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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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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流传着这样一首诗:
一望博白二观娇 ,
三寸金莲四寸腰。
买得五六七色粉,
打扮八九十分妖。
孙秀带着书童则与到博白县的第一天,就听那些街头的黄口小儿随口唱着。他本不好奇,但这童谣的趣处却被他听了个大概。一二三四五……含概在一块,把个娇娘写的活色生香,仿佛见诗如见人。
“嘿…那糟老头子,脾气倔得很呐,守着闺女儿硬是不放手。”
“可不是嘛,连荆州刺史石大人的面子也不肯给。若一直这般,你说…娇娘呆在楼阁岂不闷得慌。”
两个公子哥儿似的年轻男子旁若无人地嗤笑。
正在上菜的小二瞧桌旁一脸迷惑的则与,遂笑道:“想必二位客官已听过市间的歌谣,那‘娇’便是指邻座公子口中的娇娘绿珠了。”
“那他们说的石大人是谁?”则与循声追问。
“交趾采访使,听说是路过这里的。惊闻梁员外的掌上明珠珠娘貌若天仙,能歌善舞。欲纳其为妾,岂料,梁员外软硬不吃,居然把石大人拒之门外。”
“那……”一旁的孙秀淡然地看了眼则与,则与立时住了口。
“小二哥,店内可否打尖?”何青问道。
“可以,公子吃完,小的就带您去。”
收拾整齐后,孙秀洗了个澡。则与已经睡着了,正自梦呓。他推开窗户,一股凉爽的夜风吹了进来,拂过面颊的瞬间,顿时感到全身通透。他所在的位置,是这家客栈的二楼,楼下的杂草茂盛,间或几只萤火虫自在地飞来飞去。
母亲已然病重,却仍拿出所剩不多的银两供我上京募捐,若此行不获……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刚刚散去的愁云又凝在了孙秀的眉上。十年的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他日的光宗耀祖吗?我定会使出毕身精力,得我该得的一切。
一夜好眠,屋后的鸟语唤醒了孙秀,他伸了一个懒腰。下首的地铺已收起,则与恰好推门进来,手中还端着早食。“公子起了,快来趁热吃吧。”
“我夜里算过盘缠,还算充足,况离大考得些时日,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吧。”孙秀起身穿衣,淡然说道。
“公子决定就是,则与听您的。”则与摆好碗筷,就转身去收拾床铺。
饭后,留下则与,孙秀着一身青布衫径自出了客栈走向街去。白州博白县虽是个小地方,可人却不少。正赶上集市的场子,街肆更是人山人海。杂耍比比皆是,吆喝声不断,摩肩接踵的路中,孙秀好不容易避过,来到一家铺子的门口。回头一看,却是家首饰店,屋中寂静无声,独一小厮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想来无事,本就来逛街的,就信步走将进去。
他轻敲桌面,小厮立即站起身来,口齿不清地招呼道:“客官需要点什么?本店的首饰可是整个博白县最好的,样式,质地,都没得挑,绝对提纯,包您家娘子喜欢……”
那小厮越说越来劲,孙秀只无奈摇了摇手,“我来看支簪子。”
“好的,客官请这边看。”小厮见生意上门,遂带孙秀到另一个柜台细看。
不过全是些宝石玛瑙,挑了很长时间孙秀都没有看到满意的。但碍于小厮的热情,只得继续看选。“咦,把那素白的簪子拿来我瞧瞧。”
小厮赶忙取出,双手递上,“公子可真有眼光,别看这银簪样貌普通,却是京城有名的罗家制造。戴上清雅大方,是个不错的选择。”
“呵…”孙秀笑道:“帮我包起来吧。”商人的马屁功夫可是了得,随便一件东西,都能谝的天花乱坠。
小小的荷包被他放在怀里,给娘买个簪子,兴许能使她高兴。孙秀步出店外,就见不远处飞快驶来一群驾马人,坐骑之上皆严实盔甲,恐是军队里的官兵。街上的百姓惊慌失措地喊叫,迅速让出一条阔道。却在这时,人间发出一声惊呼,孙秀定睛一看,马道中间,一头戴斗笠浑身粉色装束的娇小女子被路面的弃车挂住了裙角。道旁的人们不敢上前相救,皆瞪大了双眼去迎接即将发生的惨景。
孙秀见那女子慌忙拽着衣裾,眼看壮马临头,他借着侥幸,一下冲进路中,绕过铁蹄的速度,一把抱住那女子从地上滚了出去。马儿惊叫连连,蹄子险险擦过孙秀的脸庞,瞬间穿过人群,驶向远方。
危险过去,皆静默之时,身下传来丝丝清香,和着些许呼吸喷在他的颈子里。孙秀呆了呆,侧首看见一旁的斗篷,登时羞红了脸,急忙站起身来看向别处。旁光瞄见,女子亦跟着起了身,福礼道:“小女多谢公子舍命相救,甚是感激不尽。”
孙秀这才回过神,连忙摆手推辞,“姑娘客气了,在下只是……”对,只是什么呢?别人都害怕去,唯独自己挺身营救。“在下只是…做力所能及之事。”
孙秀吞吞吐吐说罢,即听对面之人惊道:“公子,您的脸……”
“嗯?”孙秀抬眼看去,只见一眉目如画,蹁跹欲飞的蝴蝶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瞬时脸又涨红起来,随便挽起袖子去擦脸,谁知,“咝……”刚还不觉得,现在一阵刺痛传来,袖子上多出些血渍。
“公子……”娇软的声音羞怯,孙秀看见眼前的姑娘双手托起一块手绢,怔了怔,也不知该不该接,那帕子却被强塞在了他的手里。
手足无措的孙秀脑袋有些发懵,随手就把帕子塞进怀里,也不敢看对面的女子,“恕在下有事要做,便先告辞了。”语毕,不待答话,转身就往回走。身后的女子焦急问道:“请问公子尊名,府处何方?小女也可登门拜访,以答谢公子的大恩大德。”
孙秀仓皇疾步,随口答道:“在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回到住处,心跳犹自砰砰。倒不奇怪,虽是年过及冠,因家里着实困难,再者一心只读圣贤书,故从来未碰过女人。今天却来了个满香怀玉,怎不异样。则与见他,立即惊奇问道:“公子怎么了,脸上都出了血?”
