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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   垂拱二十年,焉城初战告捷,缕衣兵分两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路由副将带领,多置辎重,浩浩荡荡向寿陵进发,佯装汇合牟一苇和卫彰率领的镇南军本部;自己则迅速挥兵十万,取道赣州,抄近路进袭荆越。

      在林瑾所赠荆越山川兵力分布图的帮助下,缕衣亲率大军绕过百象关险隘,偷渡玉龙河,一连攻占荆越重镇十余座,待消息传到荆越国都,缕衣的十万大军离荆越国都仅有百余里,为时已晚。

      周军大军压境,攻城三日,猝不及防的荆越都城越兴早已残破不堪。越王疑城中有奸,猜忌群臣,大肆杀戮。越兴东面元帅叛变,于深夜突袭皇宫,意欲斩杀越王赵斡,开城投降。一夜激战,东面元帅兵败被杀,而周军也趁此良机抢攻东城,此际城外炮火连天,越兴城在猛烈的炮火里摇摇欲坠,已经颓势难挽。

      荆越皇宫,一片纷乱,遍地狼籍。

      破城在即,狼奔豕突,粉污花萎,往日那脂香流腻,莺歌燕舞的温柔富贵乡已然满目疮痍,内宫里到处都是惊慌逃奔的宫人。内监衣冠不整,宫女钗颓发乱,鼎铛玉石被随意丢弃在地上,任人践踏;昔日朝歌夜弦的歌台舞殿,如今只响彻宫人惶恐欲绝的尖叫声。

      然而皇后的寝宫南华殿里,却意外的寂静,只有轻拢慢捻的琴弦,若断若续的吟唱着少女怀春的旧梦。

      嘱彼佳人,收我秋实

      蕙兰芫荽,郁郁香芷

      敛之集之,勿弃勿失

      伊人犹在,唯我相誓

      ……………………

      泠泠七弦,商音似流水,疑是雨落天际、雪凝深涧,隐约纠缠在离人的耳鬓发梢,欲醉。

      恍惚仍是那年上巳节,花语缤纷,呢喃莺啼,声慢慢,意迟迟,辗转缭绕在青山绿竹间。

      那人坐在竹下,浅浅一笑,说:能得瑾儿青睐,缕衣何如幸之。

      ……………………

      林瑾黯然一叹,推开瑶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同心结,反复的看着,幽幽思量。

      锦帘轻卷,珠屏敛光,紫铜熏炉里的那一抹龙涎方才燃尽。前尘事宛如华胥一梦,转眼暗香成灰,细细软软,未捻便自碎了,弥漫在空气里,若袅烟,若轻絮,笼彻幽宫华殿。

      帘外有梨花冷冷,映入窗内,碧罗纱上几萼嫣然。

      风摇,影移,梨花颤颤,蝴蝶燕子不知归去何处,四野无声,原来已近黄昏。

      暮色朦胧,远山外,残阳如血,人在天涯。

      “够了!”黄袍龙冠的男子从殿外闯进来,一声断喝,重重地击掌于琴案之上,“此际已然兵临城下,你却还有心思想你那旧情人?”

      瑶琴弦崩,打在苍白的手指,几滴血洇了出来。

      林瑾望了越王赵斡一眼,却不言语,抬手,轻轻地拢了拢鬓边散发,垂眸,只是那么浅浅一笑,便已令眼前的男子痴了。

      那男子转瞬怒气全无,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无用,想不到竟败在周鼎华一个男宠手里。成则王,败则寇,此诚天命也,不想荆越三十年社稷竟毁于我手。”

      说罢呆呆地看着林瑾,脸色略有些灰白,“荆越覆灭在即,我不能苟活,瑾儿……你,你可愿意陪我?”

      不想一向温柔的林瑾却大怒,猛地站起来,狠狠掴了赵斡一巴掌:“他不是周鼎华的男宠,不许你这么说他!”

      赵斡被打得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竟然还敢想着他!要不是他,荆越怎么会亡国,我这么容忍你,对你百般宠爱,甚至没有追究你在荆关和他的苟且之事,还把你带回荆越立为皇后,仍然不能打动你吗!”

      赵斡失却了王者的风度,有点歇斯底里的对着林瑾怒吼:“林瑾,你真是个无情的女人,本王错看了你!”

