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六十 东风不与周郎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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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建造和测试这艘沦波舟，楚蝉这些日子当真是累得紧了。她也算是重伤初愈，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不妥，身体底子多少还是伤了些。这般劳累过后，一闲下来，便是双眼饧涩，四肢无力，两侧太阳穴附近也隐隐作痛。鉴于操舵一事有向天笑在，轮不到她这个外行，连各舱室检查和器材维护的工作都被延枚抢了去，她无所事事地甩着手在甲板上转了两圈，也没什么看景的兴致，便自回舱室休息去了。
深海之中不辨昼夜，若是吹熄了灯，四周便只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甲板周围时不时会有几条游鱼悠闲地自船身划过，带着虹彩一般的荧光，宛如永夜中时隐时现的星辰。楚蝉原本只是打算小憩片刻，只是偶尔醒来时，见周围仍是漆黑一片，便有些分不清时辰。船上各人有各人的事做，也无人扰她。她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一日多，直到感觉神完气足之时，方才起身，从床头小几上取了几块不知何人放于之上的糕点填了填肚子，习惯性地将压在枕下的刀剑挂于腰间，走出船舱。
甲板上只有百里屠苏和红玉二人，他们一边欣赏着深海的景色，一边随意地说着话。百里屠苏难得地多问了几句红玉的事情，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问话问得委婉，答得也像是在打禅机一般。
“非是红玉有意隐瞒，只不过……哪有什么来处与去处呢？若应了禅意，自来处来，往去处去，虚空中无处是起始与归途，活着越久，周遭人与物皆化尘土，人海茫茫，说穿亦是孑然一身。”
那位一向大气随性的美艳女子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怅然。
楚蝉并未贸然插入对话，只曲指在舱门的木板上轻敲了敲，见两人转头看了过来，方才点头笑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红玉姐说的不错。说到底，世间万物皆有寿限，既有起始之日，便有终结之时，无论寿限如何，皆逃不过最终消弭于虚空之中。”
“只是后半听起来却有些自伤之意。依楚蝉看来，宴席散尽固然感伤，相聚之时却又着实令人欣喜。比起妖仙灵鬼，人生短暂，却又有几人一生不曾经历过一场两场离别？人生一场旅程，没有哪个旅伴能保证从始至终的陪伴，不过是尽力活好相聚的每一刻，到了离别之时，依旧能微笑地想起曾经罢了……”
看着眼前两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突然翘起嘴角，狡黠地眨了眨眼：“这是……最豁达的人的说法，俗世中人，真能潇洒至此的，也是寥寥无几。人终究是种更容易记住伤痛而忘记快乐的生物，我也不例外。我只是为了告诉红玉姐，无论寿限有多少不同，你、我、屠苏……还有周围许多许多的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的感情，剑灵的感情，又有什么不同？
她双手合十，笑着鞠了一躬：“所以，把自己划入异类自怜自叹。阿弥陀佛，姑娘，你着相了。”
红玉先是有些愕然，看到最后楚蝉那般唱做俱佳的做派，忍不住长袖掩口，笑骂道：“妹妹这一张巧嘴，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她侧过身，甩了甩长袖，眼角带着抹笑意，戏谑地说道：“也罢，我也不耽误你们两人的时间了。百里公子，楚蝉妹妹，我去看看尹公子的晕船之症有没有好转，你们有什么体己话，也可趁机会说说。这可不是正应了妹妹所言？生时当尽欢。”
“红玉姐，你……”楚蝉还没来得及抗议，红玉已是就此施施然走近船舱。她回过头，正巧对上百里屠苏一双沉静的黑色眸子，略感到有些赧然。
她低下头，听见百里屠苏问道：“小蝉，你当真如此想？”
“差不多吧……”她胡乱的点了点头。
“那便好。”头顶传来叹息一般的声音。
