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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能走多远 ...


  •   顾璟霄的伤并不重,岭台又多的是治疗外伤的好药,住在客栈虽然多有不便,但是盘缠带的足,补养的东西也都能买得到。因此几天之后,顾璟霄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在他暗自琢磨着是在岭台再拖两天还是出发去耀县的时候,被打发回淮阳的端午回来了,还带来了李家大少爷的一封书信。
      “我追着他们回到淮阳的时候,老爷已经回府了,”端午面对着两双亮闪闪的眼睛,颇有点儿受宠若惊,“李府大少爷也回去了。酒行被封了,听说罗会长和几位行董老爷被监察使大人请到驿馆去问话。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爹身体还好?”顾璟霄最怕的就是这个。顾洪到底也是中年人了,身体再好也比不得年轻人,被困在里面几天也不知遭了什么罪,身体也不知吃得消吃不消。
      “夫人请了郎中来看过,说老爷有些着凉,得静养几天。”端午想了想,又说:“我没敢跟老爷夫人说少爷你受了伤,只说也着了凉。夫人还让我多带了些盘缠过来,说不急着回来,让少爷养好了身体再动身。”
      顾璟霄吊着的心落回原处,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问顾家的情况了。微带歉意地看向一旁的李新荷,李新荷却不怎么在意地听着他们说话,手里捏着那封很简短的信,一脸放松的表情。
      “李少还说什么了?”顾璟霄又问端午,“你去李府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李老爷没见着,大少爷看起来忙得很,”端午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有点儿着急地挠了挠头,“二少爷也忙,听说也几天没回家了。没见着。”
      “我二哥?”李新荷奇道:“他忙什么?”
      “听说是跟着监察使大人办事呢,具体忙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李新荷觉得这个说法十分稀奇。但是不管怎么说,李明禧也算是在忙正经事。总比守着酒窖继续发呆或者天天守着颜氏听数落要好。李新荷看看手里的信,信里也说家中无事,让她不要担心。似乎……真的不需要她做什么了。
      顾璟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没事,那咱们今天就去耀县吧,去看看陈记酒坊。说起来,除了时意坊,我还从来没见过别人家的酒坊呢。”

      耀县不大,问了两次路便找到了西南偏街上的陈记酒坊。
      临街的店面不大,摆放着七八套桌椅,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满满当当摆着清一色的粗瓷小酒坛。酒坛上贴着红色福签,上面写着各种酒的名字,笔迹居然也颇有刚骨。不知是不是来早了的缘故,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干瘦的活计蹲在角落里给炉子添火。
      出门在外,也不便过多地讲究礼数。顾璟霄李新荷带着端午项儿落了座,点了几样酒菜。不多时,店小二便送上了热水、暖罐,并当着客人的面拍开了一坛百日醉。正要装酒入壶,就听身旁客人喊道:“且慢。”
      店小二停了手中动作,不解地望向李新荷,“客官这是……”
      李新荷的目光扫过那酒坛,眼中微露笑意,“烦劳小哥跟家中管事说一声,我们要的是你家刚出窖的百日醉,不是勾兑之后卖于寻常酒客的百日醉。”
      店小二十分仔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吟诗般念道:“杜北仪南。七炷香燃千门山。贵客登的是哪座山?”
      李新荷笑道:“十一炷香,五岩山。”
      店小二微微一愣,随即便点了点头,“客官稍坐,小的这就请管事的过来。”
      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得顾璟霄一头雾水。五岩山三个字他倒是听明白了,隐隐约约猜到李新荷是在自报师门。可是为什么要自报师门,他却又不明白了。一旁的端午和项儿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辨东西。
      李新荷见这几人都是一脸茫然之色,便压低了声音解释说:“杜北仪南,是说他们酒坊拜的是杜康。后面两句说的是他们的当家人师从千门山,在师门中排行第七。他问这话的意思是想知道咱们是出门淘酒的商客还是上门切磋的同行。”
      几个人这才恍然大悟。顾璟霄再看向李新荷时,目光不免有些复杂起来。他虽然自年幼起就跟随在松竹二老身旁,却从来不曾离家远游。这两位老先生又是学术正统,自然不会教他这些市井间的行话。此刻见李新荷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顾璟霄羡慕之余,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通往后园的毡帘挑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冲着几人揖了一揖,客客气气地说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知哪位是五岩山高足?”
