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精绝

5、第五章

　　第五章

　　周瑜的眼半阖着，指尖在暗青色的剑鞘上来回游移。
　　吕蒙说几句，停一停，偷偷抬眼看他脸色，周瑜却声色不动。
　　他昨夜回到自己家中，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将事情前后经过都在脑中仔细梳理了一番，反复推敲，再三斟酌，如何才能跟周瑜如实禀告，又不至于太过惊悚。

　　即便如此，到了周府，他还是觉得一时之间难以开口，在廊下几番思索，才提起勇气入内。
　　周瑜却眼尖，瞥了他一眼便问：“那剑是哪里来的？”

　　深青色近乎于黑的鱼皮鞘，暗红的剑穗，出鞘时锋刃如霜，冷气森森。
　　此时搁在案上这把剑，周瑜比吕蒙更熟悉。
　　孙策所佩的吴侯剑。

　　当年周瑜归来之时，孙策已经入殓封棺，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也就不曾再想起这一把失去了主人，已经变得无足轻重的剑。如今却在这种情况下，诡异地重现了。
　　吕蒙躬身问道：“都督，可要上呈主公，以辨真伪？”

　　他等了许久，周瑜都没有回答。
　　帘外好春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来，吕蒙凝神时，仿佛能看见有微尘飞舞。
　　冬季虽去，伤势也一日好过一日，但是周瑜还是显得比以前瘦得多了。
　　他削下去的脸颊让他的轮廓带上了更多冷硬的味道，脸色苍白如玉，更衬得他阖上眼时那浓密睫毛漆黑如墨。
　　房间里安静如许，窗外却有婉转鸟啼，声声不绝。
　　吕蒙想，若能将此刻凝固留存，也不失为岁月静好之美。

　　周瑜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不必了。”
　　吕蒙没有开口，但是周瑜看得出他眼里的疑问：“子明，讨逆将军去后，为之梳洗入殓的，都是女眷。主公对于此事，倒未必知道。再者主公接下吴侯之位，也就有了新的佩剑。他对这把剑，只怕还没有我熟悉。”
　　吕蒙还是不能确定：“那都督怎么就知道这剑一定是真的？”
　　周瑜苦笑，以两指拈起剑穗：“子明瞧瞧这个。”见吕蒙莫名所以，知他必然还是看不出来，“讨逆将军孙伯符的佩剑，何等尊贵。这穗子打的如此乱七八糟，是不是很不合衬？”
　　吕蒙茫然地点点头。
　　周瑜又问：“你可见过郡主做女红？”
　　吕蒙摇头。江东孙郡主不爱红装爱武装，闺房中练刀枪多过飞绣针，天下闻名无人不知，连刘备英雄半世，新婚之夜都被她迫退几步。
　　周瑜道：“这个穗子，是当年尚年幼的郡主，亲自给她大哥打的。”

　　吕蒙这才恍然大悟。
　　为了她骄傲强大的大哥，不擅女红的幼年孙小姐，亲手编了这剑穗。
　　为了疼爱的小妹，不管穗子打的如何粗劣，孙策还是挂在了剑上。
　　若不是与他们兄妹极为亲近，又十分细心，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剑是真的，而吕蒙觉得，那张脸，自己也没有认错。
　　绝对没可能认错。
　　吕蒙急急抬头：“那么，都督，末将以为，也许真的是先主公英魂返乡，只是不知道……”

　　他的话音被周瑜的一串咳嗽打断了。
　　周瑜咳了一阵，抬起一只手表示自己无事。吕蒙给他倒了杯热茶，放在手边。
　　氤氲热气中，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被咳嗽激起来的血色，语调却依然平静：“此事子明暂且先不要禀报主公。少不得我要亲自去东府走一趟。”

　　自孙策去后，周瑜再没去过东府。
　　大乔离去之日，他在门外相候，带着人马将夫人一行直送到城外，自始至终不曾踏入府中一步。
　　之后也是吴侯和国太亲自吩咐了人，收拾了不少东西，送到周瑜府上，说是由他自行挑选。他也不推脱，也不挑拣，直接吩咐小乔将东西都收入库房。

　　这一日他沐过浴，焚过香，换上许久未曾着身的华服。
　　周郎好风姿，又兼功绩人望，江东无人能出其右，吴侯每季赠衣无数。可惜他征战太忙，着铠甲的时候，倒是占去大半。

　　吕蒙看他从车上下来，绣着暗红色云纹的衣角在晚风里水波般的泛开，腰间的白玉佩在行路间互相撞击，铮铮有声。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像这将尽的春日一般和暖。

　　吕蒙突然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和手下人的效率都不错，已经在这几天之内，将这府邸修葺一新。

　　周瑜从没见过东府衰败的样子，也再不会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