雄浑的声音由谷风稳稳送来：“岳超来也！何方贼子，故弄玄虚，还不快快放下我弟兄！”
古贝木顶端的枝杈上，银线纹身的女人缓缓张开双手，平复谷中猴群骚动。
岳超俯瞰猴群阵势，不禁也有些头痛，他只求速战速决，将两个兄弟和驭奇救出来，若不是吴明给他出什么声东击西的鬼主意，他才不来卖这个苦力。
与猴群缠斗半天，他已经知道这些黑猴子聪敏矫捷，而且丝毫不讲江湖道义，从来都是一涌而上搞猴海战术。
如今他们的大统帅就站在高处，岳超眯起眼，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如——心动身动，岳超几个纵跃下了山谷，一步步踏过猴子脑袋，穿过月影深处，直抵古贝木下。
岳超正要上树，上面忽落下一件物事来，他向侧一闪，只听“扑哧”一声，那东西穿在他身后的竹林里，岳超回头去看，立刻咬紧牙关，攥紧拳头，恨不能声，那物事正是他孤独岭的人，负责采集果实的老九。
若是常人看到这一幕，多半怒极攻心，失了常态，岳超却并非常人。他凝神静息，缓解一时梗住的真气，再提身向上攀去，手脚并用，几下便蹿到驭奇等三人跟前。
这时岳超才发现，捆绑他们的绳索一端向上延伸，直没入古贝木顶端硕大的树叶中。
岳超分神旁顾，树上蹿下两只黑猴子来，照他后背后脑扑去，岳超此刻也不怕激怒群猴，嘴角勾起一丝狠辣的笑，畲刀自旋出去，将偷袭者斩成四段。
岳超当机立断，砍断自家兄弟牵连着的那根绳索，用力拽在手中。
猴子首领觉察手中一轻，拉动三条绳索，发现其中一条只剩断头，怒号一声，埋伏在大树上的猴子如潮水般涌下，整棵古贝木震动起来。
岳超方救起一人，就得应付群攻而来的猴群，正在这时，两条绳索飞速滑开，岳超心中一沉，伸手去捞，却没来得及。他只得奋力杀开一条血路，扛着背水囊老八，向树下跃去。
岳超此刻只恨吴明来得迟，下得树去，他又想，别人的死活与他有什么相干，王婺被竹子插死是活该，至于那姓夏的小子……
身旁那同伴掉下去的时候，驭奇紧紧咬住下唇，他借着朦胧月色，看见那树底森然矗立的许多竹剑，而方才还活生生的一条大汉，像麻袋似的穿过竹剑，一气到底，驭奇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事，他甚至没想到自己也将落得如此待遇，只痛恨那猴群首领，那分明就是个女人！分明听得懂人言！为何要做出如此野蛮的事情？
另一个同伴被扯上去时，有一瞬间，驭奇以为自己看到了表哥。
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坠落，夜风呼呼上飞，身子不受控制地坠落，手脚却被牢牢捆死，不能动弹。
这种无力感将他迫向即死的恐惧。
驭奇闭上眼，忽然一股猛力阻住下落之势，绳索勒紧，有人从背后拎起了他。
绳索收起，驭奇趴在树干上。
“喂，你没受伤吧？”熟悉的声音。
驭奇转过头，扑满药味和淡淡血腥的怀抱兜头笼罩下来，他慌忙用肩膀顶住歪斜的小乖，仰脸看去，小乖脸色苍白，汗水滑落额前，薄薄月光中，他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驭奇心里咚咚跳着，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表哥，你怎么……”
“我没事。”小乖定了定神，替驭奇解开绳索，驭奇活动手脚，爬到小乖身边，两人坐看树下吴明带领船上匪众与猴群殴斗，匪众手里拿着篝火木棍，所到之处，猴群纷纷溃散。驭奇初见吴明动武，本以为吴明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谁料此番一见，他跳跃举动十分敏捷，手中一条软剑亦使得上下翻飞，势不可挡。
小乖冷哼道：“若我也有机会拜在名门之下，功夫未必就不如他们。”说着就要起身。
驭奇一把拉住小乖：“表哥，你呆在这儿别乱动。”
小乖不悦：“我们总得下去，难不成还像个娘们儿似的等人来救？”
驭奇垂下头去，小乖咳嗽一声，道：“我知道你不爱看人打打杀杀，若是天下人都能和和气气过日子，那倒没什么，只是你陷入江湖，身处蛮荒，不想着自己学的一身本领，出入从容，难不成还同蛮子满口子曰诗云，想要以理服人？”
小乖见驭奇仍然不说话，以为他生闷气，不耐烦道：“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越大越没法管。”
驭奇没忍住笑，两肩震动，抬起头来，一脸灿然：“表哥，我背你下去吧。”
小乖面带犹疑，不知这表弟一会儿痴呆一会儿傻笑，是不是方才被吓傻了？
两人相互扶持着爬下树，与吴明汇合，这一节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古贝木顶，那女首领与岳超，一人一端直立于树枝上。
月下微风，林梢微微颤动。
“岳——超？”女首领扬起毛茸茸的脸，生涩问道。
岳超一惊，反问：“你是谁？”
女首领诡笑两声：“留、留下来——给我当——里面人。”
