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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接风宴 ...


  •   贺前安贺大人是父母官,自然坐了首位。魂不守舍的罗有成罗会长被人扶着在左首的位置落了座,右侧的空位不等有人张罗,便有一人施施然走过来坐下了。这人身上所穿的衣衫极尽考究,面目也是斯文俊秀,就连手中的折扇都看得出不是凡品。可是他坐在那里,却让人有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满堂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骤然间爆发出一阵嗡嗡嘤嘤的嘈杂声。连李明皓也觉得心脏的位置重重一缩。不妙的预感到了此刻已经演变为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不管到会的诸位行董是否愿意,酒行恐怕都要变天了。
      可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李明皓冷眼旁观众人脸上或惊疑或愤怒的神情,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酒行中制度严苛,仅凭着收购几家酒坊就想混进行董的行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没有人会这么做。酒行中的薪俸并不优厚,即便是会长也没有权利随意动用各家酒坊每年上交酒行的钱款。不论酒行中出了什么事,都要由几位行董共同决定。所谓的会长,不过是挂了个虚名,便于出头露面罢了。
      最让人不安的因素恐怕还是贺前安贺大人。
      在酒行以往的例会中,官府偶尔也会派书记官来旁听。但是能劳动知府大人亲自参加,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回想起宜阳楼开张时的情形,旁人很容易把他的出现和公孙羽联系在一起——也许这正是公孙羽期待的结果。
      这人和官府的关系几时变得如此密切?最初出现在淮阳城时,他的身份也不过就是顾家的一位主顾罢了。
      李明皓这样想着,目光下意识的从顾家兄弟脸上扫过。顾璟霄紧皱着眉头,十分不爽地盯着上座的公孙羽,眼神活像在打量一个不懂事的、众目睽睽之下爬上餐桌的小孩子;坐在他旁边的顾璟萱摇着扇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顾璟蔚则有些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仿佛不明白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许李明皓的视线在顾璟萱的脸上停留的时间过长,顾璟萱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两眼,眼神中除了审视,还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气。倒也并无恶意。李明皓微微颌首,然后不动声色的从他脸上收回了视线。
      看来看去,对眼前的情形最为镇定的人似乎要算李明禧了。或许他并不知道酒行平时的例会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许……他通过某些渠道早已洞悉了酒行中发生的事。想到这样的可能,李明皓心里莫名其妙的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哄闹了片刻,炸了锅似的正堂里慢慢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集中在了罗有成的身上。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他还是会长。
      罗有成微垂着头,眼睛浮肿着,眼圈周围黯淡的淤青显得格外明显。
      座中人又开始不耐烦地嘀嘀咕咕。
      首座的另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露出几分做作的无奈来。公孙羽站起身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抬起手向下虚虚一压,温声说道:“今日酒行例会,在座都是酒行同仁,公孙羽觍颜居首,实在惶恐。”
      微微停顿了一下,公孙羽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轻轻扫过,仿佛那些或怀疑或审视的目光对他丝毫也不构成影响,“各位同仁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民生经济关乎国运,乃是地方一等一的大事。贺大人此番前来也是一番关爱之意,大人辛苦了。”
      听他这么一说,座中不少人都附和起来,一时间阿谀之词满天飞。对贺前安大人的到来颇有些感激涕零之意。闹闹哄哄的半天之后,正堂中才又安静了下来。
      公孙羽的笑容益发从容,“在下初来乍到,按资历算是酒行的新人。日后还请各位同仁多多指教。”
      这一番喧闹终于惊动了主座上魂游天外的罗会长。他的肩膀动了动,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正堂中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坐在上座的贺前安大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罗有成的眼神终于变得清醒了一些,随之而起的,便是明显压抑的神色,“既然大家都来了,那我就长话短说。”
