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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油纸伞 ...


  •   油纸伞在细雨中缓缓撑开,李明皓的视野中顿时漾起一汪湖水般温柔的绿色。伞面一侧绘有一支半开的粉荷,摇曳着从翻卷的叶片中探出头来,悠闲的姿态宛如一位妙龄少女般楚楚动人。
      李明皓晃了晃手里的雨伞,摇摇头笑了起来,“怎么偏偏拿了这把伞?”
      身后的小厮缩着肩膀说:“二门上的小环姐姐给了这个,我就……”
      这把伞这还是李新荷无意中丢在他书房里的东西,看到它,李明皓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南山上正忙着开荒的幺妹。这样的天气……也不知这个丫头在做些什么,十有八九她还带着人在山坡上挖坑埋土的忙个不停呢。毕竟快要到清明了,一旦过了这个节气,再想扦插幼苗就得等一年之后了。
      他这个妹妹,一旦认定了的事儿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就好像当初为了酿制金盘露,她带着人在山里寻找合适的水源,风餐露宿的,一跑就是大半年。还好之后顺利出窖的金盘露令这一切的辛苦都变成了值得回味的甘甜。
      这一次……应该也会顺利的吧。
      李明皓沿着小径来到了后院,下人已经开了后角门,隔着半开的门扇,他看见胡先生撑着一把暗色的油纸伞正等在台阶下,两个月没见,他看上去又瘦了,眼睛眯缝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胡先生,”李明皓招呼他,“没休息好?”
      胡先生略带倦意地摇了摇头,“这就走吧,我还赶着回酒窖呢。”
      李明皓看了看他的脸色,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其实不用问他也能猜到一些内情,胡先生身为李家的酒师傅,却像个小厮似的到处跑着找李明禧,酿制九酝春酒的事也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李明皓微微叹了口气。这事儿如果不是放在李明禧身上他或许还能问一问,但是一想到他的关心很有可能会被对方扭曲为恶意的试探,他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街道上行人不多,很多店铺已经早早打烊。微风卷起细雨,在油纸伞上落下一片柔和的沙沙声。脚下的石板路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在细雨中反射着细碎的亮光。
      “这些天都是这样吗?”李明皓低声问道:“晚上呢?”
      胡先生的目光在街道两侧的酒肆之中扫来扫去,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我和老章轮流找他。别人就算找到了也没用,他不会听。”
      李明皓追问了一句,“晚上也不回酒窖?”
      胡先生自嘲地一笑,“昨儿他还问我:事事都要我盯着,还要你们这些酒师傅做什么?!”
      这个回答让李明皓恨得直咬牙。
      在做酒这件事上,酒师傅和做酒的人就好比是头脑与肢体的关系。好的酒师傅像是两只手,可以精确地完成任何一张配方。但是除了配方的完善之外,酒方的设计者还需要对更多的细节精益求精:原料的筛选、酒曲的制作、各种辅料的比例以及添加时机的掌控。如果李明禧到现在都还闹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那对于他能够酿成九酝春酒这件事,李明皓也不用再抱有什么希望了。
      “他说了自己要去哪里?”李明皓又问。
      “昨天他说他要去海时楼,但是我是在淮湘楼找到他的。今天……” 胡先生迟疑了一下,“他身边的人说他去望仙楼看望几位朋友。”
      李明皓听到“望仙楼”三个字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他现在跟谁走的近?书院里认识的那几个?还是知府大人家的小公子?”
      胡先生迟疑了一下,“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昨日去淮湘楼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孙家的两位少爷。”
      “南城孙家?”李明皓愣了一下。南城孙家的产业刚刚卖出,这两位少爷居然有心思出来喝酒玩乐?
