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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秋. 桂花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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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雨密密地下,浇湿少年柔软的心头,激起一圈圈涟漪。
一年之中最闷热的时候,也是青春最蠢蠢欲动的季节。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体育馆里湿透而粘腻在皮肤上的球衣。年轻的胸膛里一颗微妙悸动的心。
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止阿神日复一日的投篮练习。
——即使是一路为海南拿下高分使之以县内第一的成绩出线,即使是谦逊平和的笑脸已印在县内5大最佳选手的画册里。
却依然心知肚明对自己最初的定义与期待。
阿神不是天才。天才是指牧和清田他们,陵南的仙道和福田,还有湘北队的那个樱木,流川,以及那个自己那个新挑战——三井寿。
可是球队里并不缺少天才。
全国大赛里并不缺少天才。
所以坚韧如阿神稳占一席之地。
所以温勤如阿神那样不可或缺。
——无论是对海南队来说,还是对篮球这项运动本身。
过去的一个月过得有些太过刺激和忙乱。太多的变数,让习惯了步伐有条不紊的阿神觉得有点伤脑筋。
与湘北的比赛中,王者海南居然只险胜两分。
三井寿果然不出所料,无论是三分远投还是两分近射都能够胜任,防守也堪称严密。这也让阿神看到了自己的弱点,虽然论投球的姿势优美性和准确度,也许阿神依然略胜一筹。
在球场上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同类型选手比赛是一种来之不易的乐趣——阿神很少得到这样的机会,遇到这样的人。
只可惜不是自己去盯他,只可惜自己并没打满全场。
所以在看到自己的对手三井寿在比赛快要结束时晕倒在地的时候,阿神心里只有静默而深沉的尊敬。
旁人看来,未能坚持完正常比赛,是体力严重欠缺的表现。
然而阿神深知,作为一个外线投手,作为湘北最主要的得分点之一,面对强敌海南密不透风的防守,要不停地切入,投球,奔跑着坚持过全场40分钟,是多么艰难而伟大得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几乎从未打满过全场,至少是面对这样强的对手时。因为有足够强的队友来替换自己。
可是三井寿是孤注一掷的。
他清楚,如果他下场了,湘北将没有人来填补他的空缺。所以他只能拼尽了最后一丝体力,争取留在场上。
最后的倒下,在阿神看起来算是一种必然。自己的话也说不定会如此,何况对方是两年没有打篮球,刚刚回归的三井。
目送着三井退场的背影,阿神眼中带笑,在心里默默地为他鼓掌。
而一段时间里代替自己出场的宫益学长,也终于在毕业前的夏天首度正式出赛,把樱木逼得无能为力,用漂亮的三分球为自己三年的执着努力划下一个圆满的句号。阿神默默微笑,替宫益学长感到欣慰,也对高头教练的计策感到敬佩。
后半场面对樱木的“人肉防守”,阿神柔性的攻势变得没有切入口,从而使得分机会大大减小。
说起来那家伙虽然是个门外汉,不过还真是挺厉害的,阿神暗想。
不但弹跳力惊人,篮下的威慑力也不输赤木。还没开赛就能和清田吵得不可开交,居然还敢戳阿牧学长的心痛之处怀疑他的年龄,让一向冷静的牧说出“赤木不是看起来比我更老吗” 这样让人跌破眼镜的话,实在是个怪才。
不过说起来,要不是他最后的误传,说不定会打到加时赛里。
——就像和陵南比赛时一样。
阿神惊奇地发现国中时遇到的那个阿福,居然在与仙道的配合下如此光芒凌厉。高高地跳起,扣篮。基本功虽仍不够牢固,但有队友的支持和帮助下,阿福竟是那样拉风而出色。
而仙道和阿牧学长的对决,并没有因为最后是海南的获胜而败下阵来。至少阿神是这么觉得的。
这一次,一百九十公分的仙道终于也打起了控卫。就像阿神以前预言的那样,这才是让仙道充分发挥其广阔视野,冷静头脑,和精湛球技的位置。
