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月》记川溯影

5、第二章.浮世之影（2）

　　“拜托，这种以讹传讹的事别来问我好吧……我敢说你一定是奇幻小说看多了，连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捏到一块儿去……”
　　到了中午，当路梓遥在自认为适当的场合，适当的时机，“不经意”地“随口”提到了那则轶闻和叶瑾十年前的旧事时，叶瑾向路梓遥相反的方向偏过头，语气很是不以为然。
　　“可是这样的巧合，明明就很——”
　　“停！”叶瑾打断了路梓遥未说完的话，“好吧，你有没有想过十年前那件事有可能是那几个家伙为了逃课编出来的故事呢？至于去年马龙那事情，其实不止我们班，整个学校里也有不少人对他怀有敌意，没准是哪个人为了报复他而做了什么手脚吧——虽然方法我是不太清楚了。这两件事只是恰巧发生在我被打之后罢了，虽然看这种人遭殃倒是让我心情舒畅，可这些事和我都没有关系。”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我们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那些东西只存在于你喜欢的奇幻小说里面。”叶瑾将偏向一侧的头转回来，半眯着眼，面向路梓遥的一张脸显得有些不快，“其实挨打这种事不算什么好话题吧，这次看在是你问出来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要是以后再提起来的话，别怪我好好‘赞美’n年前你发达的泪腺哦。”
　　“啊，抱歉抱歉，以后我再也不提了……”路梓遥连忙道歉。
　　其实这抱歉的心情里，或许也隐隐夹杂着一丝失望吧。
　　看似脱离常规的事件，只是这样简单的说明，就能将它牵回寻常生活的轨迹中呢。少年的心里这样感慨着。

　　至于下午发生的事情，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让路梓遥意外的是，果然有几个女生借着和他搭话的机会，“偶然问起”他是不是认识叶瑾，他几乎都以“小学同学”这四个字一语盖过了。倒是身旁的莫潇然完全不以为意，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然而有一件事却让路梓遥稍微有些在意。
　　那是在某节自习课上，莫潇然借了路梓瑶的数学笔记抄重点——之前上课的时候，他在书桌下面翻看最新连载的小说。
　　“你就不能把看小说推到现在，上课时好好听吗……”路梓遥一面在书包里找书，一面抱怨着。
　　“但是中午买回来之后实在等不及看了啊，呵呵，谢啦……”莫潇然尴尬地笑笑。他接过书，轻轻碰了一下前面的女生，“夏汐，你的红笔借我用下吧，谢啦！”
　　“哎？”前面的女生回过头，露出素净的面庞，她秀丽的长发斜束起来，柔顺地在胸前垂下。只是，此时她的神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讶异。
　　“要借干嘛不问你同桌去借啊？非得死缠烂打我们夏汐，上学期那事儿你不吸取教训，还没死心啊？！”夏汐还没开口，她同桌的短发女生却回过头来一句抢白，声音透着几分不善。
　　“可是他的红笔他正在用啊。”莫潇然指着旁边——路梓遥方才正对照着答案用红笔在试题上勾抹，他听到短发女生生硬的语气，也诧异地抬起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啊，你刚说什么不吸取教训？我就借根红笔而已，这都哪跟哪啊？”莫潇然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反问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红笔你前后左右跟谁借不好非得跟夏汐借，上学期期末的事你还没……唔……”短发女生话音未落，那个叫夏汐的长发女生赶忙伸出右手捂上了她的嘴。夏汐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她瞪了短发女生一眼，松开手，短发女生看了看坐在身后的路梓遥，似乎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不说话了。
　　夏汐将红笔递给莫潇然，又将目光转向路梓遥，“晓卉说话心直口快的，倒让你们见笑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接着，她转头看向莫潇然，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其实当上学期的事没有发生也是最好了，比较不尴尬，那么就这样吧。”
　　然而，相比夏汐，莫潇然却是一脸茫然，“什么上学期的事，夏汐，你说的话，到底是……？”
　　他正想要询问缘由，夏汐却直接回过头去，冷冷抛下一句，“我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你要想开什么玩笑，还是请找别人吧。”
　　莫潇然只得作罢，只是仍一脸茫然的样子，仿佛在苦恼着什么。
　　路梓遥碰了碰他，小声问道，“你该不会是……上学期对夏汐告白过吧？”
　　“别瞎说。”莫潇然连忙反驳，“夏汐人是很不错，可我对她充其量就停留在有好感的程度啊，她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过是想借点东西而已，生气都生得莫名其妙的……”
　　路梓遥感到有点疑惑——听了前桌安晓卉那番话，自然而然觉得告白被拒是最好的解释吧。然而莫潇然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他思索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看夏汐方才的样子，要是现在问她一定会生气的吧。况且这事儿本来也和我无关。算了算了，还是先做题吧。”路梓遥这样想着。
　　及至下课铃声响起，莫潇然和安晓卉几乎同时起身。两人对视了对方一眼，紧接着双双撇过头去——
　　“——哼！”
　　接着，两个人先后走出了教室。留下路梓遥和夏汐分别呆在各自的座位上。
　　路梓遥看着夏汐侧身而坐。她此时正抬起左手，在阳光下端详着手上的一物出神——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戴在夏汐左手上，戒指的式样算不上名贵，也没有任何宝石镶嵌，只是其上似乎雕刻着一些精细的纹路。
　　然而，夏汐的目光又似游离物外——她似乎并不是盯着那枚戒指，而是将目光透过戒指，投向某一段遥远的回忆。
　　“这枚戒指，是……？”
　　路梓遥的问话将夏汐的思绪从短暂的失神中唤回，她回过头，伸出左手来，“你问这个？”
　　“嗯，是啊。”路梓遥点头，这次他看清了戒指上繁复的纹路——精致的花藤从戒指的两侧缠绕开来，在中间绞成一股，一朵镂空的雕花便在其间绽开，四片花瓣形如风车，倒似乎有风吹过，就会旋转起来似的。
　　“高中生会戴着戒指来上课，很奇怪吧？”夏汐仿佛知晓路梓遥的疑惑，和善地微笑着。
　　“这个指环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其实值不了几个钱的，只是戴在手上，就仿佛家人在身边似的。好在明辉这方面的校规不严……”
　　“你也是离家自己来枫华市上学的？”
　　“……嗯，算是吧。”少女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回答道。
　　“其实……也不算是自己在这儿，我寄宿在一个远房姐姐家。”
　　“这样啊，有亲人作伴也挺不错的呢，尤其是年龄相近的话，会比较有共同语言吧。”
　　“唉，她呀……”一瞬间夏汐显得微微有些愁眉苦脸，仿佛开口就会是一连串抱怨似的，然而终还是欲言又止，尴尬地笑笑，“算啦算啦，来说说你的事吧，你刚才说我‘也是自己来这边上学’，那么你是自己来枫华市的咯？”
　　“嗯，好在有个在这边的朋友照应着，转学也相对顺利一些。”
　　“我没猜错的话，是叶瑾吧？”
　　“嗯，是啊。”
　　“哦。”
　　“……”
　　“……”

