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人间》池楚

1、青蛇白蛇 第一回

　　第一回青白蛇初至江南
　　万事生奇幻人间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
　　各位看官看了，这四句讲的是殷周末年时期，姜太公姜子牙之妻马氏嫌贫爱富，逼迫姜太公休妻。姜太公尚且恋恋不舍，这妇人却毫无留恋，赶紧地嫁了他人，这才有了姜太公叹息的这四句话。后这姜太公辅佐了周朝，当是时，马氏后悔莫及，于家中自寻了短见，反沦落为了千古笑柄。
　　然而，今人只知是这马氏嫌贫爱富，却不知做文章的人凭借手中一支笔颠倒了多少黑白。又有谁知道，是不是这姜子牙的弃了糟糠，又做了什么的勾当；或是这子虚乌有的事，为人添油加醋的，就成了街头巷尾的津津乐道呢？自古以来，颠倒黑白，错说乾坤的也不少，以至于以讹传讹的下来，也就有了褒姒、西施的祸国殃民；男子到可以推脱个一干二净。这古往今来的负心汉子也比比皆是，比如那陈世美；祸国殃民的奸臣潘仁美，然而坊间却很少知道这都是无故捏造的事情，空累了别人的名声而已。
　　且不论古往今来书中对女子泼了诸多脏水，然而不得不说的故事也由这四句开场。这故事不知是何时有了端倪，宋人的说话本中已有了端详；不过几经流转，这书场内外讲的都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似这
　　“千里姻缘一线牵，西子湖畔初定情。
　　水淹金山救郎君，雷锋塔底传美名。”
　　今儿要讲的故事与这四句紧紧相连，讲的却是另外的一个故事，沿的是宋人的路子，讲的是这妇人的狠心，只为“情”字，折了自己，折了姐妹；落得这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甚至祸及了不相干的人，何其心狠！这本来也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讲的是不知道哪一年哪一朝哪一代的西子湖畔一件孽缘。人、佛、妖，道不同意也殊，却联接在一起，最终落得大千世界一场迷幻的感叹。

　　竹叶青，蛇也。体翠性毒。
　　我是一条竹叶青，不知生于何时，似是这洪荒之初便有了我。吸收了这日月精华，日吮露而夜吸月华，天长日久我便通了灵性。从一条蛇到听懂万物语言再到幻化人形，不知晓吞吐了多少日月的精华。见惯了世间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惯了就是惯了，从不管别的，何必牺牲自己的法力去帮助个寿命在自己看来不够晦朔之间的生物呢？
　　我也不知自己是从何处而来，见这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便住了下来。这些年间走遍了九州大地，灵力的增长也是不知不觉的了。不再需要刻意地追求什么了，安心地静养都能够增长本领。
　　我的姐姐，一条白蟒蛇，不知道何来。武夷山下，于一只蜂妖口中救了我一命，一同迁来了这江南之地。
　　离却了峨眉下江南，一路风光旖旎。三月江南，草长莺飞，但见堤旁嫩草生，才没马蹄疾；又有黄鹂鸣柳条，白鹭直上九重天；罗绮散尽不知愁，飞絮空惹别绪生。别人都道是一白衣一青衣两女子，熟料妖也。
　　本是好事，却料得那蜜蜂恋上了姐姐，居然也腆着脸一路跟着来到了。看似美事，那黄衣的公子对那白衣小姐彬彬有礼，青衣少女插科打诨的一旁，又似姐妹又似主仆。谁知危机四伏，蜜蜂看上的可不只是姐姐，我在他眼中可是一道美味。妖怪就是妖怪，修炼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我吃的是日月精华，那只蜜蜂妖吃的是妖怪，修习灵力更快。
　　我们不是不能吃别的妖，只是姐姐和我都嫌脏罢了，谁知道那些妖怪都是些什么东西。况且这灵力就和人类的药一样，吃了补气的就不能吃泻气的，否则事倍功半，甚至有碍身体。灵气浑浊了，也就不美了。蜜蜂妖就是吃得不恰当了，生得一副奸雄的模样，凡人看来似乎还是壮士的样子，其实在我竹叶青的眼中，他浑身的黑气可怖又可怜。
　　别的妖怕他，我可不怕，并不全是因为姐姐为我撑腰。纵然是他要吃了我，我也不怕，上次只不过是我睡着了才被他抢占了先机，我还巴不得找机会与他斗一斗呐！不过姐姐不允许，一路上她对这蜜蜂熟视无睹一般，也不许我再与他斗。既然老天爷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姐姐，我就却之不恭了，这一路上虽没斗法，但是嘴皮子斗得不轻。
　　江南的天说变就变，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了船篷上，我觉得心烦，姐姐却笑道：“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不是雨不好，是碍着你出去玩了吧？”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蜜蜂急忙接口：“素素姑娘说的极是。”姐姐原本笑靥如花，一听见这妖怪的声音立马掉转了头接着看书，蜜蜂自讨没趣的模样真是笑煞了人。