这也是第一次,阿牧学长面对除了深津和藤真以外的控卫,打得如此全力以赴。
当然,王者依然是王者。只不过阿神默默捏了一把汗。
算是多亏了那个容易冲动的鱼柱学长把,被高砂学长小小的挑衅,就和裁判争执起来被罚下场。
阿神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坚持中锋那个位置
——心思单纯如阿神,是绝对不会像高砂学长那样有能力诱人犯规的。那种能力,并不像三分投篮,无论如何练习,阿神也未必能够学会。
三战三胜的海南,终于和后起之秀湘北一起拿到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虽然今年,并没有往年那样轻松。
***
家里也没有让阿神紧绷的神经得到足够大的放松。敏感的少年心被各种琐事搅得失眠。
比如,虽然每晚在“布丁之墓” 放下篮球依然是多年未变的习惯,“摩卡”这个又脏又吵的生物却居然在每日每夜与自己的相处中,渐渐在心里驻扎。这让阿神莫名地感到极少出现的烦躁。
明明是该讨厌它的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当它顶着蓬软的棕色毛发厚脸皮地蹭着自己赤裸的脚踝,当它瞪着黄豆一般大的黑眼睛期盼地直视着自己,当它在自己进门时就欢快跳跃一厢情愿地扑到自己怀里,当它在自己有心事时用粗糙的粉红色小舌头安静地舔着的腿时,为什么,心会莫名地柔软?
阿神感到自己心里某个角落在被这个叫做“摩卡”的东西慢慢占领。
这不在计划之内。
阿神不是很喜欢“意料之外”。
而两个多月来为星野家的女孩小薰补课的过程,更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女孩脸颊绯红地低头绞手问应该叫他“阿神学长” 还是“一郎哥” 的时候,阿神第一次经历一种无法用投篮练习来平静的心境,令他苦恼万分。
怎么形容呢?
就像秋天自己生日时候,院子里的淡黄色的桂花开了满树,风吹过,香香甜甜的味道,而偶尔被吹落的几个细小花朵飘到自己的脸上,软而痒。
所以当眼前大眼睛的白皙女孩漫不经心地听他补课,突然两手托腮笑著说自己最爱的植物是桂花时,阿神吓了一跳,身体条件反射地一颤。女孩满脸的惊奇和不解。
阿神为之十分懊恼。
平和温静的翩翩少年,竟也有夸张失态的时候。
于是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赶紧起身以去厕所为借口逃脱尴尬的处境。
有时在校园里远远看到星野薰的身影,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会来到自己的身体。在篮球场里练习赛的时候,蓦地瞥见观众席里那一双微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心跳好像漏掉一拍。
——所幸阿神投球的练习已重复过太多遍,心里的微妙变化不足以改变三分球的节奏。
于是外表不起波澜,一计计远投正中篮心,引得一片少女低声欢呼。
时常心神不宁地回到家,看到爸爸妈妈脸上煞有介事的奇怪笑容,居然没理由地就生气起来。
一改温和常态,“砰” 地就关上房门,门外的两人却听起来似乎笑得更厉害了。
沮丧地躺在床上,关了灯。面朝天花板,心扑通扑通地在胸口的白净皮肤下起伏跳跃,不同于稳健运球的频率。
正常人是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心跳的。那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动作。
可是阿神听着自己胸膛里发出的古怪声响,竟被吵得睡不着觉。
闭了目,眼前却一片清明。
辗转直至深夜,意志才渐渐模糊,陷入温柔奇妙的梦乡。
梦里桂花飘香。秋日里少有的绵绵细雨朦胧了一树淡黄色的花雾,而星光明澈耀眼。星星一样晶莹的女孩从雾中款款走来,笑著说最喜欢的植物是桂花。
一觉醒来,甜梦清扬。
抬头依然是盛夏的晴空,离秋天还远得很。
***
广岛的夏天阴雨连连,海南却打得一路顺风。
训练后的雨夜里,身体疲软,笑容平缓,心跳和呼吸却急促有力。
球场上,三分球落入篮筐时,总会突然不经意想起临走前小薰的笑脸:“一郎哥,特别棒呢!”