“哦,刚才发生了点意外,不提也罢。”孙秀伸手怀中,“咦,我的簪子呢?”则与看孙秀口里疑道,掏了半天也只掏出个纯白手帕,哪里有什么簪子。
“莫不是公子掉在哪儿了?”则与小声提示。
是了,兴许是那瞬间,弄丢了它不成?唉……又想及刚才发生的事,不觉心乱如麻。这一天没什么收获,却失了支簪子,怎的不郁闷。唯是化烦躁于力量,专心读书。
次日中午,则与出门帮他买墨,孙秀则倚在窗边看书。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公子在吗?您家亲戚来找你了。”
亲戚?这博白县离我家百八千里的路程,哪儿有什么亲戚?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孙秀还是开了门。入眼处,门外的娇美少女不正是昨日的姑娘嘛,不过今日身边多了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皆未说话,待小二走了,女子这才笑道:“公子别来无恙。”
孙秀没来由的又红了脸,只垂眼看着地面,“姑娘客气,在下无恙。”
“公子不请小女进去坐坐?”
“哦……”孙秀赶忙让开身,“寒舍鄙陋,姑娘莫要嫌弃才是。”
女子径自坐在书桌前,孙秀倒了杯茶水放在她的手边。“姑娘今日找在下可有事?”
“公子怎先不告诉小女尊名?”女子未先回答他,而是启声相问。
“在下疏忽。”孙秀拘谨答道:“在下单名一个秀,孙姓人氏。”
对面的女子点点头,“小女绿珠,单姓梁。”
什么?孙秀抬头看着绿珠,这便是名满白州,艳名已久的绿珠?难怪,难怪,“在下久仰芳名,幸会幸会。”孙秀起身礼道:“昨日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不知者不罪。况那等情境之下,唯公子舍命,小女之幸也。”绿珠亦还其礼,“今日冒昧打扰,实是于心不过,谢恩为真。”一旁的丫鬟立即递上个绣花荷包,“这是五十两纹银,还请公子笑纳。”说着,往桌上放去。
“不不不,绿珠小姐不要羞煞孙秀,快快收起为好。”孙秀惶恐推脱,急地不知怎生是好。
绿珠疑道:“五十两也不是个小的数目,孙公子怎的不要,莫非嫌少?”
“小姐莫要取笑在下了,读书之人,应视钱财为粪土,方是正经。”
“公子良善之人,他日必当前途无量。”
孙秀红脸挠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转身来到箱笼取出一物,“在下昨日惶急,忘记把帕子还给您了。手绢昨日被我洗过,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绿珠看了看孙秀放在桌上的绢子,忽而笑道:“公子不说,小女差点忘了。”孙秀在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不就是昨日丢失的簪子嘛。且听绿珠继续道:“簪子是您走后发现的,见公子走得匆忙,也未追上,今日刚好送还。”
“谢谢小姐,在下感激不尽。”孙秀释然笑道。
“但看这簪子素净淡雅,是公子买给夫人的吗?”
“在下未曾娶妻,出门在外,给母亲买个玩物罢。”
“真的?”绿珠失声笑道:“公子还是个廉孝之人啊。”
孙秀有些不明绿珠为何这般高兴,却仍谦恭道:“小姐过奖。”
则与适时推门进屋,“公子,我回来了。”一眼看去,屋中多了几人,遂闭了口。
但观时候不早,绿珠等人告辞,孙秀也未作挽留。等两人一走,则与立即问东问西,直到孙秀不耐打住,方才呐呐缄口。
晚间毫无睡意,直看书看到三更的梆子敲响,才脱衣就寝。
第二日,孙秀等人刚把晚饭吃过,就见绿珠又带着丫头上门拜访。两个小仆倒是知趣,皆在外面玩耍。也许是过了最尴尬的初见,孙秀渐渐收起拘谨,行事落落大方起来。绿珠心下欢喜,直跟孙秀谈论诗词典故,畅谈到天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绿珠走后,孙秀又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这是怎么了?心里的些许焦躁不安萦绕不去。就像平静的湖面,被蜻蜓突然点破的波动,勾起一圈又一圈,继而掀起大浪。
“公子是怎么了,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却说我也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则与想想道:“小的猜,公子莫不是喜欢上绿珠姑娘了?”
“休得胡说,人家乃千金之躯,哪是我等草民高攀得上。”口里这般说,心内不免有些失落。就算不承认,这也是个事实,高门大户,做官的也不见能进。
闷闷地过了两天睡不能眠,食若嚼蜡的日子。绿珠的再次到来,仿若一剂灵药,让孙秀振奋。两人相谈甚欢,仿佛知交般亲切。
孙秀知道自己陷进去了,无可救药的,明知道不可能,明知绿珠只是来报恩,却还是苦苦思念,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