      李新荷连忙回礼,“在下李三,师从五岩先生。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陈岩竹。师尊与五岩先生曾有同门之谊,算起来你我也算半个同门了。” 青年公子笑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顾璟霄。这两位是家中随从。”顾璟霄见这人自打见了李新荷便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三两句话不到就开始套师门交情,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既然是互通师门,他便不能表现得太过失礼,唯恐在人前丢了松竹二老的脸面,“在下的师尊是淮阳城松竹斋主人。”
      陈岩竹双眼顿时一亮,“原来是松竹二老的高足。几年前在下和师尊路过淮阳曾拜访过松竹斋,听两位老先生一席教诲,真真受益匪浅。二老身体可好?”
      顾璟霄连称托福。几个人寒暄一番,各自落座。不多时,店小二送上几坛美酒,陈岩竹挽起衣袖亲自开封。泥封一拍开,浓郁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李新荷忍不住赞道:“好香!”
      顾璟霄也暗自点头,“没错,那年闻到的便是这个味道。”
      陈岩竹笑道:“方圆百里之内,唯有耀县水质最佳。我这后园中便有一眼泉水,水质十分甘甜,百日醉便是取这泉水所酿。两位兄台若有兴趣,等下不妨去尝尝看。”
      李新荷奇道:“陈兄便是因为这一眼泉水才滞留此地?”
      陈岩竹轻轻颌首,“我家世居湘北,兄弟三人都师从千门山。两位兄长当家之后我便离开湘北四处游历,六年前来到此处,见了这一眼水质上佳的泉水便动了落地生根的念头,倾尽所有买下这眼泉水建起了陈记酒坊。”说到这里,陈岩竹神色中微微流露出几分叹息之色来,“百日醉成方之后试了数种谷米,最后选中了湘南云稻。只可惜云稻产量不高,十有八九都被京中贵人们买了去。”
      陈岩竹将百日醉装入酒壶,在暖罐中略微浸了一浸,娴熟地倒入酒杯之中。酒杯已经换了上好的青瓷角盅,碧油油的颜色衬着清透的酒液,初看时只觉得酒色纯净,再看时却又觉得仿佛有层乳白色的薄雾漂浮在杯中,似有似无,别有意趣。
      酒液暖过,馥郁的香气中多了几分辛烈之意,给人的感觉也骤然间饱满起来。放在唇边浅抿一口,温醇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片刻之后,纯净的香气中又弥漫起一层绵长的烈辣来,辛香醇厚,令人欲罢不能。
      顾璟霄不由赞道:“这才是百日醉。”
      陈岩竹听出他言外之意,笑着说:“或许对于行中人来说,只有原窖的百日醉可入口。但对行外人来说,勾兑过的百日醉便已足够了。何况价格适中,也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陈记酒坊。对在下来说,做出好酒固然重要,但身为一个生意人,在酒市立足也同样重要。”
      李新荷连连点头。她的时意坊也面对同样的问题:要有好酒,但并不是所有的的客人都能接受好酒。生意要做,迎合客人的口味也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顾璟霄浅浅地抿着杯中的百日醉,心头若有所思。
      今日一行,不论是与李新荷的出行还是与陈岩竹的相识,都让他遭受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可言喻的冲击。令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他和李新荷之间最大的不同。李新荷和眼前的这位小陈掌柜是同一类人,一个时意坊,一个陈记酒坊,从最初的制方、寻水、选谷,到后来的入醪、成酒、上市,每一个步骤都是从他们自己的指尖上滚过去的。就好像他们自己亲手筑起的堤坝,踩上去,踏踏实实。而踩在上面的人也因为这份踏实而展现出别样的自信来。
      而这正是顾璟霄所欠缺的东西。他年少成名,算得上是淮阳酒行新一辈中的楚翘。然而细究起来,他所依仗的仍是顾家的家世,他是踩着顾家前辈积累起来荣誉一路走到了高处。他的荣誉里,只有一小部分是他自己挣来的。
      酒行中的长辈一提起他总说顾家子孙争气,现在想来,若是换做陈岩竹一般白手起家,他还能不能如此风光?
      这是顾璟霄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令他生起愧意的同时,也生出了些微的惶恐。似乎从认识李新荷开始,她就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他的生活。由远及近,慢慢地替他拉开了围拢在身边的那层光环。
      就好像,她已经洞悉了他心底深藏的梦想,并乐意推着他迈出第一步。
      那是一种类似于期待的态度,不显山不露水,却可以让他清楚地感觉到。于是,连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开始期待起来:自己究竟能走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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