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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世相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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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歇息时,允逸枕着手臂,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
直到现在,她的脑子里还是一锅乱粥,全然理不出个头绪来。她做这一行许多人,被同行奉为盗仙,接过无数委托。每回行动之前,她都会仔细思索,力图不留下任何可能让自己有差池的漏洞,可这一回……
这一次的委托,从头到为她都没弄明白。首先是吴六,这个人先是出手救了她一命,而后站在恩人的立场上让她无法推脱他的要求。这也是她头一回接下这没头没尾的委托。从前为人盗取物件,哪怕前路艰难,她至少能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而这一回,她到了这样一个远离人间的地方——天宫连阙,仙人云集,她想要在三个月内接近太一宗的宗主,盗得那“七星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换做凡人,她至少还可以考虑用一用“美人计”,但在这无欲无求的仙人面前,自己只怕与白骨骷髅无异吧?
她苦笑一声,坐起身来,双手习惯性地抱住了膝,将头靠在墙上。
其次是陆离,除了知道她在太一宗身份不低外,她对她一无所知。可以肯定的是,陆离认得她的随身玉佩,更因为这玉而将她当作了什么人。这玉是她从小便戴着的,早已忘了是从哪里得来的,也许是买的,也许是什么人送的……陆离要等的自然不会是她,因为她并不认得她,或许她要等的正是这玉佩的上一任主人。只可惜仙人长生不老,凡人却寿数有限,上一任主人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最后,就是那个“她”。
陆离口中一再提及的“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陆离仿佛笃定了她会认得她一般?陆离将她认作了另外一个人,那么“她”认得的其实是玉佩的原主人?她与那个原主人之间又有什么纠葛?
想了半天,脑子仍是一团乱,她抱着脑袋哀叹一声,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说到底,陆离和“她”怎样都与她无关,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将“七星琅”盗出来,好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她对所谓的仙界并无好感,也对成仙半点兴趣也欠奉。与其平平淡淡地修道念经,还不如她这样刺激地生活,纵然短短几十年,却也是值得的。
带着乱七八糟的念想,允逸终于沉沉睡去。再醒来时,乍一睁眼,便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允逸反应极快,呼地一拳便向那人招呼了过去,击中的同时翻身跃起,随时准备应付可能的变故。然而变故没来,却听哎哟一声,那人捂着眼睛连退几步,愤然瞪着她:“小家伙,你怎么打人?!”
“是你?”允逸诧异地扬起眉,但见床前那白衣红纹、狼狈捂着眼的女子,不是昨天为她做测试的人还有谁:“你叫谁小家伙?”这家伙看起来比她还小一点,居然张口闭口叫人小家伙,占人便宜?
那人捂着眼睛没好气地道:“你这小家伙,姐姐我怎么看也比你大了几百岁,不叫你小家伙叫什么?”
几百岁……看来仙人果然不老不死,容颜常驻:“我叫允逸。”
那人无视她话中的意思,兀自道:“姐姐法号虚执,你现下还未正式入门,不好排辈分,叫我一声姐姐便是。”她挤了挤眼睛:“姐姐不嫌你小的。”
面对她的调戏,允逸心中只感好笑。想她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只有她占旁人的便宜,何曾轮到别人来占她便宜了?
“姐姐,”她嘴上不输人:“我也不嫌你老。”
虚执眼中闪过趣色:“小家伙,你倒有些意思,姐姐昨天果然没有看走眼。不过姐姐可想不到,你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允逸道:“你们将我当成了什么人?”
“怎么,你还不知道?”虚执奇道:“陆离师伯昨日不是带了你去见宗主了么?”
“陆离要我见的人是宗主?”允逸诧异不已:“宗主怎会见我这个新入门的弟子?”
“看来你果真没有见到宗主,”虚执口中啧啧有声:“这么说清远清昀两人说得没错了,宗主真的不肯见你?”
允逸实在想不到,陆离要带她见的人就是太一宗主。她来此界的目的正是从这太一宗主身上盗取“七星琅”,如今与她扯上关系,或许正是她此行的转机。
“我不明白,陆离为何非要我见宗主不可?我与宗主究竟有何关系?”允逸想到那位宗主,心中就堵得慌。谁知道玉佩的前主人与他有什么恩怨情仇,总觉得这其中的关系相当的不简单。
“师伯没有告诉你么?”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虚执道:“看来师伯是急着回去劝服宗主了。也罢,告诉你也是无妨。这件事在仙界可是流传已久的美谈,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间住着一位叫做陆吾的琴师,他的琴弹得极好,据说弹琴的时候,连百鸟都会飞落下来,静静聆听他的弹奏。他的名气传得很广,许多人闻风而来,想请他弹奏琴曲。可他淡泊名利,只为听得懂他的人弹琴,看不上眼的,纵然许以荣华富贵,他亦不屑一顾。”
“好啊,好一个琴师!”允逸一向欣赏这一类人,心中已禁不住浮想联翩,想象许多年前那位琴师的高雅风姿。
虚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啊,确实是‘好一个琴师’。这位琴师在一次外出之时,无意中救了一名叫做离朱的太一宗弟子。离朱感激他的相救之恩,又倾慕他离世脱俗的琴心,渐渐地他倾心。而陆吾也将离朱引为知己,两人最终相爱。”
“离朱……”她记得太一宗的宗主就叫这个名字,原来这太一宗主竟是个女子。
“这相爱的两人一为仙,一为人,却不顾一切阻碍,执意厮守在一起。离朱的师傅曾阻止过他们,却终是拗不过两人坚定的感情,由他们去了。可是纵然他们再怎样相爱,也终究争不过时间。过了几十年,陆吾渐渐老去,最后寿终正寝。”
允逸奇道:“那陆吾要与离朱厮守,却为何不去修仙?若他修得仙道,不就能长生不死了么?”
