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外一篇 ...
-
虽非秋时，南疆红叶湖一带却是红叶翻飞，接天连云。
这些年战火连天，北方越来越乱，很多人纷纷南迁避祸，几个月前，一支流民队伍穿过重山来到这里，如今暂时居住在荒废无人的乌蒙灵谷之中。
日上三竿，天气晴暖，几个难民的孩子互相结伴，背着破竹篓进林子挖野菜、撅草根。
挖着挖着，一个男孩手里的木棍忽然碰到了土下的什么硬东西，震得他虎口生疼。他呲一声倒抽一口气，吮了吮虎口，复又找准地方，刨开了土层。
地下埋藏的东西渐渐显露，四四方方的一块，看着像是陈年的木板。男孩吹去上面的细灰，定睛一看，吓得“妈呀”一声大叫。
那是一个木头雕刻的面具，大约是因为年代久远，木质已经变成黑色，上面满布霉斑，那圆圆的眼睛和大张的嘴巴，刚做成时想必有几分可爱，如今却已经变型扭曲，配上上面不知是用什么画成的古怪花纹，活脱脱就是一张狰狞的鬼面。
“有鬼……有鬼啊！”
胆小的男孩发出一声惊惶的惨叫，转身拔腿就跑。周围的小伙伴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跟着转身跑了。
“我没说谎！是真的有鬼！”乌蒙灵谷里，男孩脸红脖子粗，伸长了脖子大声辩解，“爷爷说过，‘木下有鬼’什么的，树底下挖出来的怪东西，不是鬼是什么？！”
“哼，胆小鬼~”女孩不吃他这一套，坐在高高的树丫上，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刮着脸羞他，“阿娘说了，世界上才没有鬼呢，不信，我跟你去看看！”
说着，果真爬下树来，拉着男孩就要往树林子里去。
男孩另一只手紧紧抠住树干，连声叫道：“别别别！我不去，你也别去！爷爷说了，女孩子家阴气重，惹了脏东西就不好了！”
“呸！”女孩啐了男孩一口，干脆放开手，叉着腰道，“你不去，我自己去，世界上才没有鬼呢！”
说完，掉头一个人往谷外跑去。
男孩惊得魂飞魄散，提着名字连叫了女孩好几声，见她非但不回头，还越跑越快，他呆愣了片刻，跺一跺脚，咬牙追了上去。
“别去，真的别去！南疆人本来就古古怪怪的，那些什么巫术啊，什么虫子之类的，还不都是他们弄出来的。那个东西那么古怪，就算不是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路上，男孩气喘吁吁的跟着女孩的脚步，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女孩回头。
女孩毫不领情的回嘴道：“求求你闭嘴吧，省点力气走路！”
不知不觉，两个孩子已经来到了红叶林深处。
离挖出古怪东西的大树越来越近，男孩不由屏住呼吸，重重咽了好几口唾沫，下意识箍住了女孩的手臂。
女孩皱着眉瞅了他一眼，低声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却也放轻了脚步，不敢像之前那般随意了。
弯过一道树丛，前方空地上兀地现出一道人影。
男孩张嘴欲喊，被女孩一把捂住了嘴，举足狠狠在他脚背上一跺。
女孩拉着男孩躲在树后，侧身偷眼看过去，前方的人影却是一个身形窈窕，衣着古怪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们，呆呆的伫立在树下，一动也不动，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风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女子微微一动，男孩一眼看见，那个女子手中拿着的正是他挖出来的那张鬼脸，下意识又是一声尖叫。
这一次女孩没来的捂住他的嘴，女子骤然转身看向这边，出声问道：“是谁？”
虽是出言质问，女子的语气却柔如春风，令人闻之心中好感顿生，由音及人，其面目亦是如描如画，是位气质温柔的美女。
看清了对方的面目，女孩大大的松了口气，把男孩一推，从树后走出来，边跑向女子，边甜甜的叫道：“大姐姐，怎么是你？”
“是你们？”女子愣了愣，显然也是意外。
原来，就在几日前，女子曾在进山的路上偶遇过孩子们所在的流民队伍，当时骤雨新晴，山路湿滑难走，稍不留神就有坠落深谷的危险。流民队伍中以老人和孩子居多，女子一路帮扶他们，直走到安全之处方才离去。
一问之下，女子才知道，原来流民们暂时栖息在乌蒙灵谷之中。
她垂下眼眸，神色不知是悲是喜。
男孩指着她手中的面具问道：“大姐姐，你、你拿着这个……做什么？”
“你说这个面具？”女子将视线投向手中发霉的木块，浅浅一笑，道，“……这是当年我和……埋在这里的，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没想到被挖出来了，我正准备把它埋回去呢。”
