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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八一三 ...

  •   祝翼铖没有对任何同学朋友说起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情。他一直觉得,那些或者奉行莫谈国事及时行乐、或者受到种种影响鼓吹宣传各种“主义”的同学当中,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他这个一心想要挣脱牢笼、着眼于“全人类存亡”的叛逆少爷。这种孤独感让他愈发激进和偏执,却也不断地激励着他的决心。离家当天晚上,祝翼铖便头也不回地登上离开北平开往上海的火车。

      民国二十六年,二十五岁的祝翼铖顺利完成硕士学业,成绩优异,即将赴海外深造,攻读博士学位。

      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一身西式学生装的祝翼铖拎着书包,走在上海的街道上。

      上海滩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的繁华,只能让他对旧上海那种糜烂豪奢的生活愈发厌恶。在上海的三年之间,中华国土上发生了很多事。华北沦陷的消息让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当时及时逃离了北平那个牢笼般的家,否则现在,他也该是在日本人的统治下了。虽然他并没觉得国民政府的统治能好到哪里,但是亡国奴,他更是绝对不愿做的。

      华北“自治”,七七事变,坏消息不停地传来。国土一点点被蚕食,祝翼铖在学习和实验室工作的间隙,总不忘了在心里讽刺一下国民政府的无能和东亚病夫的软弱。而三天前日本人在虹桥机场的动静,让他愈发迫切地盼望快些离开这个近百年来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仿佛仍在懒洋洋沉睡着的国家。

      上海和北平明明完全不同,祝翼铖却一下子想起那天下午他也是同样地拎着书包走在北平的街道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书包里装着研究生录取通知书。而那天晚上,他却已经坐在疾驰着离开北平的火车上。

      祝翼铖的思维仍停留在回忆中,空中却突然掠过几声异常的呼啸。紧接着,突然响起了爆炸的巨响,街上的人群开始混乱起来。平民纷纷抱头鼠窜,西装革履的绅士、踩着高跟鞋的淑女们也忘记了形象,开始没头没脑地狂奔逃命。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慌乱的人群将祝翼铖从神游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几架飞机耀武扬威地掠过头顶,忍不住脱口骂了一句:“狗日的小日本!”虽然看不清飞机上有什么标识,不过前几天日本人刚刚才攻击了虹桥机场,而且中日关系最近愈发紧张,今天发动空袭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骂归骂,炸弹毕竟不长眼,祝翼铖也只能跟着慌乱涌动的人潮,向看起来相对安全的公共租界跑。

      由于事发突然,对于瞬间汇聚袭来的难民潮,公共租界方面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无暇应对。自居为“文明动物”的西洋人仓促间搭起临时的难民棚,教会的神职人员也在福音的指引下,对这些没头苍蝇般乱窜的难民施以援手。随着难民的不断涌入,还有一批人也马上投入了忙碌之中,就是各国各大报社的记者。

      祝翼铖被被人群推搡着,身不由己地来到公共租界门前时,租界已经初步开始有了点秩序。几个穿着童军制服、带着绿领巾的女孩子站在门口临时设立的几处岗亭上,卖力地指挥者难民排好队,从每个岗亭两侧分别进入租界;租界里面也有几个女童军在帮助洋牧师一起安置灾民;几个同样穿着童军制服的男孩则跑前跑后、搬东搬西,这些孩子们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在童子军少年们的指挥下,难民的队伍渐渐地初具雏形。逃得了性命出来的难民惊魂甫定,便又恢复了关注“身外之物”的心情。于是便开始有人东张西望地寻找家人同伴,或者拣个相对宽敞点的地方检视自己抢救出了多少财产。

      祝翼铖放慢脚步,环视四周,看到这些举止,心里便忍不住在每个人的头像上都贴了个“市侩”的标签,嘴角浮现了一丝愤世嫉俗的冷笑。他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周围的市民,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却忘记了就在几分钟前,他这个清高的准留学生,也和他们一样是在不绝于耳的爆炸声中逃进租界来的。

      突然之间,才刚刚有点秩序的难民队伍中又出现了骚乱。门口的岗亭上,一个穿着看不出是白色还是黄色的汗衫、梳着背头的中年男子揪着岗亭上那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女童军,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着。祝翼铖心中的厌恶之情泛滥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走近些想要听清楚那男子究竟在骂什么。

      “还不是政府无能,连东洋人的飞机都拦不住!不是都有过停战协定了吗?结果呢?协定有个屁用,房子烧了,家没了,人无处去,怎么办?”那个女童军年轻秀美的脸上堆满了息事宁人的劝慰笑容,礼貌地说:“这位先生,我们理解您的想法,我们的家也都一样被日本人轰炸了。日本人太凶残狡诈,我们的政府还没来得及反应。可是请您相信,日本人在中国的兽性,总是要付出代价,政府绝不会让大家的房子、商店白白被炸毁!”