　　船一阵轻抖，像是靠了岸。这一路上船家也时不时的带些过路人，姐姐也好心从不要钱，我笑她，妖就是妖，何必要有菩萨心。姐姐却一本正经的说，积德，对妖也有好处，增加修行的。蜜蜂妖一听见有人上来急忙奔出了船舱，姐姐使了个眼色我也急忙跟了出去，这蜜蜂打搭船人的主意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船家，你可经过灵芝药铺？”我隔着门帘儿知道是个年青人，背对着我，模模糊糊地只看见个身影儿，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子。蜜蜂妖粗声粗气的应了声，说：“船中是两位小姐，你就在外面歇着吧！”那年青人也不在意，打着雨伞坐在船沿上，也不多言。我始终只能模模糊糊地见到他一个背面儿。我看得无趣，知道蜜蜂不敢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害人，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回到姐姐身边，看她看书。姐姐笑着搁下书，摸摸我的头道：“就喜欢趴着，怎么也改不了的习惯。”我是蛇嘛，我的眼睛很漂亮，像蛇一笑漂亮，这我知道。姐姐哪里都比我好看，唯独一双眼睛不如我的亮。
　　“这位公子，小弟先行一步，替我多谢传中二位小姐，改日必亲自登门拜谢。”说话的功夫那年青人已经下了船，我匆匆忙忙地掀开了船帘儿，又见的是背影。悻悻地回到桌边，揽着姐姐说：“这人可真是言不由衷的，连个名儿也不留，更不问我们住哪儿，改日怎么谢？”我伏在姐姐膝头上，仰起脸。她轻轻捏住我的鼻子说：“狡猾的丫头，客套话当真干什么，你可不许在戏耍别人了？”这一路上见多了登徒浪子之类的人物，多被我扔到河里从里到外的洗了个干净。这种人，黑心肠脏模样是该好好洗洗的。“唔，看在他还算有礼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回。下回可别再让我碰见他，最讨厌这样的白面书生了！”姐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只手捧住我的头摇了摇说：“臭丫头，就见了人家的背影，怎么知道是白面书生？”我“哎呀”一声：“姐姐，莫不成你刚才也偷看了？”姐姐轻轻给我一个爆栗道：“臭丫头，就会套我的话。”

　　我们挑选的地方在杭州城外很远的一个地方，衰败了的灵隐寺旁有一片湖，湖心亭子被我们幻化成了一座庄园。这灵隐寺原本香火肯定很旺，不知道为什么破败成这样，成了妖精最喜欢的去处。我们到了这儿，不用姐姐吩咐，我立马赶走了那些妖怪。用灵力做事我最喜欢了，但是姐姐不怎么同意我用，怕我修行不够伤了自己。蜜蜂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帮什么也不是，他布置的东西，姐姐都撤了重换。居然还想住在园中，被姐姐赶到了离灵隐寺很远很远的树林里。“也对嘛！蜜蜂不就是喜欢在树上筑巢的不是么？”蜜蜂妖气的眼睛现出了原样，我乐得照了照自己，嗯，脸没花，还漂亮得很。
　　我叫青青，姐姐叫素素，正好配得我们的样子。这水榭的模样漂亮的很呐，尤其是月圆之夜，既适合修炼，又颐养性情。
　　原以为灵隐寺里的妖怪都被赶走了，想不到还有一块石头精。“妖怪，离我远远的。”我吓了一跳，想不到这精怪虽不能幻化人形，却能识出我的本来面目，真不简单。我蹲下身子摸摸它：“喂，石头，你可不能骂我是妖怪，那你是什么？我是精怪，不是妖怪。”那石头却不领情，嗡嗡道：“妖怪，拿开你的手！别人卡不出我还看不出么？你就是一条青蛇！你还有个同伙是条白蛇，这树林里还有一个蜜蜂妖不是的么？想不到你们的法力竟然如此强大，居然赶走了这里上万的小妖小怪！”我不和小辈生气：“石头，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我们帮你赶走了别的妖怪，你应当感激我和姐姐呀，怎么还骂我们呢？还有啊，那只蜜蜂可不是跟我们一起的，他做的坏事可不能算在我们头上啊！对了，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石头哼了一声，骄傲地说：“我原本是一块普通的顽石，只是每日听人诵经，一心向往佛法无边才有了灵力，你们妖怪怎么可以和我同日而语？”
