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妖，非妖》水凝然

4、百花深处（四）

　　静谧的黑夜，一双冷幽的双眸盯着面前径自颤抖的高大槐树，槐树本是九月花期，然而，不知为何，面前这株年轮上百年的槐树，竟是在这四月的夜晚开出了一串串洁□□致的槐花，整株槐树周身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在夜色的映射下，本该美而壮观，然而，却因为那无风却颤抖起来的树叶，变得诡异而离奇。

　　槐树下是两座并肩而立的墓冢，后面的土堆上生了一层浅草，有蓝色小野花点缀其中，墓前插着已经燃尽的香，香灰洒落在地，冰冷的墓碑上用红漆刻着墓主人的名字，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下，仿若鲜血般触目惊心。

　　就在墓碑的前方，一道黑色衣袍裹身脸隐藏在低低的帽檐下的身影对月而立，碧落冷幽的双眸泛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前方颤抖着的槐树，那眼神如看蝼蚁一般，残酷而自傲，仿若面前的，就是他即将到口的猎物。

　　不错，他是在看自己的猎物，一个即将幻化成人的槐树妖。只要那槐树妖一出来，他便立即吞了她的元神，长自己的法力，虽然只能勉强塞塞牙缝，但是，不吃白不吃，他拿根小指头都能灭了那槐树妖。

　　柳叶叶气喘吁吁的赶到山脚下的时候，便是看到这幅吓人的光景，开着白色花朵颤抖不已的槐树，全身被黑衣裹住散发着诡异气氛的怪异之人。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月色之下，影子被拉得细长细长，吓得柳叶叶站定脚步再也挪不动腿脚，只能捂紧自己的嘴巴，蹲下去小心翼翼的躲在草丛后面。

　　然而，她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还在声声哀求：“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救谁？面前哪里有女孩子，分明只有一个诡异得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怪人！柳叶叶头疼的捶捶自己的脑袋，脑海中的少女嘤嘤哭声又起：“我是那棵槐树，求求你救救我，我马上就要幻化成人形，此时是最虚弱的，不能有半分差池，面前的那个妖至少有千年的法力，只要我幻化人形成功，他便会吃了我，我不想死，救我……”

　　啥？妖怪？！柳叶叶吓得心肝肺一齐抖了抖，哆嗦着嘴皮子朝那月下的人望去，只觉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妖怪啊，她面前居然是两个妖怪，一个已有千年道行，一个即将化成人形，她……她哪里有能力救她啊，她现在自个儿都快被吓死了！

　　她没见过妖怪，只是普通人，对妖怪本能的恐惧，什么好妖坏妖人妖相恋凄美感人，此刻在她脑海中统统不见！她只知道，她现在必须逃，不然，被那有着千年道行的妖怪给吃了，她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她只能在心里念，对不起槐树妖，我若有能力必然帮你，可问题是，我没有那能力。

　　那槐树妖似乎是读懂了柳叶叶心中的话，竟再也没有出声，只是本体槐树剧烈一抖之后，一串串白花，簌簌而落，铺满了一地。

　　那样洁白的花朵，落地后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悲凉。

　　柳叶叶愣在原地，眼中复杂之色又起，却听脑海中回荡了槐树妖幽幽的声音：“谢谢你，我知道你的心是善良的，你的确救不了我，刚刚是我太想活下来了，所以才会求助于你，既然如此，你赶紧逃吧，趁那妖还没发现你之前，不过，还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给林公子，告诉他，他的云兮没法回来了，但是，他会遇到另外的云兮，请他忘了云兮，忘了那些痛苦的事情，请他，一定要快乐幸福的活下去。”