“他们自也这样想过,可谁知陆吾竟是千年难遇的绝仙之体。你也知道,大凡人类,体内都具仙脉,只是大小不同。而陆吾的体内,却是没有仙脉的。”
允逸蹙眉道:“那岂非可惜了。两人以琴相交,天造地设,却不能厮守,当真令人惋惜。”
“你倒不必为他们担心,陆吾临死之前,离朱在他灵魂之中烙下刻印,将今生所有的记忆都封存在灵魂中,无论陆吾轮回几世,都会因为那个刻印的引导而来到东皇山寻找离朱。”
允逸感叹一声,道:“那他来了没有?”
“自然来了。到如今,陆吾的转世已来了八次,这是第九次。”虚执含笑看着允逸。
“确实是个很动人的爱情故事,”允逸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挂在脖子上的玉又开始发热:“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十世都是陆吾来找离朱,而不是离朱去找陆吾?离朱是仙,要找出陆吾的转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虚执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仿佛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莫非你不知道,成仙之人,除了接引弟子外,是不许到人间走动的么?”
允逸自是没有听过,因为陆离什么也不曾告诉过她:“若是如此,当年离朱又是如何遇到陆吾的?”
“这……当年似乎有什么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虚执皱起了眉。
“她们既然都不顾规矩地相爱了,这不许到人间走动的规定又算什么?”允逸摇了摇头:“若离朱真的爱他,早已不顾一切地到人间寻他去了。这样无边无际的等待,岂不是更加难过?”
虚执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这个姐姐我可真不知道,若你想弄明白,不妨亲自去问问她。”
“问谁?”允逸愕然。
“问离朱啊,”虚执笑道:“也就是现在的太一宗主。”
允逸嘴角微微抽动:“我去问她做什么?”去问太一宗主这种问题,不被她赶出门派才怪。
“或许等你见了她,想起一切后,就什么都明白了。”虚执抱臂身前:“说到底,这都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外人哪里知道个中原由。”
允逸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么?因为那个刻印,陆吾的转世只要见到了离朱,便会立时想起前生种种。”
“等等……你的意思是……”
“姐姐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么?”虚执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笑吟吟地道:“你就是陆吾的第十世,小家伙。”
心中震惊太甚,以至于连虚执占她便宜的事允逸都无暇计较:“这不可能……你凭什么肯定我就是陆吾的转世?”
“那块玉啊,”虚执理所当然地道:“那是宗主送与陆吾的,除了陆吾转世,决计不会认他人为主。而我在东皇山顶测试你之际,它却主动为你防备,可见你就是它的主人,也就是陆吾的转世。”
“原来如此……”陆离便是因此而认定她是陆吾转世的么?
见允逸脸色变化万千,虚执也不去打扰她,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
允逸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会是那个琴师的转世,这其中的关系,想一想就觉得怪异非常。她下意识地问道:“那陆离是……”
“陆离师伯是宗主与陆吾的女儿。”虚执有问必答。
允逸神色更加古怪:“哪一世的?”
“自然是第一世。”
得了,这下不但有个老婆,连女儿都有了。她这个孤家寡人突然间就拖家带口起来,她怎么想都觉得不自在。
不对……她如果是陆吾转世,又怎会是个女子?
她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虚执答道:“六道轮回之事本就难以预测,别说是女子,就算是狼虫虎豹,亦不是不可能。”
虚执言之凿凿,允逸一时之间也找不出理由来反对。此刻她心中乱得很,千思万绪之中,只有一件事情再清楚不过——她决计不想做那个陆吾的转世。
“可是……我若是个女子,还怎么与她在一起?你不觉得……很古怪么?”
虚执淡淡一笑:“你们都爱了十世,还在乎这些皮相么?你是男也好,是女也罢,哪怕是草木虫蛇,只要心没有变,一样可以继续厮守。”
问题就在于,她的心此刻在强烈地抗拒地变成那个人的转世。她是允逸,并不是什么陆吾,想到她可能会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变成另外一个人,允逸就浑身不舒服。
这个故事美是美,但是放在自己身上可就不怎么痛快了。一世一世地去找一个可能想不起的人,想想都累得紧,她最爱的是自由,可不是什么太一宗主。这个地方太过危险,她还是趁早盗了“七星琅”离开为妙。
主意已定,她恢复了镇定,向虚执露出笑容:“姐姐你这一大早地跑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么?”
“这些是小家伙你要我说的,可不是我自己要告诉你的。”虚执眨了眨眼:“陆离师伯一早便托我过来看你,带你熟悉熟悉太一宗,顺便到狄曲师伯祖那里报到。”
熟悉环境正是此刻她迫切要做的事,有人主动帮忙,她自是乐意非常。至于什么转世什么记忆……此刻还不及她那个委托重要。等她盗了“七星琅”偷溜回人间,谁还管什么离朱离碧?
想到此处,她一跃而起,精神奕奕地道:“还等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