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岛》望小天

1、（一）

　　细雨如丝，夹着些许料峭的寒意。
　　孤寂的墓园里，古老苍翠的松柏在雨水的洗刷下有种阴森森的绿，冷风穿掠树叶的声音带着呜咽般的凄凉。我胆颤心惊的跟在莲姐的身后，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步步回荡在碎岩石铺砌的小路上，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可是前面的女人摇晃着矮胖的身子毫不犹豫的向前疾走，我只有硬着头皮紧跟在后面。
　　“到了。”莲姐突然止步，害我差点撞到她肥硕的后背上。
　　一棵尚未长成的小松树竟有着同类所不及的苍翠，树下的墓碑孤零零的矗立在我们的面前。墓碑上只有四个字：“苏鱼之墓”。忽有一丛血红扑入我的视线，那是墓前盛开的一簇红花，有着血般的妖艳和残忍的美丽。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细雨竟有变大的趋势，半边阴黯的苍穹被眩目的闪电刺破。雨沙沙的落在树叶草丛里，松柏深深的墓园里充满着植物腐败的气息，梦境般的荒凉。
　　莲姐怔怔的站在那里，凝视着那火红的野花。
　　“青樱，你不是一直想要见见传授我厨艺的师父吗？这就是了。”莲姐回过头来说，嘴角的表情很奇怪，有点似笑非笑。我并不以为然，因为这个女人一向就是性格脾气怪异的人。她现在是我家餐馆里的顶梁柱，但当初刚来这个城市时，因为找不到工作又身无分纹差点沦落街头当叫花子，幸亏我爸那个滥好人收留了她，没想到竟因此捡到了一块无双的瑰宝，这胖肥矮小的女人竟是个身怀绝技的大厨，硬是让我家那个濒临倒闭的小餐馆起死回生，这一切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一样不可思议，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不敢相信，对这个有些粗野有些邋遢但身上充满了迷一样气质的女人说不出的崇拜和敬畏。
　　“她就是你的师父？”我瞪着墓碑上的相片，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细长的眼皮斜斜飞入鬓角，夹些许邪气的妩媚。“莲姐，你在哄我吧，她怎么可能是你的师父呢？我可不是三岁小小孩任你哄骗的！”
　　“我的确是骗你的，否则怎么能瞒着华叔带你出来透透气呢。”她得意的说。
　　我翻翻白眼。“拜托，要散心也不能挑这里呀！”
　　她像拍小狗一样拍拍我的头，放软声音说：“人失恋的时候最伤心了，连死的想法都有，我带你来就是要让你看透生死，重燃生活的希望啊。当然，也顺便来看看这个她，她可是我很亲的人呢。”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我被她异想天开的行为弄的哭笑不得，可是心里因为失恋而郁闷的心情倒是冲淡不少。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决定把那个负心的男人彻底忘掉，因为我还年轻，有的是大好机会，何必在他一棵不怎么样的树上吊死呢！
　　她艰难的蹲下肥胖的身子在坟头上拔了几根野草。这座坟墓看起来好久没人来清理过，荒草长得甚为茂盛，几乎把小小的坟丘给掩盖住。我上前帮忙，她忽的停下手凝视着我。她的脸是个黄黄的发面团，像是营养不良般又亮又肿，很平淡的五官，但她专注看人的时候，眉梢略微上挑的眼睛里会有一种特别的光芒，犹如漆黑的夜幕里偶尔闪烁的一抹幽亮星光，这让她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美，虽然这种美转瞬即逝。
　　也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了，她掩饰般的低下头去，当再次抬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有点吊儿朗当的样子。“好了，咱们走吧，在这个鬼地方呆久了不好。”把手里攥着的几根野草随手又掷到坟头上。
　　我一愣：“咱们不给她扫扫墓吗？你不是说她是你很亲的人吗？”
　　莲姐转过身去淡淡道：“难为你还想着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扫墓，不必了，沾上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咱们还是马上走吧。”
　　我心里有千百个疑问，但是慑于她的积威之下不敢做声，只得跟她离开，但忍不住再一次回头望去。
　　迷离的雨雾。孤寂的荒坟。年轻而不祥的女孩。
　　刚走了几步，莲姐突然停了下来，脸侧向一边，似乎聆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一般，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敏捷的把我拉向一边的树丛。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半边身子隐隐作痛，她的手劲好大。
　　“怎么了？”我莫明其妙。
　　“别说话！”她下意识的捂住我的嘴巴，瞥向我的那道无意识的目光犹如闪电般锐利，我吓得立即紧闭上嘴巴。冰冷的雨水浇在我们的身上，马上就把我们俩淋成了落汤鸡。我又冷又怕浑身直打颤，她伸过手来，搂住了我的肩膀，声音低低的说：“青樱对不起，我真的不该带你来。”
　　她的声音里有万般歉疚和痛苦，我很想问“为什么”，直觉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般，这时，夹在风雨里沉重的脚步声清晰的传来，而且不止是一个人，在这个凄冷死寂的墓地里，那缓慢却沉重的脚步声犹如从地狱深处走来，令人压迫般的窒息和恐惧。
　　既使于莲生不再捂住我的嘴，我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出来。

