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入酒觞（恢复更新）》_惊鸿_

45、一击得中

　　这是一个十分繁琐的过程。评判每次品尝一种酒之后都要以淡茶漱去口中余味，并细细记录对这种酒的评价。最后，所有的评判记录都要交给公孙羽与贺前安大人来汇总，从中评选出最好的酒。
　　眼看着几位评判和公孙羽、贺前安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李新荷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转头望向自己的老爹，李老爷微蹙着眉头不停地转动着指间的翡翠扳指。李明禧的脸色却有些发白，鬓角微微见汗。只有李明皓面色沉凝，看不出有什么波动。注意到李新荷正在东张西望，还神色自若地冲着她笑了笑。
　　他们左侧是顾家的席位，李新荷转头看去，就见顾璟霄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李新荷的视线一扫过去，他便有所感应般转过头来。就好像一眼看穿了她心里的紧张，顾璟霄眨眨眼，冲着她微微一笑。
　　很温和的一个微笑，像阳光透过了澄净的水。李新荷心底微微暖了暖，不由自主地回给他一个笑容。
　　顾璟霄脸上的笑容加深，悄悄地冲着她做了个口型，“我的衣裳。”
　　李新荷心中那一丝浅浅的感动登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李新荷懒得再理他。转回身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顾璟霄望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有点儿像是小时候摔了跤，从父母兄长的眼中曾看到过的神色。
　　李新荷心里突然间没有那么烦闷了。
　　评判们的议论停了下来，公孙羽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目光从众人脸上依次扫过。
　　正堂中鸦雀无声。
　　公孙羽像是很享受这样一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评判们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此次赛酒会的头名是：九酝春／酒。”
　　李新荷只觉得一阵眩晕。除了惊诧之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像要求证一般，她转头望向李老爷，就见他脸上的神情虽然镇定如常，但是从闪闪发亮的双眼之中却不难看出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仿佛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这瞬间舒展了开来。坐在他身侧的李明禧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狂喜。而另一侧的李明皓却皱紧了眉头，神色间有种如临大敌般的机警。
　　李新荷晕陶陶地转过头，就见公孙羽的目光正落在李老爷的脸上。那是一种蓄满了期待的目光，压抑着某种叫不出名字的兴奋。仿佛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投注了他全部的心力。他看上去甚至比李老爷还要激动。
　　李新荷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公孙羽忽然让她觉得害怕。李新荷伸手抓住了李老爷的袖子，费力地将目光移回到了李老爷的脸上。他的脸上是一种越来越明显的笑容，其中满含着骄傲、得意、欣慰以及无法掩饰的心满意足。
　　李新荷的指尖微微颤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寒意自脚下缓缓升起，顺着脊柱一直爬上了她的心头。这种惧怕来得如此猛烈，她甚至无法分辨它所为何来。只好求救一般将视线投向了李明皓。
　　李明皓却没有看她，他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公孙羽，眼中有种锋利的神色。如果他手里攥着一把刀的话，李新荷怀疑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李新荷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
　　公孙羽笑得越来越开怀，眼中却渐渐透出了和李明皓同样的神色。那是刀锋般的视线，冰冷而又锋利，直白得仿佛一只嗜血的兽类。然后他抿了抿嘴唇，用最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本次赛酒会的头名：九酝春／酒的酿制者，鹏盛酒坊，赵少鹏。”
　　李老爷双眼蓦地睁大，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尽。
　　李新荷顾不得考虑这里面的弯弯绕，拽着李老爷的袖子胆战心惊地摇了摇，“爹？”
　　李老爷像挨了重重一击般，略显呆滞地侧过头看了看她。不过短短一霎，他看上去却仿佛苍老了十年。
　　“怎会如此？”他喃喃自语。像是问李新荷，又像是问自己，“怎会如此？”
　　“爹，没事。”李新荷被这样的父亲吓到了，心慌意乱地试图安慰他，“没事的。”
　　李明禧把脸埋进手掌中低声哭了出来。李明皓却始终紧盯着公孙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这所有的端倪。在他们身后，响起了宾客的喧闹，有不服气的质问，也有事不关己的议论和对新任酒魁的祝贺。
　　如此热闹。
　　李老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迟钝的目光扫过东窗下的案桌。李新荷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搀扶，就见他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知是在赛酒会上受到的刺激太过强烈还是被李老爷的突然晕厥吓了个半死，李明禧傻了似的在荣安堂一跪就是一天，不吃不喝的，任谁去劝都充耳不闻。颜氏既担心昏迷不醒的李老爷又担心痴傻了似的儿子，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郎中请来之后，李新荷就被李明皓轰出了荣安堂的内室。颜氏一直哭个不停，李明皓嫌她妨碍了郎中诊治，也将她一并请了出去。颜氏在李新荷的劝说之下好不容易才止了泪，一出来看见跪在堂上的李明禧又抱着他痛哭起来。可是，不管她怎么哭怎么喊，李明禧都没有任何反应。
　　李新荷走到廊檐下，望着头顶阴沉沉的天色，心中烦闷无比。
　　今日之事，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公孙羽的所有举动是针对李家而来了。她只是疑惑李家和公孙羽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怨，要他这般处心积虑地报复。这其中的隐情只怕要等李老爷醒来才能知道了。至于鹏盛酒坊……她就算猜不出赵少鹏和公孙羽之间到底是什么交情，但也知道这两人必是一路的了。还有那位万金商人万喜成……
　　李新荷抬起拳头轻轻捶打着廊柱。平心而论，这件事并不能怪罪到李明禧身上去。但若是没有他的争强好胜，李家又怎会在赛酒会上挨这一棒？纵然躲不过这场劫难，恐怕也不会是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出现。这样想的时候，李新荷心中便觉得难以释怀，耳中虽然听到颜氏凄凄惨惨的哭声，她却无法生出进房去安慰她的念头。
　　正百般纠结的时候，就见管家李荣手中拿着一张拜帖走了进来。见她正立在廊檐下，便径直将那张拜帖送到了她的面前，“这位客人说了，若是李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都不方便见客的话，就请三少赏脸见上一面。”
　　李新荷原本见了这拜帖心中微微有些不悦，李老爷昏迷未醒，家中乱成一团，这种时候又有谁会欢迎客人上门？不过见这客人居然想要见她一面，倒让她有些好奇起来。李新荷伸手取过那张拜帖，目光向下一瞥，首先看见了“公孙”两个字，李新荷顿时火冒三丈，拔腿就往外走。
　　李荣吃惊地看着她的背影，正要追上去嘱咐嘱咐这爆炭脾气的三小姐，就见帘幕挑开，一个大丫鬟探出头来，神色焦虑地说：“李伯，我这里走不开，你老人家赶紧打发个人催一催厨房的热水吧，郎中要立刻行针呢。”
　　李荣顾不得理会李新荷的去向，连忙应道：“你就在这里守着，热水我马上让人去催。”
　　那丫鬟福了一福，又急匆匆地退了回去。