——对了,不知为什么,阿神鬼使神差地选择让女孩这么叫自己。那个自己讨厌的俗气名字,从樱桃般的唇间吐出,居然就变成了清泉般动听的音节。
十六岁末尾的雨季,柔顺平静的篮球少年神宗一郎,恋爱了。
而阿神还是百发百中的阿神,阿牧还是冷静强壮的阿牧,清田也还是天资过人的清田。
所以海南还是常胜的王者海南。
虽然止步与全国第二,但这已经是近年来的最好成绩。
最后一场决赛,海南也输得心服口服。
夏天就要在轰隆的雷声中结束,对于篮球,阿神微笑,没有遗憾。
只是在看湘北和山王比赛的时候,看到场边湘北队伍里一个热辣漂亮的女生卖力地为队员加油,场上的宫城红着脸回过头时,两人的眼中似乎都有什么不一样的明亮光泽。
同样怀着柔软心事的敏感少年,阿神仿佛听得到宫城相似的心跳。
然后,没来由地就想起在神奈川的大眼睛女孩星野薰。
不知道她的化学怎么样了,期末考试有没有及格。
想到这,阿神突然就有点伤感。
要是女孩一下拿了高分,也就再也不用自己的补习了。于是又暗暗希望她成绩不要有太显著的提高。
阿神有点讨厌自己突然回到童年时的犹豫不决与胡思乱想。
幸好还有篮球在。
拿了奖杯的海南在八月末回到神奈川。
空气已经渐渐凉爽下来。早上下了火车,看到树叶上凝着透明的露水,在阳光下折射着光彩。
回到家,“摩卡” 照样和妈妈爸爸一样用拥抱迎接自己。阿神抱着球往院子里走的路上,突然满下脚步。一直跟着他的“摩卡”也停下来舔他的脚腕。
阿神迟疑着抱起棕色的小东西,慢慢走到安葬“布丁”的小土堆前。被 “摩卡” 破坏了植物在雨水的滋润下重新浓绿得发亮,桂花在枝头含苞。而“布丁” 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
——一直一来的困惑突然迎刃而解。
三年的时光飞逝,而故人永在心间。
一直以为“摩卡”会占据心中多年来细心保留的“布丁”的位置而不敢对之敞开心扉,其实小家伙只是在心里另刨出一块空位,探出巧克力般圆润的小脑袋。
阿神微笑着抚摸怀里的生物。
而“摩卡”和少主人一样瞪着眼睛凝视着院落里的小小土丘。
九月开学时,星野薰不再需要自己的补习。
雨渐渐稀落下来,天空放晴,蓝得发白。
阿神十七岁了。
傍晚牵着“摩卡”出去散步,小家伙嗅着嗅着却突然开始狂奔。阿神怀揣细小的惊奇,随之在夕阳的余辉里一路大步奔跑。
停下来的地方,是家边陌生的街角,一棵阿神没见过的桂花树。树下大眼睛穿着校服的女孩朝自己甜甜微笑着与自己问好。
一切和梦里如此相似,不同的是梦境中的细雨天气,变成了眼前晴朗地能看清尘埃的空气。
“小薰有喜欢的男生么?”
女孩一惊,尔后低头呢喃。
“我最喜欢的植物是桂花。最喜欢的男生——”
落日的温暖红色镀上少男少女年轻炽热的面庞。
“是像秋天一样温柔的篮球男孩。”
秋日的浓香里,女孩身后的背景交织成一片淡黄色的雾。
而桂花的香甜,已被妈妈酿造成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