　　“是在这里了。”这时，我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是人的声音！
　　是人，不是鬼！
　　我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她，她却没有看我，只是面无表情的望向前面，嘴唇紧抿，脸色很不好看，深黑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一种奇异的火焰。
　　我大着胆子顺着她的视线偷偷看过去，朦胧的雨帘中，数十把黑色的雨伞乌压压的撑起，雨伞下是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他们笔直的站在一座坟墓前，像雕塑般冷漠。
　　那座坟墓是——我紧紧拉住莲姐的手，她的手冰凉，掌心里全是汗。“我说过，她是个不祥的人，青樱你一定记住，今天无论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回去后你都要统统忘掉，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喃喃的说，我忽然看到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我从没有见过她哭的样子，刚才那颗眼泪——也许只是雨滴恰巧落下来吧。她转头对我微微一笑，我忽的有种晕眩的感觉，是眼前出现幻觉了吗？我竟发现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种似曾相识的媚。
　　“千万不要出声，我们看看这些人要做什么。”她伏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
　　不用她说我也不敢出声，因为这些穿黑西装的男人真的很像我看过的警匪片里的黑衣杀手，面目冷峻阴戾。这不由让我又是害怕又是激动，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一道金蛇般游离的闪电划破朦胧如网的雨丝，在那刹那，就像是从一个飘忽迷离的梦中突然惊醒，那一幕刻在我永恒的记忆里，至死不忘。
　　那是一个雪白优雅的身影，缓缓走出，我不由自主的中邪般被那抹影子吸引。是的，我永远不会忘记，出现在我二十岁的生命中，那个犹如神祗般绝美，却有着魔鬼般邪恶气质的男人。
　　良久，我已经浑然忘记自己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偷窥着这个如魔如神的年轻男子，只是痴痴凝望着，他似乎也丝毫没有觉察到躲在不远处窥视的两个女人，径直推开撑在他头顶上的雨伞，走到那座墓前。
　　然后，跪下去。

　　跪下去。只是一刹间，却已是阴阳相隔，生死茫茫。
　　雨水无情的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却犹如冰雪雕塑般一动不动，雨打树梢发出凄凄的哀鸣，像是千载的隐忍和痛苦无法再忍受，那一刻生离死别永不相见，他忽然发出一声啜泣声，压抑而绝望的哭泣。
　　天色暗沉冰冷，乌云翻滚过天际。
　　雪白凝成的冰冷，和着如血的泪水浇灌着墓碑前那妖艳的红色花朵。
　　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花，为什么会在坟墓前盛开。
　　可是我隐约感受到，那是一种不祥和灾难的象征。
　　我竟然从未感受到的悲伤和哀怜，为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不知不觉间，我竟是泪流满面，有种心痛欲碎的感觉，恨不能飞奔而去，将那人紧紧拥住，陪他一起悲伤，一起痛哭。
　　我想，我是真的中了迷蛊了，我不顾一切的想要挣扎开身边女人的束缚，冷不防脑后剧痛传来，所有的力气抽身而去，我软软滑落在泥土中，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谁来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