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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枚铜钱 鬼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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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玉龙寒,千树梨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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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进屋的时候,风流那个活宝,正捧了肚子作戏。
“你俩上哪儿玩去了,天黑了才惦记着回?把哥饿得哟……”撇下我们自个儿回来的人,全然忘了下午在窈窕别馆前院,他那瞅直了眼的没脸情境,倒好意思倒打一耙。
真有比我还不怕丢人的神仙,我趁着四下无别人,冷笑着故意问一旁:“梁颂,你的人,这是短了风流吃,还是短了风流喝了?我一早就提醒你,风流邪神你可万万怠慢不得,你还是当句耳边吹过的玩笑话。吃亏时可别怨我没提醒。”
梁颂笑吟吟:“在下谨记,谨记。”
风流再不嚷嚷要吃的,却将一张粉面凑将过来:“表妹,你昨儿来了住的哪儿?哥在西厢转了好几圈,愣没见着你的客房。”
我没吱声,低了头,用鞋底搓地玩。
梁颂也不说句话。
甭管自号的还是钦封的,就算犯了事,他风流邪神终究是个有头脸有名号的神仙,下界的待遇与我大不相同,这还用得在我跟前显摆么?
问得我好生难堪。
风流见我不接茬,并没大在意,只展了双臂展示他身上锦袍:“怎样?哥扮财主像,还是扮个书生更像?”显见得是梁颂的袍子,梁颂比风流身形高大些,看着未免有些宽大。
其实他这样子可不就是个提龙架鸟的风流子弟,但我偏不愿教他得意。
围他正转一圈,又反转一圈,关子卖得足足,方才嘿了声:“倒像财主家的远房亲戚。”
我没告诉他能有新衣裳穿的事,梁颂亲自领的我去,这事我比他风流有面子,心中的难堪又立马好了几成。
梁颂可真是一号人物,我还得拿了他,同风流攀比。
风流指指我身上善财的男装:“哥这身不合适,你的就合适了?”又扯我的袖子:“哥认得善财,别的不论,单说打架,他就不是哥的对手。他可比不上表妹夫。”
他显见得是独个呆了一下午,太过百无聊赖,这就又胡扯上了。
都懒得同他辩,听到“打架”,我才狠狠瞪了他一眼。
风流被我瞪了,凑过来讨好问别的:“表妹,你告诉哥,下午那别馆,你可曾查探到什么?”
好奇心那么盛你刚跑什么跑:“能查到什么,那是个麻将馆,玩了一下午,又去瞧了趟盐市。”
梁颂催促着吃饭。
我勾勾手招呼风流步入那用餐的花厅:“来来来。”熟门熟路。
风流在后头摇头晃脑:“表妹,说你才下来一天哥还真不信,你别说,在咱表妹夫这宅子里,你还怪有主人相。”
只能用个扇子使劲捅风流的胳膊,让这厮闭嘴:“要想听我说正事,能不能不鬼扯这些没影没边的。要听我不会自己编。”
梁颂就在后头,没瞥清他的神色。
我总觉不大踏实,风流这厮老毛病又犯了,似总想在我和梁颂之间扯出点什么事来。
把子虚乌有,愣生生扯成风流事,这不就是他这些年最热衷的?
痴心妄想啊他这是。
我是赵公明帐下的见习小女仙,梁颂是上头有人前途无量的明日之星,哪个也不是任凭他耍弄的寻常人。
退一万步,即便我小仙我开了情窦对人小财主的美色多有垂涎,可你瞧瞧这座空宅,人那份痴心劲,是你我这般人物能左右了的么。
不过,如今我哪来的工夫照应这个,且由得风流蹦跶胡闹,有他铩羽而归的日子。
凡间确是个吃货的天堂,早晨有小金鱼包子(虽然我为了装样没吃上),街市上有烧饼,中午有馆子,麻将馆里还听了一耳朵的小馄饨杏仁糕(虽然我又为了装样没吃上),这会儿又开吃了。
可我没心没肺过了一天,望着眼前这桌子菜,心头忽惦记上那些挤购米面食盐的凡人,竟有些难以下咽。
凡人的日子,当真不似我想象中那般天真烂漫,他们眼前触碰到的真假难辨的现实,这般粗粝默然。
老翁的那尺红布,斗鸡眼的那袋巴豆,张麻子那只将被拍扁搓圆的馒头,胡子那保命的药方子……即便是生如草芥,那些人依然保留着些许期盼,卑微热忱。
我也就是难得,有这么点矫情。
瞧我不动筷子,梁颂探过来爪子直敲桌面,问:“怎的不吃?”猛抬头才见着眼前就是他的脑袋。
我回过神,挠头傻笑:“啊,没事没事。见了这一桌子珍馐美味,想起市场上那些场景,恍若隔世啊。我想起这趟差事遥遥无期,也不知能不能成事,心中很有几分惭愧。”说完瞟了眼风流,恶狠狠地。
风流果真不好意思笑:“哎哟,不想表妹是这样的心怀众生。你这究竟是打算寒碜哥呢,还是想替哥把这罪责一肩扛了?”他又擦上汗了。
喂,这衣裳可是梁颂的。我蹙眉对他行了个斜视礼。
难得悲天悯人一回,没能催出点悲怆小情怀来,被他那么一说,倒立马显小家子气了。
梁颂很懂得圆场:“此处的事情,终能有个了结。虽说用不了入冬,却也急不来。那么着急回去么?”