      林瑾面无表情的听着,待赵斡说完了,眼波才幽幽地掠过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越王。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眼睛已不再明亮,神情已不再飞扬,一夕间鬓角苍然,仿佛已老了十岁,此刻,他望向林瑾的目光中有痴,亦有怨,似是癫狂。

      “林瑾不是无情。”林瑾微微叹息,慢慢的说着,“只是林瑾的心,早给了缕衣。”

      越王的呼吸微微一滞。

      只听林瑾仍旧用优雅的语调,不紧不慢的诉说:“你知道为什么缕衣会势如破竹,这么快就打到城下吗?呵呵,你不是一直怀疑城中有内奸吗……其实,是我偷进御书房,盗了越山川兵力分布图给他的……”

      越王暴怒,双眼杀机突现,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瑾——”。

      话音未落,赵斡已经“噌”的一声拔出佩剑,向林瑾挥去……

      越兴城外,硝烟滚滚。

      暮霭和着漫天烽火燃烧着,绣着“金”字的战帜于疾风中招展,飒飒作响。

      无数周军士卒扛着装满了土的口袋,覆在石块之上,狠狠投向护城河,大石瞬间激起无数浪花,只一柱香时间,护城河就已被填平。

      接着无数抬着高塔般的云梯的士兵赶至,将云梯架上了城头。

      越兴城头的箭垛中发出数以千计的劲箭,朝蜂拥而至的敌人射去,同时不断的落下滚油矢石,以打击沿着云梯欲攀援而上的周军。

      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呼啸的箭声,石弹的咆哮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织成了一片。

      缕衣端坐马上,看着双方的交战皱起了眉头,对身旁的副将道:“这样下去,我军何时才能攻下越兴?传令,换油弹。”

      身旁的副将朱彤劝阻道,“将军,这样会令越兴城完全破灭,伤亡太重,他日城池也不能再为我所用……”

      缕衣挥手,止住了朱彤的话,断然道,“此次平越兴,重在立威,力求速战速决。越是取胜迅速,越是无法收拾,越能起威慑之功。——传令,放火箭,换油弹。”

      缕衣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他有种预感,再不快些,他会再也见不到瑾儿的……

      朱彤不敢有违军命,立刻传令下去,很快,一个个密密的捆了草绳、浸透了油脂的石弹落向越兴城头,随即无数燃着火的箭向其射去,有的油弹在空中被点燃后着陆,也有的落在城上后方被点燃,但只要是这些油弹所至之处,皆是浓烟滚滚。

      大火熊熊燃起,风助火势,火助风威,令大火越烧越旺。

      哀叫迭起,惨不忍闻。

      无数被烫伤、被烧伤的越军士兵弹跳着、奔逃着,失去了战斗意志。

      这时,已有周军士兵攀上云梯顶端,腾身而起,凌空跳上城头,见人便杀,刀刀见血。

      见先锋士兵们尽皆登上城头,后续的周军士兵们又有次序的攀上云梯,再往城头跳去。

      片刻后,越兴城头已有无数周军士兵在其上与越军士兵搏斗厮杀。

      与此同时,城墙已出现垮塌,沿着坍塌的豁口,周军士兵们蜂涌而入。

      这个时候,周军已占据了绝对优势,战斗,开始往单方面屠杀中倾斜……

      一方白旗自东城头升起,一个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别打了!我们愿意投降,请将军既往不咎!”

      听闻此言,所有交战中的人的手都缓了一缓。

      缕衣却面不改色,不发一言。

      越兴之战,势在立威。只有用铁血手腕镇压荆越,方能对周云朗起威慑作用。

      更何况,一想到自己的女人被这个国家的国主夺走,缕衣心头便愤恨难平。就算是他先放了手,也决不允许别人拥有林瑾,决不!

      缕衣眼中寒芒闪过,面色平静,只轻轻淡淡道:“本将不接受投降,格杀无论。”

      于是朱彤扬声道,“继续进攻。格杀勿论,不留一个活口。”

      听闻此言,越人愤怒了。人人眼睛血红,挥舞着手上的刀剑,向进犯的敌人攻去。他们奔跑着、砍杀着、撕咬着,陷入疯狂的回击中。

      但,大势已去,已经厮杀了三天三夜、疲于战事的越人又如何与一路胜利的虎狼之师抵衡?

      随着刀光箭雨,战斗,已真正陷入周军的单方面屠杀……

      半个时辰后,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越军士兵……

      二个时辰后,越兴城中,再没有一个荆越人……

      越王宫宫门大开,满面血污的周军铁甲兵士箭步而入,肃穆无声地分列两侧。

      残阳斜坠,落日金辉,血色黄昏。

      戈矛如林,剑器铁刃隐约间映照着冷色辉光,带着生了锈的血的味道,浸透黄昏的空气。

      一骑剽悍的黑色骏马风驰电掣,闯入王宫,直赴南华殿。

      殿门轰然中开,有一段幽幽的白色落入缕衣眼底。

      那人、白衣,缀着几枚小巧的银铃,长发如流水、如丝缎,缠绵于风间。

      凄美的白,就像那年初见,漫天乱舞不息的柳絮。

      林瑾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脸色很苍白,如雪般近乎透明,美丽的嘴唇轻轻地抿着,已经没了生气。灰白的颜色,令缕衣想起即将凋谢的的青莲,也是那惨淡的白,也是那哀婉的灰,高雅里夹杂了一丝妩媚,却已经无法颠倒众生。