“里面人？”岳超有种不详的预感。
“树洞里，首领我——”女首领一指自己，“要你生、生小首领。”
岳超皱眉，暗自推理一番，总算弄明白了这女首领吭哧吭哧比手划脚到底要表达何种意思，不由脸黑得像锅底一般。岳超年轻时游历各地，欠了不少桃花债，负了不少少女心，然而人到中年，竟然在这海岛上还要碰上一桩艳遇，艳遇对象又如此惊艳，使得他不得不叹服，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女首领牢牢盯着岳超，丝毫没有窘迫之色，岳超尴尬道：“在下已有家室，你还是找别人吧。”
女首领听此一言，勃然变色，仰天尖啸一声，山谷里、大树上东躲西藏的猴群再次涌了出来，纷纷朝这里嚎叫，一时声浪此起彼伏。女首领呲牙威吓岳超，半弓身子，一副暴怒欲发的样子。
只是这样吓不倒岳超，岳超掂量着这女首领，她招式粗疏，仗着身体灵便，又熟悉地形，方才才能侥幸占据上风，若是自己展开周流真气，与她比拼上乘内功，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岳超冷笑一声：“你既然杀我弟兄，就洗净脖子领死吧！”
岳超浑身笼罩在月色之中，升起森寒杀气。野兽对杀气最为敏感，单凭气势便可辨别孰强孰弱，女首领见状缩了一步，目中狠戾逐渐软化，岳超正要动手，女首领忽然弯下腰朝他拜了两拜，解下古贝叶缠腰布，赤身裸体，一扭一扭，向岳超走过来。
岳超心中闪过万般情绪，脚下只有一个动作：快跑。
这是一场追击战，岳超飞身落地，踏开群猴，野鹘般蹿了出去，猴群在首领的号召下，纷纷捡起趁手的石块、木枝，边追边向岳超投掷，岳超迅速翻过丘顶，失去踪影。
吴明一众也因为岳超引开猴群，得以脱身，众人一阵狂奔，山谷中东闯西撞一番，最终看见了那月光下的小溪流入平缓开阔的雏菊花坪，眼前豁然，几个人心气一松，便要坐倒。吴明忙喊：“大家快走，上了船才能休息！”
这边驭奇与老八架着小乖，小乖用力过猛，刚刚恢复的伤口崩裂开来，衣上渗出血液。
小乖喘了两口气，偏过头去，不听驭奇唠唠叨叨地说些“坚持住”、“马上就到”的废话。
一众奔过平地，跑到密林跟前，吴明令粗通武艺的弟兄走在外围，将伤病的护在中间，如此战战兢兢进入林中，时有一两只动物跃过树根，弄得地下断枝嘎嘎作响。
林子最浓密处，难见月光，一干人摸黑走了一阵，终于透过最后一层灌木，看见远处熠熠闪烁的沙滩，以及那飘扬着孤独岭旗帜的大船。
吴明松了口气，正要迈出林子，忽然一只黑影蹿了出去，吴明定睛一看，他竟把这人忘了，惹祸精王婺！
“不能让他跑了！”吴明一声令下，几条汉子蹿了出去，王婺跑了两步，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沙滩上，被扭了回来。
吴明率众平安登上大船，星光闪耀的天幕渐渐淡了。
岳超返回大船时，身上的衣服碎成一缕一缕，形状十分狼狈，他只说了一句“开船”，就一头扎进里舱大床上。
白帆升起，船身震动，晃晃悠悠离岸，调转船头向广阔的海面驶去。
吴明给小乖换了绷带，换了上衣，此时药已用尽，小乖摆手只说无事。
“我上船来还没好好看过海上风景，过一会再进去吧。”小乖执意与驭奇上甲板等日出，吴明拗不过他，只得回舱照顾岳超。
“表哥，你怎么会去岛上？你们进林子的时候遇见埋伏了吗？”
“没有。”
“你伤口还疼么？”
“不疼。”
驭奇抿嘴，换了个话头：“哎，那些猴子抓我的时候，我正在琢磨太阳怎么会落在西边，后来一想，《方舆志》里说：‘南海之极日北悬’，咱们肯定是到了极南之地，正午太阳北偏，云堂弄错了方向……船上应该有罗盘吧？表哥，你知道罗盘吗？”
“不知道。”
“噢，那咱们不说罗盘。云堂弄错南北，太阳当然从东边落下了，若是云堂以此定向，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往错误的方向航行？”
“不知道。”
“好吧，我们回岸上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到时候舅舅带我们回京……”
小乖听驭奇讲了一阵，困意袭来，脑袋一歪，枕在驭奇肩上睡了。
驭奇说得兴高采烈，忽觉肩上一重，侧脸看去，小乖阖了眼，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棱角分明的脸颊上被草叶划出伤口，他的外貌与初见时已然不同，那熟悉的神情却始终不变，驭奇轻轻侧身，将小乖上半身抱在怀里，任他安稳睡去。
驭奇仰起头，目光越过船舷，黎明前天地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惟有耳中听着浪打船身的声音，一波一波，一波一波，单调而舒缓地将大船送往未知的前方。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回 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