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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四枚铜钱 醉生梦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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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图皮相,和只贪图皮相,这是天差地别的原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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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头张望,车似是停在了一片灯火阑珊处。
这大晚上的,要不是那花街柳陌,怎能有如此明媚的街巷。我大乐:“梁爷这是要请我喝花酒不成?呃,你可得赶紧给我讲讲这花酒的规矩,我怕……”丢你的份。
后头小半句,教我家债主生生吞了去,过了会儿,小仙晕晕忽忽时他竟开口叱上了:“不着调也不挑个时候,有饿着肚子喝花酒的么?一会再揉肚子。”
我是被训大的么!
呃,不过,说得倒是在理,我无话可说点点头:“说的是,饱肚了再逛不迟,不迟,呵呵。”
不是那花街,想来便是个吃东西的地方,我正暗吞口水,脑门又被叩一下。
我皱眉抚着脑门子被提下了车,尚不及抱怨,却听见四喜在说:“爷,哪有让您自己提钱袋子的道理,好一麻袋呢,我和三元俩人跟着,保证一边躲得老远,该付账的时候付账。四喜我是那没眼色的人?”
这损孩子,一派忠心模样,是个外人就得被糊弄过去。
梁颂哼笑:“你俩少来,爷我身上又不是没银子。”
三元使一眼色,四喜教他给拽一边去了。
我习惯了他俩的瞎扯胡闹,但见那街口竖着块牌子,只管指着上头书的“少年会所”四字,问:“这是个什么地方?和方才那个沙少年沙财主,有些什么关系?”
梁颂一把拽过我,拉了就冲那个街口走:“赶紧的,先喝上馄饨再说不迟。”兴冲冲很没有白天的稳重,倒似个少年人。
他瞧着比我还饿些。
所谓“少年会所”,实是条夜市。怨不得我胡说八道,这些个摆摊的也是真舍得油钱,这街上的灯火,实在比画上的青楼楚馆更通明。
街巷上甚热闹,有人穿着彩衣华服当街起舞,有人喝多了,走着几步一个趔趄。
要我昨儿来得再晚些,又在这个地方降落,都得怀疑自己到错了地方,凡间这是遭什么难了?
月出笙歌起,一个个看着过得比咱神仙还逍遥,街市上繁荣得一塌糊涂,哪里有点萧条的影子。
咳,如今见怪不怪了,今日在小仙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哪一点不出人意料。
大事没个着落,反摊了个财主作情郎。阿思往日曾经预言,说我将来保准是个重色轻友的主,那年的我颇不以为然。
直到这当口,我才想起善财来,这等假公济私的事,有工夫少不得要同他知会下。我琢磨的是,多个人知道,将来赵公明但凡责难,好歹多个人替我担待着。
善财隔三岔五的有个把相好的小仙娥眉来眼去,人从不藏着掖着。上回苏二给我写了那首隐晦的情诗,我没当回事,不过晚了两日告诉善财,结果竟被骂了不够义气;想如今这事,若不早早招来,只恐怕善财要同我翻脸。
阿思还说过我将来情路坎坷。阿思料事总是有些神通,常能应验个七八。此刻我只盼着,这事儿上,阿思料的,正是她那不灵光的二三。
这馄饨摊足够不伦不类,梁颂领我在这摊前坐下,摊旁有几个抱着琴唱曲的,正唱什么“月若无恨月长圆……”。我虽的确不经什么世面,还是打心底里纳了闷:世间竟有那么幽怨惆怅的馄饨摊?
摊上立了个美人,想是这馄饨摊的老板娘,也同着琴师一道哼唱,很是不务正业。这美人,美则美矣,然那身绫罗,却穿得有些不知所谓。
怎么个形容?这么比方罢,梁颂的宅子是招贼惦记,窈窕的别馆是怕贼惦记,可眼前这美人,这身衣裳穿得,她看着有点儿……呃,惦记贼。
恨不能把钱都堆身上现了算,生怕人小贼不惦记她,嗯,就这个味儿。
我将这惦记贼的美人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她也毫不客气回瞪,眼神泼辣。
愣把我给望怯了,她才厉声道:“梁爷,您不地道啊,有了相好也不知会酒娘我一声儿。”俏脸盘却是笑着的。
梁颂也不客气,坐着摸了把我的脑袋,嘱咐那酒娘:“先烫两碗馄饨来。我这不是知会来了么,喏,这是我家葡萄。”又给我说:“葡萄,这是凉粉街的老大——酒娘。你不是爱吃凉粉?”把我那个臊。
臊的不是他知我爱吃凉粉,臊的是那“我家葡萄”。人前我不好发飙,不配合着他的话扮嫩都不成。
他知我多少事,我现在倒并不觉稀奇,赵公明究竟透了多少底给他,这厮愣是不说,非说他一早思慕了仙子我,不过是我没察觉。
你说这答案欠揍不欠揍,他若不是摊上我这么号糊涂仙,只怕圆都圆说不过来。
糊涂仙也是仙,对付欠揍的俊财主,我自有欠揍的拷问法子,一时半会的急不来。
凉粉街的老大,怎么会开这么个馄饨摊,号的却是个酒字,我正有些莫名。酒娘叉个腰:“喂,我说小葡萄,你咋这模样瞅我呢?你这小眼神,倒好像在瞧一个暴发户。”鼻子里还哼了声。
暴发户!就是它,这词我刚才众里寻它,愣没挖出来,还是她自个儿形容得贴切。
我顾不得那句小葡萄,连连摆手道:“酒娘,您误会,我绝没那个意思。”何苦得罪人呢。
那酒娘又哼一声,却低叹:“穿戴得喜庆热闹些,不过为掩饰心中寂寞,旁人又晓得什么了。唉,花自无心水自闲,今夕是何年,不见那雨连天……”说着说着竟随着摊旁的乐师哼唱起来,还挥下泪几滴。
把我弄得好不尴尬,望眼梁颂,小声问:“咱馄饨吃是不吃了,喂,酒娘这情形……不会是你造的孽罢?”