      所有的人都支棱起了耳朵。
      “酒行创立之初立过规矩,不论主家是否换人,只要手中持有固定酒窖并保留了原窖的酒师傅,酒坊的主家便有酒行中的行董资格,亦可参加当年度的赛酒会。所以下半年酒行首要任务就是要详细统计投了报名帖的各地酒坊,并认真核实其参赛的资格。这是一项十分繁杂的任务,老夫年老体弱……实在不堪重任。”
      公孙羽听到“只要手中持有固定酒窖并保留了原窖的酒师傅”这一句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中折扇微微一顿,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公孙公子年少有为,淮阳酒行最需要的便是这样的人才。” 罗会长眼神黯淡,一番话说的甚是艰难,“今日奉贺大人之命请大家过来,就是要宣布一件事:公孙公子已出任酒行总执事一职,日后酒行中有什么事,诸位直接找他商议即可。”
      话音未落,众人又是一片嗡嗡嘤嘤的议论之声。然而知府大人在座,终究还是无人敢对公孙羽任职总执事一事提出异议。
      正堂中再一次安静下来。公孙羽笑容可掬地冲着各个方向拱了拱手,“公孙定不负各位同仁的抬爱,必以酒行的发展为己任。日后还请各位同仁多多帮衬。公孙自作主张在宜阳楼备下几桌薄酒,还请各位同仁移步宜阳楼,咱们今日好好聚一聚。”说着冲首座微微躬身,“还请贺大人一定赏脸啊。”
      贺前安笑容可掬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被人拥着率先走了出去。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跟了出去。前一刻还是沸水般喧腾的正堂,后一刻却空空荡荡。
      人去楼空,只剩一个神情萎靡的罗会长对窗枯坐。
      满室寂静。

      日微斜,头顶的天空泛着浅浅的灰白,如同薄雾笼罩下的一汪湖水。光线已不像正午时分那般刺眼。头顶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浓厚的绿色带着春天特有的明媚。
      各家的随侍都赶着马车等在酒行门外,人仰马嘶,煞是热闹。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酒行的大门,神色间都有些茫然。
      至始至终,李明皓都是抱着看戏似的心态旁观这场闹剧的。原本他是打算带李明禧来开眼的,怎么也没预料到最后开了眼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公孙羽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上了马车,李明禧问道:“咱们去吗?”
      “去。”李明皓的回答没有丝毫的迟疑,“自然要去。”
      这样的当口,行董们各怀心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先,他又何必拿着李家上上下下的几百口子人去做这个出头鸟呢?
      李明禧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鹏盛酒坊也押给公孙羽了。”
      李明皓的眉棱骨微微一跳。
      “是真的。”李明禧见他神色不动,以为他不相信,连忙补充说:“赵少鹏自己说的。酒窖连同酒师傅都让了出去。”
      李明皓想起刚到酒行时在台阶下见到的那个神色淡漠的青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酒坊都没了,他今日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李明禧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也是刚才听了罗会长讲解才知道酒行还有这样的规矩。”
      有什么东西从李明皓的脑子里闪了过去,快的让人抓不住。李明皓烦恼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自己所能够想到的那个点做为思考的开始。
      如果李明禧所说的消息属实,鹏盛酒坊的少东家已经没有了参加酒行例会的资格。但他还是出现了,那就是说,鹏盛易主的事儿罗会长很有可能还不知道,也有可能知道但是顾不上管了。有了第一个鹏盛,就有第二个鹏盛,那么,这些酒坊提交的文书有可能还压在酒行执事的手里——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十有八九是压在了公孙羽的手里。
      他这般秘而不宣,颇让人猜疑他的用意。他甚至还从未公开承认过是自己收购了老孙家的酒坊。李明皓猜不到他手里到底握着多少家酒坊。从宜阳楼的规模来看,他有可能是个做生意的天才,但是从没听说宜阳楼有自己的酒。
      若是不懂做酒,他要这许多酒坊做什么呢?想借着这种方式排除异己?
      李明皓对公孙羽的感觉越来越没底。
      李家兄弟赶到宜阳楼的时候,酒行中多一半的人都已经入席。公孙羽正陪在贺前安大人的身边,笑容可掬地说着什么。几个老行董陪在一旁,一个个也是面带笑容的模样。李明皓站在门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带着李明禧找了角落里的空位坐了。这样的场合,他虽然做不来阿谀奉承,却也不能和众人格格不入。
      各式菜肴流水般送了上来,满堂都是欢声笑语。
      李明皓忽然有些心烦,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由头不得罪人地离席,身边就晃过来一个人影,抬头一看又是顾璟霄。
      李明皓叹了口气,“怎么不跟你那两位兄弟在一处?”