      “还有谁?”李明皓下意识地又追问了一句。
      胡先生摇了摇头,“我在酒行里见过孙家父子,所以能认得出来。旁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李明皓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从来都不知道李明禧居然和老孙家的人混到一起去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先生十分留意地看了看他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说:“如果大少爷也无法说服他回酒窖的话,我只能去找老爷了。”
      李明皓有种冲动,恨不能让他马上去找李老爷。但是,此刻管着李家的人是自己,如果连弟弟妹妹的事情都管不好的话,旁人又会怎么看待自己持家的能力?到那时只怕有心人又会跳出来说些诸如“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之类的风凉话了。
      李明皓转了转手里的伞柄,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真是件很头疼的事。
      也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望仙楼的客人不如平常那么多。李明皓楼上楼下地找了一圈之后,冷着脸又回到了一楼。胡先生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神色,而站在一旁的望仙楼的伙计则是一脸赔笑,“二少爷确实走了。”
      “跟谁一起走的?”李明皓追问。
      伙计流露出为难的样子来,“这个……”
      李明皓从荷包里摸出两块碎银扔到了柜台上,“想起来了?”
      伙计连忙收了碎银,眉花眼笑地说:“二少是我们店里的常客,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不过今天二少是自己来的,在雅室喝了杯茶就走了。”
      “他是在等人?”李明皓皱起了眉头。
      伙计挠了挠头,露出几分困惑的神色,“不过没见他等到什么人。等我去给他添茶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旁边一个伙计听了这话咧嘴笑道:“明明是你去添了茶他才走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忘了?”
      先前的伙计愣了一下,“没有啊。我进去添茶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李明皓和胡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叫走李明禧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出了门往那边走了?”李明皓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两个伙计一起摇了摇头。
      从望仙楼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店铺门口的红灯笼亮了起来,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着摇曳的烛光,一片溢彩流光。
      李明皓站在夜晚的街头,心头烦乱无比。
      他应该上哪里去找李明禧?

      顾太太在廊檐下收了伞,正要抬脚走进书房,就听纱窗内一个柔和的女声低声念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顾太太脚下一顿,转过头望着身边的丫鬟神色迟疑,“这是?”
      跟在顾太太身边的是顾璟霄的使女锦儿,她瞟了一眼半开的纱窗,低声笑道:“太太,这是表小姐。”
      顾太太像是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走上台阶之后,有意识地加重了脚步。身后的锦儿连忙配合地说了一句,“太太小心地滑。”
      顾太太的使女艳梅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雕花木门,然后微垂着头退后了一步。顾太太一眼瞟过去,就见一个窈窕的女子正靠着书桌出神。荧荧烛火跳动在她的周围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影,曼妙的身姿颇有种楚楚动人的风致。
      她身后站着一个头绾双髻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件鹅黄色的披风,也不知是刚进来还是正要预备离开。书房的主人顾璟霄则跪在书桌前面,膝下垫着软垫,脑袋却枕在一只瓷凳上睡得正香。
      “二舅母,”被身后的小丫鬟拽了拽衣袖,惜媛才回过神来,连忙后退了一步冲着顾太太福了福,“您怎么过来了?”
      顾太太瞥了一眼顾璟霄身上的薄毯和书桌上的食盒,猜到这应该都是惜媛的手笔。心里微微有些叹息,面上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他老子罚他跪着,他倒是懂的心疼自己。”
      “我就是……过来看看,”惜媛垂下头,脸颊微微一红,“不知霄哥哥又闯了什么祸?”
      这位表小姐在顾家住了四五年了,一直是大房太太照顾着,因此除了大房的人,她见了谁都不怎么爱说话。在顾太太面前从来都是顾太太说一句她应一句,顾太太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总也亲近不起来。虽说连家里的老太太都常常夸赞这孩子进退有度,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她,顾太太总觉得她身上仿佛少了点儿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好,”顾太太瞥了一眼熟得正熟的顾璟霄,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不过,今儿可是你舅舅要教训他,你可不能再替他求情了啊。”
      惜媛听了这话,头垂的更低了。
      “行了,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呢。”顾太太说着转头吩咐自己的使女,“艳梅,你把表小姐送到大太太的暖香阁去,大太太还等着表小姐选衣料呢。”
      惜媛见顾璟霄半个身子都靠在瓷凳上,一副睡得人事不知的样子,只得无可奈何地随着顾太太的使女退了出去。
      顾太太在窗边坐了下来,一直目送着惜媛主仆出了垂花门,这才回过身来轻轻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就接着装吧。”
      靠在瓷凳熟睡的人没有动,嘴角却弯了起来。
      顾太太斜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爹是罚你枕着瓷凳睡觉呢。顾家的家规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一条?”