　　“你不多问？”过了一会儿，路梓遥见夏汐不说话，显得微微有些惊讶——就连夏汐的同桌安晓卉也在上节下课时对“认识叶瑾”这个话题继续刨根究底来着。
　　“喂……你该不会认为，所有女生都那么八卦吧……”夏汐沉下脸来。
　　“啊，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了……”
　　“没事。”夏汐看着路梓遥马上道歉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倒是你这么快和我道歉，反而显得我很小气似的……”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上课咯，回头再聊吧。”夏汐打算转过身去。
　　“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夏汐转身问道。
　　“放学回家或者出门的时候，戒指还是收起来比较好哦。戴着它的话，万一被贼盯上就难办了。”
　　“嗯，多谢提醒啦，我会考虑的。”夏汐转回自己的书桌前，向路梓遥示意似的挥了挥左手。

　　（3）
　　“这个时间段，还真是出乎意料地拥堵呢。”
　　不知不觉已到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的人和车都开始多起来，路梓遥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看着一度几乎陷入拥塞的车流，在心中感慨着。
　　他回想起之前叶瑾的短信——
　　【放学后学生会有些工作要办，就没办法陪你去采购了。实在抱歉。】
　　学生会的工作还真是够忙的啊，开学第一天就有事……不过反过来想，也许正是因为刚开学才会很忙吧。少年的心里这样想着，在手机键盘上敲下“毕竟是公务嘛，你忙你的吧，采购的问题我自己解决就好”这样的字眼。
　　不过，一想到前一天晚上列出来的需要采购的日用品清单，那样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的东西，要是买全的话，光凭自己能不能拎回去都不一定，少年就不由得叹气起来。
　　“唉，真麻烦啊……”
　　他叹气的话音还未落，抬起头却刚好看到将要乘坐的公交车连续三辆一起向着前方站满了人的车站驶去。
　　要是这三辆都赶不上的话，绝对会多等上很久。他不由得收起了游离的思绪，拔腿向车站飞奔起来。
　　“等等……等一下……”