      顾璟霄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现在跟你更亲近些。”
      李明皓斜着眼看过去,顾璟霄却微微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心里想着什么事,自己并没在意嘴里都说了些什么。这个样子的顾璟霄,倒让李明皓发不出什么火来。
      顾璟霄心不在焉地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敲打着桌面,“李少,刚才在酒行里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心里不踏实,不知该不该找个人问问。”
      李明皓心知他说的必然是跟李新荷有关的事,也不跟他兜圈子,“你说,我听着。”
      顾璟霄压低了声音说道:“李三那点儿心思你也不用瞒着我了。我都清楚。我只是刚想起来她手里没有酒窖……”
      李明皓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顾璟霄察言观色,知道他们自己有安排,也就不再纠结。其实是否提醒他这个问题,顾璟霄自己也是纠结了一路。一方面他觉得李三失去赛酒会的资格对他、对顾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他签过那么一份契书,转头就冷眼旁观李三栽跟头,未免有失厚道。如今听了李明皓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多少有些遗憾起来。
      李明皓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酒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守着李家这个摊子,做什么事都难免束手束脚的。南山那边你若帮得上忙就帮她一把。我听小岫说,她还打算建个压榨坊,我琢磨着,住人的房子也得尽快修起来。不少事儿要忙呢。”
      顾璟霄想起李新荷有气无力地举着锄头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你放心。”
      这样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令李明皓心中颇为不爽。可是转念想到这些事确实也离不开这人的帮忙,又勉勉强强按捺住了。
      板着脸轻轻哼了一声,李明皓又说:“见了她,你替我提醒一句:尽量往前赶,八月之前她手里的事儿必须都得安排妥当了。”
      顾璟霄微微愣了一下。
      李明皓又说:“过两天我会让人送几个服侍的人过去,有什么需要的,你让她列个单子给我带回来。”
      “我大概再过两三日就过去,”顾璟霄想了想,说:“你要送过去的人交给我,我替你带过去。”
      “也好。”李明皓微微颌首。他心里想的是李新荷跑去南山的时候身边的人只带了一个青梅。这青梅也是个小孩子脾性,未免让人有些不放心。若是有奶娘在一旁照看着,必然能更放心一些,日后李老爷面前他也好交待。
      李明皓正盘算着要收拾些什么东西让顾璟霄给带过去,就听顾璟霄又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把话题扯了回来,“你刚才话没说完,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必须赶八月之前?”
      坐在李明皓另一侧的李明禧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我说顾少,你对我们家里的事是不是太上心了?”
      顾璟霄原本就看他不顺眼,更何况他这位二少爷和李新荷之间还颇有隔阂,因此在他面前也就无所顾忌,当下就扯着脸皮回了他一个假笑,“哪里哪里,应该的。”
      李明禧嗤笑,“哪儿跟哪儿就应该?”
      李明皓轻轻咳嗽了一声,“明禧,你别空着肚子喝冷酒了。那个象眼饽饽,还有那个芋泥卷我看就不错,多少用一点儿,省的回头胃疼。”
      李明禧明白这是不让他插嘴的意思,也懒得反驳,冲着顾璟霄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吃东西去了。
      他们兄弟俩的态度越是这样,顾璟霄的好奇心就越是强烈。
      李明皓望着他一双冒着贼光的眼睛,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压根不知道还是跟我装糊涂?八月十九……这日子我可跟你说过。”
      顾璟霄微微一愣,心里正琢磨李明皓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个,就听李明皓压低了声音提示说:“拜宗祠、正钗、加衣、聆训……”
      顾璟霄心中一动,一时间喜忧参半。喜的是李新荷及笄之后,顾李两家就可以行纳征礼、正式落聘了。忧的是距离八月十九还有足足小半年的时间,而在这之前李新荷估计都会窝在南山里忙着侍弄她的葡萄。想见面,难着呢。
      再说她那么个一根筋的性子,能想得起来要见他么?!
      顾璟霄酸溜溜地问自己:在她心目中,恐怕什么也比不上那几株破葡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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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接风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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