      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去的很安详。曾经沉淀了月影轻霜的妙目,再也不会为缕衣弯起。

      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缕衣突然觉得胸口闷痛不已,甚至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幕,竟似痴了。

      一截青森森的剑锋从林瑾的胸口穿透而出,剑尖淌下一滴血,正落在越王执剑的手上。

      缕衣死死的盯着那只手。

      手的主人慢慢回过头来,神情有些茫然,怔怔地看着缕衣,唇角轻颤,呢喃着,不知在叨念着什么。

      他的头发很凌乱,他的胡子很拉茬,他的脸色也很憔悴,但是,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尊严,那曾经以弱冠之龄一统南越诸势力的少年君王,那曾经沙场叱咤不可一世的武将,现如今却失魂落魄的跌坐在缕衣面前。

      “是我杀了她……”

      “是我杀了我最爱的人啊……”

      缕衣一点一点靠近,走到越王跟前时,终于听清了越王的呓语。

      他还是来晚了!

      林瑾死了!

      死在了她的丈夫手里!

      这个认知让缕衣陡然间气血沸腾,心头疼痛叫嚣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疯了一样扑过去,一把拖起地上的越王,望着这个害死瑾儿的男人,双目赤红,恨不能生啖此人。

      越王喉中咯咯作响,竭力抬起头来,充血的眼睛怨毒地瞪向缕衣:“她是为了你死的……”

      说罢越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疯癫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宇里,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笑声忽然顿住了,森冷的剑锋从他的胸口穿过,是和林瑾同样的位置。

      越王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慢慢地、温柔地笑了。

      “瑾儿,我来陪你了……”

      缕衣愤然抽剑,越王颓然倒地。

      殿外梨花冷,阶前暗香残,碧罗纱下,血色浓浓。

      截至今日,荆越立国三十六年,经二帝。

      越亡。

      “瑾儿,我为你报仇了!”

      缕衣弃了剑,颓然跪倒在地,手抖得厉害,一点一点摸索着,终于搂住了林瑾已经冰冷的身体。

      他握住了她的手,忽然发现,她死前,手里仍旧紧紧的捏着什么。

      掰开林瑾手指的那一刹那,缕衣心痛欲死。

      原来瑾儿至死不放的,是那年上元节,他送给她的同心结。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一点悲哀,深邃入骨

      一声凄厉的哀嚎发自缕衣喉间,撕裂了宁静的空气,悠然回荡在失去了林瑾的天地间……

      初晨,越兴城北郊的望山上,翠竹扶疏,绿意俨然。

      山林幽静,天寒人寂之际,纵是夏日也分外清冷,空气中有一缕袅娜的薄雾,在竹林里晕染出幽魂的痴与怨。

      竹林里有座规模不大的新墓,沉默着,被纷纷扬扬飘落的的竹叶渐渐覆盖。

      这是林瑾和越王的安眠之所。

      林瑾死后,缕衣本要送她回神京安葬。可是她身边的侍女却来求见缕衣,言道林瑾生前留下遗愿,说她辜负越王一世,此生不能偿报,但求合葬一处,以待来生。

      语毕那侍女也自裁而亡,缕衣不忍违逆林瑾心意,虽万般不愿,仍择了一处清净之所,安葬了她和越王。

      一掊黄土,一缕香魂。

      缕衣独自立于墓前,慢慢地伸出了手,轻柔的抚摸着面前的青石墓碑。薄雾笼烟之下,林瑾的名字有些看不真切,伊人倩影,一点一点地破碎,像她的生命一样,终有一日会淡出缕衣的人生。

      缕衣握着那个证明他们爱情的同心结,心下恻然。

      他曾经那么喜欢瑾儿,却终究辜负了她,到如今,他的生命里走进了另外一个男人,而林瑾,也把她的来生许给了别人。

      这段感情,已经断了。

      翠绿的竹叶翩跹飞舞,落满了那掊封土。缕衣伸手,把同心结挂在了林瑾的墓碑上,转身,缓缓的离开。

      东飞伯劳西飞燕,他和她,擦肩而过,无法回头。

      晨风吹乱坟头的落叶,白雾绕过,同心结的朱红丝穗在风里唱着挽歌,暗自伶仃。

      跃马扬鞭,缕衣飞驰而去,再不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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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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