　　学生会室。
　　悠扬的笛乐声响起，姬明雪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是一条未读短信，发信人是叶瑾。
　　【临时家中有些事要处理，耽误工作实在抱歉，我负责的部分我会明天早些时候来补上的。】
　　她此时正坐在一张办公桌旁，桌上放着一摞表单。她的身旁，一名少女正襟危坐，及肩的垂发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出淡淡的紫色，衬托着精致如陶瓷般的面庞。少女转过头，向姬明雪投去探询的目光。
　　“哎，这种含混的理由，还真是他的风格……”姬明雪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羽情我们就不用等叶瑾了。他说家里有事，就不过来了。分内的文件他会明天一早来补上。”
　　少女点点头，“他说会补上的工作，目前为止还没有过失言的。”
　　她的声音清泠而冰冷，似乎并不是凭借情感，而只是以经验下了一个定义。这声音与她精致如人偶般的脸正相配。这个少女——凌羽情，是初三转到明辉来的，仅一年的时间，就以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成为了学生会长助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姬明雪简短地回了一个“好”字，接着阖上手机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那我们开始吧。”
　　“好的，会长。”

　　与此同时，黑衣的少年左手将包反背在身后，右插进裤袋，从学校偏门走了出去。
　　他的双眼在额前的碎发之下，显得平静而淡漠，与十分钟之前的神情相比，简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当时，在收到某条短信之后，他默默地阖上手机，仿佛要捏碎一般地攥紧，碎发下的目光阴桀而冷厉。
　　叶瑾自偏门走出学校，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他的身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启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叶瑾七拐八拐走进偏僻的巷子，人流渐渐稀疏起来。身后的黑色轿车停下，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高大男子打开车门，向叶瑾走去。
　　然而，叶瑾却全然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甚至于步速没有丝毫减缓。
　　男子不由显得有些尴尬，他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叶瑾身后，焦急地说道，“少主，大事不好，今天下午枢灵院被盗，包括赤龙麟在内的十几件宝物都失窃了！”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就是这件事啊。”
　　不同于男子的焦躁，叶瑾听罢神色如常，他脚步不停，右手拿出手机，很快地按了几个键，接着将持手机的右手回伸到男子面前。
　　男子向手机屏幕上看去，上面正显示着一条短信。
　　【已在西十三区废楼人赃并获，灵物法器一件不少，窃贼一并带回。】
　　这条短信署名为“黎青”，而收信时间在大约半小时以前。
　　男子不由得面露震惊的神色——从发现失窃以来，不过几个小时，竟在他汇报之前就已经解决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师傅白先生去做吧，我们部并不擅长拷问的事情。”叶瑾收回手机，继续往前走，并不回头看身后的男子一眼。然而男子依然在身后亦步亦趋。
　　“少、少主……”
　　“怎么？莫不是想跟到我家里，等我做晚餐好好招待么？”叶瑾用调侃般的语气说道。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男子，嘴角牵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然而男子却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叶瑾的语气和表情虽然似乎漫不经心，然而他的眼神却透着凛冽的寒意——这几乎就是杀人者的眼神。
　　“一早就订好的规矩，我做好分内之事，你们绝不干预我的日常生活，看样子，你并没有听进去呢……”
　　“属……属下知罪……”男子身后的冷汗涔涔而下，“只是宗主托我给您带个话，让您别忘了今晚的家宴……”
　　“家宴……”少年脸上冰冷的怒意淡了下来，转为一种似恼怒又似嘲讽的复杂神色，“他竟然还将那叫作‘家宴’？不过是推杯换盏的名利交易场罢了，自从母亲……”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叶瑾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拇指在键盘上轻盈地飞舞着。他跳过会长和路梓遥的回信，将男子的那条短信与之前黎青的几条短信删掉，直到在一条发信人为“叶步尘”的短信映入眼帘，他按下删除键，然而在“是否删除此条信息”的提示语出现时，他的手指却停了下来。
　　过了近半分钟的时间，他终还是摇了摇头，按下了“否”。
　　他回转身去，做了决定。
　　“走吧，带我赴宴。”
　　“是，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