“我想你理解错了？”楚蝉挑起眉，斜斜地看上去，“这不代表我不会尽全力去找办法，这也不代表你可以用一句顺应天道什么的就可以随便把自己不当回事，还记得……在安陆时说过的话吧？”
“若是你敢说忘了……”她咬住嘴唇，瞪向他，直到他在她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点了点头。她正打算再补充两句，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她猛地抓住身边甲板上一块突出的木条，才没有被就此掀翻在地。
原本放在地面上的几只水桶横了过来，就这船体的颠簸来来回回地翻滚着，楚蝉勉强躲过了水桶，想着按照百里屠苏多年的剑术浸染，应当不会有自己这般狼狈，便顾不上查看他的状况，只大声向着主舵室的方向喊去。
“出了什么事？可还能稳住？”
余光看见风晴雪跌跌撞撞地从船舱里奔了出来，刚到甲板之上便被一只水桶击中，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楚蝉咬了咬牙，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勉强站稳，将风晴雪从地上拉了起来。此时，红玉也闪身出现在甲板，帮着楚蝉一起，搀扶着风晴雪摇摇晃晃地进了主舵室。
只见百里屠苏已是扶着一侧船板站在主舵室中，向天笑和延枚两人合力疯狂地扳动着船舵。三个人紧张地来回吼了几句，向天笑一向稳重的声音都几乎变了调，在船板被激流挤压下发出的咯咯吱吱噪音中，楚蝉只听到了“漩涡”“吸进去”“稳不住了”这几个糟糕的关键词。
“海洋漩涡”“洋流紊乱”“洋底空洞”“百慕大三角”……无数名词伴随着古今中外楚蝉所知的沉船事故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脑海，再联想到这个无所不能的世界所存在的神魔仙鬼，她这一刻飞快地得出结论——无论这漩涡是出自自然之力还是仙鬼之力，他们这艘刚建成几天的脆弱木船哪个也扛不住。
“弃船！”她毫不犹豫地喊道。
原本按照物理世界的逻辑，若是一艘巨船尚不能摆脱的漩涡，一个人更会被吸入其中搅成碎片。然而她如今却不是个没有修为在身的凡人，只要握住剑柄，按照平日御剑飞行时一般施展御剑术，凭借御剑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几息间就能将她带出水面。
虽然腾翔之术多半达不到同样的效果，但百里屠苏的御剑术已有小成，风晴雪也勉强能够自保。她与百里屠苏两人御剑带上其他几人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啥？楚丫头？你……你说要弃船？我们的沦波舟？？？”向天笑不敢置信地瞪向她，握住船舵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天旋地转，在场五人全部摔在了地上，沦波舟巨大的船体几乎被整个掀翻过去。
楚蝉勉力站了起来，捂住肿了个大包的额头，也不答话，双手握住七星剑，灵力灌注其中，顷刻间已是划开了身侧船身第一层甲板。她不知目前行船的深度，也不知那漩涡的大小，不敢再多用灵力，只握住七星剑的剑鞘向第二层船板砸去。她一边砸，一边简单地向百里屠苏说明了下设想的方案。向天笑和延枚两人则是又一次扑向操控台，使劲全力握住像螺旋桨一般飞快转动的船舵。百里屠苏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楚蝉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袋子倒出几粒果子塞进离他最近的风晴雪手中，一句话未说，转身向船舱的方向跑去。
楚蝉的视野在眼前剧烈晃动，除了眼前那块快要砸开的船板，几乎分辨不出周围的任何动静。倒是风晴雪惶急地喊了一声：“苏苏？你要到哪儿去？”
“去找尹公子，呼呼果在我这里。”百里屠苏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仍显得十分缜密和冷静，“你们跟着小蝉走。”
“糟了，尹大哥！”风晴雪此时也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猛地捂住嘴，“我也去！”
楚蝉这才惊觉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向天笑有沙棠在身，延枚是水族，自己有把握带着风晴雪在屏息的时间冲出水面，红玉是剑灵……只是目前仍不见尹千觞的踪影，若是没有呼呼果的话，自己这般鲁莽地砸开船壁，海水猝不及防地灌下，他们不见得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尹千觞，让他服下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的呼呼果，或是带他冲出水面。