　　云兮……云兮是谁？林公子？林公子又是谁？哦，应该就是百花深处的那位林公子，那么云兮呢，是否就是他要等的人？心下一动，柳叶叶却是无法忍心迈出逃走的那一步，抬头朝那槐树看去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掉落在地的白色槐花，忽然碎成花瓣凌空而起，围绕在槐树周围，淡淡的荧光随着那些花瓣的移动，渐渐形成一簇光漩涡，光线越来越强烈，直到柳叶叶看花了眼，烟雾骤起，花瓣渐渐平息下来，一位身着白色花瓣拼成的长衫的女子出现在槐树之下，蜷缩着瘦弱的身子，无助地蹲在地上环着自己的双臂。

　　柳叶叶看傻了眼，然而，当那女子站起转身之时，她不禁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那张脸，五官美得无法说，但是，她有半边脸颊，居然都是腐烂的！若单看好的那半边脸，自然是绝色中的绝色，但是，再看看那半张腐烂的脸，任谁都会吓得退避三舍。柳叶叶自然也是吓得退了两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怎么会这样？丑点的妖怪最多不就脸上长块大大的疤或者胎记什么的，再不济点长得狰狞恐怖，怎么面前这个槐树妖，半边脸都是腐烂的？虽然吓人，但是，那染泪含冤的双眸，却让人心生怜意，忍不住想要疼惜。

　　见那槐树妖终于幻化成人形，碧落眼中浮起笑意，“咯咯”笑声响起，惊飞了几只睡梦中的鸟，声音悲悯而冰冷：“槐树妖，枉你修行百年却生得这副丑面貌，不过，美与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就算你长得再丑，我也要吃了你。”

　　眼神一凛，锐利得如同黑夜中的鹰眸，碧落双手伸出呈爪状，手心迅速集起黑色的烟雾，猛然朝有些惊恐的槐树妖抓去，槐树妖卑微的妖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黑烟触及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就被黑烟给卷了起来，惊叫一声，被卷向碧落。

　　躲在草丛后面的柳叶叶几乎都要忍不住惊叫起来，然而，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里一个劲的催促自己，快走，快走！可是，当看到那槐树妖无助的双眸流下泪水时，她还是心软了，身体反应快于思想，捡起身边的石头就向碧落砸去。

　　然而，砸了之后她自个儿就傻了，她这是在做什么？自掘坟墓？

　　柳叶叶扔过来的石子，不偏不倚的打到了碧落的后背，碧落猛然转身，眼神如冰凌般向她射来，柳叶叶呆愣片刻尖叫一声开始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叫道：“啊啊啊！有妖怪啊！救命啊有妖怪！”

　　躲在柳叶叶不远处的龙画堂，要被她给气死了！

　　话说，在她离去不久后，龙画堂便思量了许久，觉得柳叶叶不会就这么放弃，于是，他便锁了门自个儿躲了起来，料定她见大门锁了，最终会败兴而去，不会再缠着他。于是，当他听到柳叶叶对着空气大吼大骂他以为他跑了时，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是，随后他便发现她似乎头很疼，还自言自语起来，最后二话不说慌张的跑去后山。龙画堂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然后，他便看到了柳叶叶所看到的一切。

　　那棵槐树妖刚刚化为人形，法力应该不是很高，他想，他对付她，应该还是可以的，但是，面前这个浑身散发诡异气息的千年妖怪，他可是半分把握都没有，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要想报仇，就必须先活下来，他要活下来，就必定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不能出手，很显然，这个时候，他不能出手，一出手，必死。

　　看到柳叶叶那副被吓坏了的模样，他想，她也是害怕的，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敢扔个石头过去砸那千年妖，简直是疯了！不想活了！他被她气得险些内伤，头疼的摸摸额头，现在她已经被那千年妖怪盯上，他该怎么办呢？继续袖手旁观吗？

　　敢砸我？碧落望着慌乱逃离的柳叶叶冷笑一声，挪出一只手来，伸向柳叶叶的方向，那只手臂居然神奇的变长，变得很长很长，直到一把抓住了柳叶叶的后领，提起来便是一扔，将她给扔回了槐树之下。