梁颂抿唇笑而不语,那酒娘却仿佛听到了,忽停下来,斜睨眼梁颂,复而抹泪与我道:“葡萄妹,我在你这二八华年上,还不是同你一样,只贪人一个好皮相,满心以为,自家的情郎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鸟见鸟发呆。可现如今,我再不会贪图什么小白脸了,我的那个人,即便他变成了一个糟老头,我也只爱他那颗沧桑的心。”
得亏馄饨到现在还没入口,不然我可得一口喷出来。
这话和风流那段蔫巴韭菜,倒是异曲同工了。哎哟,明面上是表明她和梁颂无甚干系,可她这话里,又都处处透着不妥,听得小仙我甚别扭。
我还二八华年,还葡萄妹。酒娘她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我却有几千岁摆在那儿,我可比她爱的那颗什么心,沧桑多了。在我跟前卖老,忒不合适。
至于贪图皮相,这个,尽管……我就有这么肤浅,可我们梁颂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难不成就没三分内涵?贪图皮相,和只贪图皮相,这是天差地别的原则问题。
于是我不淡定了,望眼梁颂,凛然与那酒娘道:“酒娘,内什么,我家梁爷,也有一颗沧桑的心。嗯,你哪里就知道了?”说完我也小哼一声。
手上被紧紧攥了把,痛得我差点“哎唷”出声。我转头望梁颂,他脸上无甚异样,可这脸笑,却像是欢喜里,隐隐有悲戚。
心头被他这笑揪了三两下,还未及平复,却见酒娘再叹:“葡萄妹,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哎,你经的世事少,不能明白我的话。男人心呐,你瞧,他再沧桑,半路杀出个你这样花见花开的美娇娘,他还不是一样敌不过?”叹完又掬了把泪,接着哼唱:“谁为谁独守那阴晴圆缺……”
谁为谁独守那阴晴圆缺。
酒娘想是知道许多梁颂的事,憋着挤兑小仙我呢。谁让我是梁颂领来的小相好。
我又瞥眼梁颂,他笑得淡淡,微微低头也不言语。
却怪不得他不言语,是我自己扯上的没谱话题。心中憋气,发作不是,不发也不是。
意欲开口再战,梁颂却凑过来笑我:“又没神仙样了不是?这事犯得着和人争么?”耳朵里是他呵的气,手心里,他的手指头正挠圈圈。
梁颂有手段,我被他这一呵一挠,挠得心猿意马,一口气竟真憋了回去,再说不出句争辩的话来,只敲打了碗筷催促:“酒娘,你那馄饨几时烫得?”
酒娘脸上扬着股子挤兑完小狐狸精的得意,喊道:“葡萄妹饿了?这就来啦。”
眼前全是梁颂那抹似悲似喜的笑,心中思虑重重,哪还顾得逞这一时的嘴上快活。烫呼呼的馄饨,呼噜呼噜喝下下半碗,才打碗里抬起半个头。
小仙我皮子厚,到嘴的好吃食,不会因为旁的人说了两句就撒手打退堂鼓。就着周遭的歌声,试着扯开话题:“梁颂,这条街也忒歌舞升平了些吧?不然你给我讲讲沙财主?”
梁颂不及开口,酒娘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摆了一小坛酒,俩杯子,伸过来:“梁爷,你头回带了相好来,总算也是难得。你家葡萄妹可能饮酒?酒娘我请你俩喝一坛子的。这酒你在我这儿喝了好些年,如今酒娘我再给您斟一回,但愿是最后一回。”
梁颂随口谢了声,挪过一杯子到我面前:“要不要试?这东西还不错。”
我问:“怎么个不错法,能让你喝好些年?”说完取过那酒坛子,指着坛子一字一字的念:“醉生梦死。”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