      顾璟霄懒洋洋地睁开眼,一边揉着僵硬的脖子一边作势要起来,听到顾太太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忙又苦着脸跪了回去。
      顾太太没好气地问他:“醒了多久了?”
      顾璟霄咧嘴一笑,“母亲大人走进院子的时候我就醒了。”
      顾太太瞪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复杂,“那你又何必戏弄那个孩子?”
      “不是戏弄。”顾璟霄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神情微微有些沮丧,“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才好。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还好些,就剩下我和她的时候,我一说话她就脸红,声音大了都能吓到她。别扭得很。”
      顾太太叹了口气,“你爹让我问问你:可想明白了?”
      顾璟霄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娘,这事儿我没法想明白。你可得站在我这一边啊。”
      “你爹说了,这件事可是老太太提出来的。”顾太太看着儿子殷切的眼神觉得十分头疼,“老太太说惜媛这孩子模样好,性子也柔顺,何况从小就养在咱们顾家,跟你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亲上加亲……”
      顾璟霄膝行两步,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了母亲的手臂上,“娘,我已经答应了李三了。这件事我断断不能答应。”
      顾太太被他的话惊了一下,“你答应她什么?”
      顾璟霄一言不发地从衣领里拽出那枚鸽卵形的荷花玉坠。在摇曳的烛光下看去,玉坠蜜一般的颜色衬着他暗色的衣衫,显得格外剔透。
      淮阳旧俗,大户人家若是添了男丁,新生儿满百天的时候,家中的嫡系长辈会从佛前求来玉锁片给孩子祈福添寿。这块玉锁片通常会带到成年之后才取下。女婴满百天时则会带上寓意吉祥如意的各式玉饰,坠饰、佩环之类的饰品。此时此刻,顾太太见儿子一直贴身佩戴的玉锁片已经换成了女孩家佩戴的玉坠,吃惊之余,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顾太太顿时方寸大乱。儿子闯了祸,她提出联姻的办法替儿子补救是一回事儿,儿子背着她私定终身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顾太太拿指头在他额头点了点,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璟霄老老实实地任她戳着,也不答话,像是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窗外雨声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的春蚕正在齐心协力织就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潮湿的水汽顺着敞开的门窗扑了进来,凉悠悠的,还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花木清新的味道。
      顾太太长长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让我省心呢。”
      顾璟霄耷拉着脑袋做反省状。
      沉思片刻,顾太太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可怎么跟他说呢?”
      顾璟霄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自己的老爹顾洪,连忙凑过来献计献策,“就说现在酒行里情势动荡,什么样的流言蛮语都有。这个时候淮阳最大的两家酒商联姻,不但对咱们自己有好处,对酒市的稳定也可以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
      顾太太瞥了他一眼,神色略有松动。
      顾璟霄趁热打铁,“你先给他吹着枕头风,我明天就去找我师父,让他们来跟爹爹谈谈。我爹总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
      顾太太略有迟疑,“那李家那边……”
      顾璟霄明白母亲的顾虑,上一次顾家上门求亲被拒绝得干干脆脆。若李家再不答应的话,顾老爷会觉得伤了顾家的面子,这事儿恐怕很难再有什么转机了。
      “没事,”顾璟霄安慰她说:“李大少已经放话了,只要李三答应,他绝对不反对。我手里还有我跟她签的契书呢,不怕他会反悔的。”
      “契书?”顾太太顿时警觉起来,“什么契书?拿来我看看。”
      “那可不行,”顾璟霄一口回绝,“谁也不能看。这可是我跟她的秘密。”
      他这幅样子让顾太太恨得牙痒痒,“真是好儿子。这媳妇儿还没进门呢,当娘的就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哪能呢。”顾璟霄晃了晃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娘,你只管放心,她这个人乖巧的不得了,等回头你见了她,准喜欢。”
      “但愿如此吧。”顾太太叹气,“你这个事儿可不好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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