      周围有人流露出赞同的表情,可是那位背头男却仍不依不饶:“政府,政府除了收税罚款,还会做什么!说不白炸?那好,政府就应该出动飞机,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政府要负责给我们重新安家造房子,政府就应该赔我们钱!”一边口沫横飞地发表着“演说”,背头男一边愈发来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背头男的身后,难民渐渐聚集起来。女童军有些着急,却不得不压下火气和委屈,对他好言相劝:“这位先生,国民政府不会丢下大家不管的,一定不会的!请您先进入租界安顿下来,不要扰乱秩序,好吗?”

      一听这话,背头男突然开始暴跳:“阿拉站在这,关侬啥事体?小小个难民区,又哪里有什么秩序?若是政府不给钱,我就在这里不走了!告诉你们,我们小民无权无势,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一边说着,一边还虚张声势地捏了捏拳头。

      岗亭上的女童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竭力压抑着委屈和愤怒。周围的民众反应不一,有的向背头男投去谴责的目光,有的却在暗暗点头,有的甚至洋溢着一副欣赏免费马戏的表情,饶有兴趣地期待着后续发展。

      看着这些丑态,祝翼铖终于忍不下去,冷哼一声,上前几步挤到背头男的对面,半是愤慨半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您还是闭嘴吧!政府无能,您倒是去竞选中华民国大总统啊!只怕到时候,阁下连现在这个无能腐败的政府都不如吧!”背头男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愣了一愣本能地想回嘴,可是张了张嘴却噎住了。

      “您阁下胸怀大志,经天纬地,只在这大上海小小的租界里指点江山岂不屈才?”祝翼铖说着一扬手,指了指租界外:“外面都是日本人,还有中央军,您的高论应该对他们说才不浪费吧!”背头男的脸开始青一阵白一阵,祝翼铖却穷追猛打:“政府若真能出动了飞机送您到安全的地方,您有本事守卫么?全中国哪里不被小鬼子盯着?要不然您去北平!那边现在搁日本人手里,安定着呢!”

      说到北平,祝翼铖忍不住便愤愤起来,讲话也愈发尖刻:“您若真有什么安邦定国的妙计,我拿钱帮您买张车票去南京,您找政府说去,甭在租界里说风凉话!有权有势的谁这会儿会在这种地方听您跟这儿抗议演说?您在这儿慷慨陈词有什么用,可不是埋没了您阁下这雄才大略?”

      祝翼铖句句带刺,原来用目光无声谴责背头男的那些围观者,忍不住暗暗地对祝翼铖比拇指;而刚才纯属看热闹的民众,听着祝翼铖的话也微露愧色。更有好事者,甚至用力地为祝翼铖鼓起掌来,还高喊了几声“好!”

      背头男的脸上愈发挂不住,想要动手,可是自己估量一下,似乎又未必是这个青年的对手,最终丢下一句“阿拉懒得和侬北佬计较”便讪讪离去。祝翼铖却意犹未尽,朝着对方的背影厉声喊:“有本事到战场上杀日本人去,在这里对中国人撒野不算好汉!”

      对方的背影三挤两挤,便消失在了人群当中。祝翼铖冷笑一声,撇撇嘴便准备离开。可他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便被身后那个沉默了半天的女童军叫住了:“这位大哥,请留步!”祝翼铖皱皱眉站住,转身犀利地打量了一下女童军,没有说话,目光征询地望着对方,眼神却并不友好。

      女童军没有在意祝翼铖的目光,友好热情地伸出手来:“我是女童军孟芸倩,刚才真是谢谢您!”祝翼铖个性虽然暴烈,却是吃软不吃硬,面对孟芸倩的友好,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停了一下,祝翼铖才伸出手和孟芸倩握了一握。握手的同时,他脱口而出的却是:“那个人让人厌恶,可是国民政府也真够无能的,打起仗来保护不了民众,还得靠洋租界,难怪民众都会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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