　　李新荷一路冲到外厅，一掀起帘子就见一个男人正背着手打量着正堂中悬挂的“仪狄造酒图”。
　　这人并不是公孙羽。
　　意识到这一点，李新荷满腔的怒火都不得不勉强按捺回去。就好像被自己使出的力量反噬一般，李新荷觉得五脏六腑都生生地痛了起来。
　　“怎么是你？！”李新荷憋着一肚子火，语气听起来格外生硬，“公孙羽呢？”
　　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转过身来，微微带着几分尴尬的神色，“李老弟，没想到咱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
　　公孙重要比一年前初见时苍老了许多。原本壮实的身躯看上去略微有些驼背，鬓边也现出了星星点点的斑白，眼中狡黠的神色不知何时已被疲惫所取代。记忆中那个生动有趣的公孙重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李新荷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测这一年之中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总不会是光陪着公孙羽玩心眼了吧？
　　“坐吧。”李新荷突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公孙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肩膀一放松，他脸上疲惫的神色反而更加明显了，“我也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过要换了是旁人来，只怕事情会更糟。好歹……咱们也算有几分交情。”
　　李新荷听到“交情”两个字，心头顿时生出几分尖酸的自嘲来。恐怕她认为是交情的时候，公孙羽已经通过这个人开始布下陷阱了。
　　“我还是长话短说吧。”公孙重微微叹了口气，“我家主子打发我来带一句话给李老爷。”
　　李新荷的注意力果然被这句话吸引了过去，“什么话？”
　　“他说，他原本姓寇。”
　　“什么意思？”李新荷皱了皱眉，“没头没脑的……”
　　公孙重摇摇头，“别的我就不能说什么了，令尊大人是明白的。”
　　这种事其实没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公孙羽摆明了就是来寻仇的。至于其中的隐情……既然牵扯到长辈，原本也不该是她一个小辈应该过问的。
　　李新荷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也有句话要请公孙大哥转告你家主子：就算是报仇，他报的也未免太下作。我还真有点儿瞧不起他。”
　　公孙重神色微微有些尴尬，“三少的话，我一定带到。”
　　李新荷对他这话不置可否。那人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旁人是不是瞧得起他自然也不会在意。她担心的是，这件事恐怕还没完。
　　他已经摆明了是寻仇，又怎会一击便退？

　　昨天有事耽误了，今天更两章，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