我哪里会不懂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这两日,纵是我里边忽生出颗发奋的心,一时间,我却哪来的能耐扮那覆雨翻云的救世主。
可梁颂这番宽心话,还是让我心生几分感动。
我伸过脑袋小声:“我想到那些冬装,想着日子没个头,是真的怵。”
梁颂神情间颇有些不自在,还是轻轻道与我:“一夜玉龙寒,千树梨花老,凡间雪景,却是比这春.色更胜。不是非逼你留,我是想,若是此间大事已了,难道赵爷会催了你回?”
听得我身子僵直了半瞬。
四千年前,赵公明告诉我,我是他打道上拣来的小仙时,曾交给我一方丝帕。
帕间所绘,正是幅凡间的雪景图。帕上的题字,恰是梁颂口中所诵那两句。
一夜玉龙寒,千树梨花老。
赵公明言,这丝帕原是我的襁褓中唯一的物件。
我藏了它四千年。
瞧了四千年,自然对凡间独有的雪景,更生出许多期盼。龙王我见过,龙王伤风打完嚏喷,却不知人间是怎样一个白茫茫。
这丝帕并无落款,我却仍幻想它与我的身世,多少有些干系。琢磨着这东西甚是宝贵,没准哪天还能凭它,认上个亲戚什么的。孤苦伶仃的小仙我,好歹也得个亲人。
每每掏出来看过,又小心翼翼收起。
此番下凡,我不曾带它,那是怕丢了不好找。
惊得心都流汗,赵公明怎么连这个都说了,是他忒事无巨细,还是这梁颂……与我的身世线索,有着什么样的干系?
又或许,人家那么热心要带我赏雪景,只是可怜小仙我生世孤苦?
我不淡定了。开口询问,会不会弄巧成拙?
这样的事,得寻个适当良机,才好相问。
素来没心没肺,只有这点好。
想起即便没那么些弯弯绕的线索,到时若能拜托梁颂撺掇一番,使赵公明容我撒开了玩,这将是怎样无忧无虑的悠闲假日。我心中便立时不再纠缠那两句诗了。
抹了抹眼角,压抑心中激荡,怪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真的么,太好了。”答得无限欢喜。
风流在旁没大听明白,嚷嚷上了:“就这么点吃饭时间都耐不得,非当着哥窃窃耳语?你俩什么私语不能夜半说,哥又不会一路听壁脚。这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么你们?”
“噗嗤”,我嗖地抬头瞧,又是三元,站一旁正乐。
梁颂也不数落,反而定了神望着我。仿佛刚是我得罪了他,风流才是那为他出气解恨的恩人。
他总能把笑意藏个若有似无,可纵是这别别扭扭的神情,仍是让我又一次,腾地红了脸。
一颗心漏跳了半个扑通,愣是换了口气才缓了过来。
周遭安静,他目不转睛,我仿佛听得见,胸腔里头那心怦怦怦地,跳得很大声。我觉得梁颂都没准能听见。
娘的,真丢人。
风流下午见窈窕时,不过也就我如今这丢人相。
玉帝和赵公明,个个所托非人,派了这么俩不见世面的色胚下凡不过十二个时辰,已然坍足神仙台面。
瞧着人家外头有皮相,里边有深情,这才两天,我就……
阿思若在,我必定被她笑死。
若真对梁颂起了歪念头……呃,倒不是怵什么天条,可这,岂不正中邪神下怀?
万万不可,断断不能。
眼前这俩,一个等着瞧白戏,一个摸不清路数,正愁无人解围,四喜急匆匆跑进来,凑着梁颂耳边嘀咕了好些,那厮这回声音忒小,只听得见“盐”、“窈窕”之类。
这么热络,白天才见,大晚上的饭还没用完,人麻将搭子又找来了。
有事找,可这盐……她那儿那么些好吃好喝的,家里头也断盐也得寻趟梁颂?
这姑娘够娇的。这么说来,他俩这关系,那可非同小可。
下午那声“稀客”,想来压根是演给我和风流瞧的。
梁颂搁下筷子,话却是对着我说的:“我出趟门……”
你出门用得向我报备么?神色还挺为难。
“去呗去呗,让人等着急了。”我不假思索地使劲挥手。
我是天上轻飘飘的小神仙。
他眼睛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小仙我细掂量,就算有朝一日握在手,我能用它来干嘛?
其实他笑得并不异样,是我自己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