之前没有每个人分上几粒呼呼果——第一个致命失误。凿船时忘记了尹千觞——第二个致命失误。
她停下手，正要喊一声“我去，你留下”，那块早已变得十分脆弱的船板猛地崩裂开，咸腥的海水扑面涌进了船舱。她只来得及提醒周围诸人“屏息”，便整个人浸入水中。她忍住海水的灼痛睁大双眼，握住身旁还没来得及追上去的风晴雪的手，余光看见沙棠的幽蓝光芒罩住向天笑。延枚扯开向天笑依然握在船舵上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了风晴雪的脚踝。而红玉则站起身，挑起唇角微笑了一下，指了指船舱的方向，身形一闪，便消失了踪影。
漩涡吸力强的超乎想象，楚蝉加力握紧风晴雪的手，催动灵力。七星长剑雪亮的青芒在幽深的海底猛地炸裂开来，耀眼地如同绚烂的烟火。她余光瞥了下失去控制开始往漩涡中心掉落的沦波舟一眼，不敢多想，咬牙闭眼。七星剑划过一道雪青色的长虹，带着串成一串的楚蝉、风晴雪、向天笑和延枚四人，逃开漩涡的吸引，向海面隐隐的光亮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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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出了海面，找了个只有几里方圆的小岛暂且歇脚。向天笑和延枚海上生存经验丰富，便结伴去海岛边缘查看方向，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入口的食物。楚蝉服下呼呼果，想要再次下水，却被风晴雪拦住了。
“虽然……我也很担心苏苏、尹大哥和红玉姐。”蓝衣的少女咬住唇，表情复杂难辨，“可是小蝉，你现在下水，还能找到那个漩涡的地方吗？我们走了这么远才找到这个岛，在水下的时候也辨不清方向。苏苏也是会御剑的，你去也做不了什么啊！让我们相信苏苏他们，好不好？”
楚蝉闭上眼，颓然地坐在了地上：“都是我的错……我那时……脑筋不大清楚……”
“怎么会是小蝉的错呢？”风晴雪找了些柴火升起一个火堆，暖了暖手脚，托腮望着跳跃的火光，“要是小蝉想不到这个把船凿开的办法，再多等上一会儿，我们全都会和沦波舟一起被那个漩涡啊呜一口吞掉吧！现在只要苏苏和红玉姐找到尹大哥，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就算他们真的被卷进漩涡里，我们几个生龙活虎的，也可以去救他们啊，对不对？”
“那时候那么紧急，我一点主意都想不出来了，小蝉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我们都要感谢你才对！”她拍掉手上生火时蹭上的黑灰，拍了拍楚蝉的肩膀：“小蝉，打起精神来！”
“说的……也是……”许久，楚蝉总算冷静了些，拍了拍脸颊，站起身来，“往事不可追，错误已经酿成，后悔并无意义。现在能做的，只有想办法把他们找回来。”
她来回踱了几步，脑中想法逐渐成形：“我先御剑去岛周围看看，若是他们不曾卷入漩涡，有呼呼果在，早晚会御剑出得水面，现今或许只是失散了而已。若是周围没有他们几人的踪影，就请延枚公子联系一下东海的其他妖族，我也去问一下我的朋友，弄清那漩涡的位置和来由，再寻办法。”
“嗯嗯！”风晴雪闻声信服地点头，“小蝉总是有办法的，我一直都知道！我在这儿等着向大叔和延枚，等他们回来了，我也用腾翔之术去周围找找看。”
楚蝉感激地拱手道谢，抬手祭起七星剑，御剑低飞，在海岛周围百里方圆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她看了看天色，正打算扩大搜索范围，突然听到耳边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咦？青霜姐姐？”
她连忙回身望去，只见水中翻起一个浪花，一抹青影闪过。梳着双环髻的青衣少女已是凭空站在了海面之上，仰头看着她。
“青霜姐姐怎么在这儿？来东海玩吗？”
作者有话说第63章 六十 东风不与周郎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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