　　我不禁哈哈大笑：“石头啊石头，我们妖怪修炼无非也是吸收日月精华，我和姐姐可从没害过人，你干嘛骂我们呢？”石头哼了一声：“难道你们每日不吃东西么？”我笑的恨不能在地上打滚：“石头啊石头，举凡是生物都要进食的，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结结实实的不用吃东西么？再说了，你口口声声的佛法行当，怎么佛自己都报不了自己啊？这灵隐寺还不是破败了？”我顺势跳到佛像身上，拍拍这个，掐掐那个，让那石头干着急。石头被我问的垭口，半天才答道：“那也不一样！我修习的是佛法，佛法浩瀚无边，一心向往的是人间正道；你们妖精修习的是幻术，最终是迷惑他人。虽然我法力不足还不能修成肉身，但我已经有了法眼看得出你用的幻术，本质不过是一条臭长虫！”本来我还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这臭石头居然骂我是臭长虫，气得我一脚踹他翻了几个跟头，骂道：“臭石头，你滚的远远地，否则我下回把你碾成粉子！”
　　真倒霉！对于一条竹叶青来说，盘成一条在树上吃鸟蛋，或是在废墟的杂草里睡觉都是一件值得考虑的好事，结果一个蜜蜂、一块石头，把我的好地方全占了去，气的我牙痒痒的。
　　“丑蜜蜂！给姑娘滚出来！”真不知道这蜜蜂住在哪里，我重进林子里破口大骂：“你不是要吃本姑娘吗？姑奶奶今天来了，看你有没有本是吃你姑奶奶！”话音未落，味觉脑后隐隐传来嗡嗡声，我冷哼一声：“找死！”双手抽出两条鞭子。妖怪斗法，幻化的武器皆和自身息息相关，一个急转身，那蜜蜂果然用的是一双峨眉刺。“呸！那只蜜蜂，有本事别总用你那尾巴！还是好好尝尝姑奶奶鞭子的厉害吧！”那蜜蜂妖哈哈大笑：“竹叶青啊竹叶青，别以为纵有素素姑娘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今儿让你尝尝你蜜蜂爷爷的厉害！”
　　我自然也不敢小瞧这蜜蜂，我又千年修行，他也不少于八百年，否则上次怎会让他偷袭差点得逞呢？这树林不是我家，打乱也不用我收拾，姐姐也不会骂。加上这里人烟稀少，我连结界都不用做，生了麻烦对付这妖怪！
　　想我竹叶青，人尚且畏我三分，怕了你小小的蜜蜂不成！看那蜜蜂喷吐毒液，我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时间，树林内草木皆枯，飞沙走石，搅得我好不快活！一想到那块破石头的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步步紧逼得那蜜蜂无处藏匿。隐隐听得似乎有人声，我不想伤及无辜，正欲停下和这蜜蜂讲和，岂料正着他道被打了出去！
　　死蜜蜂！下手这么狠！我飞出几丈远，偏巧不巧地恰好落在那人脚下。“这回你要是死了，可怨不得我，是你命不好！”这事儿不能让人知道，妖怪也怕泄露天机的，这也是违反天道的，轻则会被打回原形，重则连投胎的机会也没了，我下定主意，这人不能留！
　　“姑娘！你没事吧？”正欲下手，这人的声音却分外熟悉。面庞我不熟悉，身形却又印象，正是上次搭船的那人。“这位公子，小弟见过了。”好死不死的，蜜蜂也赶过来了，手里还提着峨眉刺，吓了白面书生一跳，他战战兢兢地说：“二位，二位……这是……”蜜蜂也吓了一跳，支吾道：“这……这……”
　　“这位公子，我们自幼修习武艺，一路从峨眉而至江南为的是追杀仇人，刚刚我与师兄正与恶人想都，不意我中了奸贼的道……才……才……”死蜜蜂说不出来话，还得我编瞎话，不过他的毒还真厉害，我只顾着编瞎话，禁不住的一个劲儿头晕。
　　这白面书生听我一通胡诌，居然生出好几重的敬佩，又见我真真眩晕，急忙道：“姑娘这是中了毒，小生正巧习得医术，先帮姑娘解毒吧？”死蜜蜂伤我在肩头，这书生为了难：“这需要吸出毒液，姑娘……你看，还是让你师兄来吧？”让那蜜蜂来？我不如死了算了！我急忙说：“不了不了，恐怕我师兄不得要领，还请公子费心了！”看着书生居然还一百个不情愿地闭上眼吸毒，我狠狠瞪了一旁发笑的蜜蜂妖。本来不是什么大毒，但是我们搞的树林里一塌糊涂，要是我在用法术，这书生恐怕得吓晕了。
　　吸完毒又吃了他几颗解药，我装作运气的样子，暗地用法术解了余毒。这书生，你知道解蜂毒，何以知道那蜜蜂妖怪吃多了小妖，还有尸毒？
　　“小生许宣，奔赴杭州投靠姐姐姐夫，在城中有一家灵芝堂。不知二位怎么称呼？”许宣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蜜蜂有点儿着急，他从来不知道叫什么，我急忙道：“我叫青青，这是我师兄……呃……谷峰。”我心底大大的“呸”了一声，这么器宇轩昂的名字被你这臭妖怪占了去。蜜蜂妖也机灵，点头道：“哎呀，许公子，上次你乘船，我两位师妹就在船舱中的。”
　　这许宣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理解，一听这样又要作揖，我急忙架住他：“不够举手之劳，今日还多谢了公子救命之恩。”怕他要送我回去，倘若被姐姐知道我和生人打交道可不得了，我急忙说：“我与师兄先回去了，公子急着赶路就不打扰了！”蜜蜂妖识相，托着我就向水榭飞去。这呆子，居然喃喃道：“好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