　　“嘭”的一声落地，柳叶叶被砸得晕头转向，全身疼得厉害，眼泪簌簌而落，勉强挣扎着坐了起来，将目光投向碧落，却见他浑身被黑布裹着，只露出一双锐利冰冷的双眸在外面，而这双冰冷的双眸正嘲讽的望着她：“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你想死，我这就送你一程！”说完，手心幻化出熊熊的火焰，猛的朝地上的柳叶叶推去。

　　柳叶叶傻了，这火一来，估计她烧得渣都不剩。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柳叶叶眼中泪水落下，低声喃喃：“爸爸妈妈，叶叶以后不能侍奉你们了，你们不要伤心，你们还有晨晨。弟弟，爸爸妈妈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们……”

　　痛苦绝望的闭眼，柳叶叶以为自己要被活生生的烧死了，然而，预料中的火并未如期而至，反而，有个东西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身上，将自己扑到在一边，滚了好远。

　　惊讶的睁开眼睛，柳叶叶蓦然对上龙画堂紧蹙的双眸，不由的一喜，高兴道：“龙画堂！原来你在这里！快，快点过去灭了那妖怪！”

　　龙画堂忍住青筋暴起，恨不得掐死她！她当他是神仙啊，他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而已！灭了那妖怪？别被那妖怪灭了就是好的！

　　没好气的站起来，龙画堂拍拍身上的灰尘，微眯双眼朝碧落看去。虽然他并不怕妖怪，但是，他心里还是打鼓，面前这个妖法力高强，他如何能是他的对手？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他还需想想办法。

　　见龙画堂面色淡定，柳叶叶爬起来开心的拍拍他的肩，笑道：“加油！我看好你！”

　　她当然看好他啦，神仙指定的人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龙画堂虽然吊儿郎当还四处行骗，但是，他的武功应该还不错，他既然是要收妖，必然会些法术。眼前这个妖，呃，她虽然觉得他很厉害，但是，她想，龙画堂应该也不差，不然，才遇到一个妖怪就翘辫子了，他还怎么有可能收得齐一百只妖？

　　柳叶叶对龙画堂几乎是信心满满，然而龙画堂，只能望着她哭笑不得。

　　看好他？也得他有那本事才行！武功么他还行，但是，他对法术什么的，可是一窍不通，不然，当初爹娘也不会那么悲惨的死去。一想到死去的爹娘，龙画堂眼中便升起一股子恨意，那股恨意直直射向面前的碧落。

　　碧落微微一怔，随后松开钳制槐树妖的那只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世上居然还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不想活了是吧？很好，看来今天这事变得复杂了些，他必须先杀了面前的两个人，才能安稳的吃了那槐树妖。复杂归复杂，他可不觉得有任何难度。

　　槐树妖摔落在地，身子力气仿佛被抽干了般，只能瘫软在地上，转头，用悲伤而歉疚的眼神，朝柳叶叶看去，泪染双眸。

　　柳叶叶被槐树妖的脸吓得又是一抖，随即，目光便变得复杂怜悯起来。

　　碧落全身散发出浓浓的杀气，望着对面的二人，正要动手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喝：“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柳叶叶一怔，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袭暗紫锦衣的清俊少年轻功而来，腰中挂着一柄镶着碎宝石的长剑，面容绝美但是浑身散发着冷淡的气息，落地后飞扬的发丝安稳下来，听话般的垂在了他的脑后，星眸冰冷的望着众人，就连看到槐树妖那腐烂了的半张脸时，也未见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缓缓走到两座墓碑之前，淡淡说道：“你们什么恩怨我不管，只是，有什么事情请到别处解决，别打扰了他们的清净。”

　　“……林公子！”柳叶叶看着来人，惊喜的叫了一声。

　　林枕寒看了柳叶叶一眼，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自顾自的拿出几根香，点燃，插在两座并排的墓碑之前。

　　槐树妖眼神复杂的转头望向淡漠的林枕寒，两行泪水，溢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