“原来是大姐姐的东西啊，我就说嘛，世界上哪来的鬼！”女孩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回头冲男孩吼道，“喂，都是你啦，把别人的东西挖出来了，还不快点向大姐姐道歉！”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男孩臊红了脸，挠挠头，老老实实的朝女子低下头，“大姐姐，对不起，是我把这个鬼……呃，面具挖出来的……”
女子连忙摆手，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再把它埋回去就好啦。”
两个孩子帮着女子在树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将面具重新埋好之后，三个人往乌蒙灵谷走去。
路上，两个孩子好奇的追问这个面具的来历。女子将面具许愿的传说告诉了他们，两个孩子默默记在心里，决定过几天也要做一个。
回到乌蒙灵谷，女子又见到了男孩的爷爷，同时也是流民队伍的首领。
老爷子告诉女子，他们这队人老的老小的小，要么就是柔弱妇人，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往南方走了，他们本已决定在此处定居，可是就在方才，有几个人忽然昏迷，像是中了这山林之中的瘴毒，况且南疆树林之中湿气浓重，亦有不少老人腿脚犯了旧疾。
第二日一早，女子便起身去了红叶湖。傍晚回来之时，女子交给老爷子一大包广灵丹和辣椒，广灵丹能解瘴气之毒，辣椒能祛除湿气。
第三日，女子帮着流民们修缮房屋，采集食物，驱赶野兽。
第四日……
第五日……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数十日的光阴流过。
夜凉如水，微风徐来，轻拂人面。谷中花田繁花尽放，清凉的空气芬芳如蜜，令人神清气爽。
女子坐在谷中一处空地上，多年以前，她亦曾于此独坐，将乌蒙灵谷的荒凉寥落尽收眼底。
如今，谷中虽然仍是破败，夜幕之中，却闪动着几家灯火，为这凄清景色添了几丝暖意。
晚风送来不知谁家孩童细声细气唱着的儿歌，童声稚嫩可爱，女子侧耳倾听，抿嘴一笑，却忽然落下泪来。
她未曾见过真正的乌蒙灵谷，不知曾经这里的儿童，喜欢唱怎样的儿歌。
女子抬起手，从树上摘下一片绿叶。
红唇含住叶片，轻轻吹响，寒山远黛的旋律悠扬，被夜风一卷，已不知散落何处。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响，女子止住乐声，回过头来。
女孩吓了一跳，随即嘻嘻笑道：“大姐姐，我吵到你了？”
女子摇摇头：“没有，这么晚了，你不去睡，怎么还在外面乱跑？”
女孩跑过来，挨着女子在崖边坐下，晃动着双腿，道：“我在屋外看阿爹，听见好听的乐声，就找过来了。大姐姐你真厉害，能把树叶吹得这么好听。”
女子笑了笑，随即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说你在屋外看阿爹？”
“嗯！”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女子早已听别人说过，女孩的爹去了前线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之后女孩便变得有点疯疯癫癫。女子听过便罢，并不把女孩的话放在心上。
乌蒙灵谷的花开了又谢了，这一日午后，女子坐在女孩家门外，教女孩用树叶吹曲子。
女孩吹过一曲，朝女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回过头去，对着空荡荡的大门笑道：“阿爹，我吹得好听吗？”
她常常如此，女子已经习惯。她站起身，对女孩道：“明日，我就要走了。”
女孩愣了愣，脸上露出不舍之态，却仍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全村人给女子送行，女孩来得最晚，红肿着眼眶，简直像两枚桃子。
女子看得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女孩跑了过来，双手高举，将一张木头雕刻的面具递到了女子面前。
“这是……”
乌木雕刻，画着白纹，饰以绿叶，与女子记忆中的毫无二致。
女孩脆生生的道：“这是大哥哥教我做的，送给大姐姐。”
男孩也跑了过来，道：“大哥哥也教我做了一个，不过……不过我的我要自己留着。”说完，偷偷瞄了女孩一眼，红着脸扭过头。
女子皱起眉，迟疑的问道：“大哥哥……？”
“穿黑衣服的大哥哥，一直跟在大姐姐身边呢。”
“……！”女子一愣，眨了眨眼睛，接过面具，泪珠，就这样从脸颊滑落。
女孩用力拉住她的裙摆，扯得女子弯下腰。她踮起脚尖，伸手抹去女子脸上的泪痕。
“大哥哥说了，大姐姐别哭。”
女子赶紧擦了擦脸，含泪而笑，点头道：“嗯，不哭。”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外一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