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第 85 章 ...

  •   酒意浓烈,缕衣眼前一直是朦朦胧胧的,只觉得头疼欲裂,心也疼的快要裂开。

      那个人的影子不断在眼前晃,想了念了,心思终不能解,疯了乱了,竟也无从收拾。心底莫名其妙的燃起了股熊熊火焰,想要发泄却发泄不出来,缕衣捂着自己的胸口急促喘息,忽然想到了那个飘着梧桐雨的秋夜,周鼎华在他身下辗转的美妙滋味,那股火便烧得愈加疯狂。

      缕衣忽然有种冲动,直想要把那个让他心乱的人撕成碎片。

      迷乱中猛地抬眼,似乎是周鼎华的脸在对面模模糊糊地重了几个影,每一个都似乎在温柔悲悯的看着他,那样的神情,隔着薄薄的一层雾气,似有若无,似真似幻,破碎了又重新聚拢,仿佛化作了周鼎华隐忍痛苦的表情。

      缕衣头脑热的快要沸腾了,凭着本能扑过去抓住那抹飘忽的人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极致的快乐与极致的痛苦交织的感觉。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拽到了傅悠家门前。

      干将几乎是拖着缕衣冲到傅悠房间的,门一打开,缕衣的酒顿时吓醒了。傅悠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隐隐青紫,他张大了口拼命的呼吸,看到缕衣来,手指动了一动,似乎是想要去捂胸口,却没了力气,只微微抬起就滑落了下去。

      干将慌乱的扑了过去,揽起傅悠的腰肢拥他入怀,粗糙的手指带着不属于武将的轻柔略过傅悠散乱的长发,喘着气的声音急促得快要断掉了:“东篱……东篱……你怎么样,千万不要有事啊……”

      傅悠猛地咳嗽了几声,好像想要说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干将忽然想起缕衣来,恶狠狠的转头冲着缕衣吼:“你真的要他死么,快把解药给他啊!”

      缕衣这时候已经从惊讶中镇定下来,听见干将问他要解药,怔了一怔,忽然想起他跟干将说过傅悠是中了毒,不由苦笑了一下,只好让干将先出去。

      其实傅悠从来没中过什么毒药,那都是缕衣骗干将让他屈服的。他平时交给干将的那些所谓的“解药”,只是一些安神养心的补药罢了。缕衣之所以能让干将相信傅悠中毒,是因为他知道,傅悠有心疾,发病时的症状跟中毒非常相象。

      缕衣知道这件事也纯属偶然。在北夏的时候傅悠曾经发过一次病,那时侯缕衣恰好在和他议事,见他发病也吓了一跳,幸好傅悠随身带着缓解的药,缕衣喂他服了药才侥幸没出事。

      当时缕衣要去请大夫为傅悠医治,不知为何傅悠坚决不肯,他告诉缕衣他有心疾的事只有他和缕衣知晓,还叮嘱缕衣千万不要泄露给任何人。

      当时缕衣虽然答应了傅悠,心中却十分不解,不过最近他拿到飞羽令关于傅悠身世的调查,这才恍然大悟。

      缕衣看着傅悠的病容,叹了口气,走到床前翻检傅悠的衣物,找了半天,才掏出个青瓷小瓶。

      也许是爱惜傅悠的惊世才华,也许是欣赏傅悠风骨铮铮,又或者是因为傅悠一直以朋友之礼善待缕衣,缕衣可以对别人拉拢打压,却始终对傅悠下不去手,私心里,他是相当尊重和欣赏傅悠的,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要害傅悠,更不会看着他死。

      傅悠已经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缕衣赶紧从青瓷小瓶里倒了几粒药丸给傅悠喂下去,又点了他的昏睡穴,待傅悠呼吸平稳了,才替他盖上被子,默默守在一边。

      傅悠只觉得这一觉好长,仿佛是从死到生的距离。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坐在一旁的缕衣时,才知道自己是在鬼门关上转了个圈儿。

      “我睡了多久?”傅悠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缕衣按住了。

      “整整一夜。”

      “是你救了我吧?我当时说不出话来,干将他不知道我身上有药,以为我中毒了,说是去找你救我……”傅悠望着缕衣诚恳的笑笑,“谢谢。”

      缕衣摇摇头:“我跟他说过要好好调养你的身体,所以他才会想起去找我,也算他找对了人,换了别人,恐怕真当你是中毒了。心气郁结,积劳成疾,东篱啊东篱,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你自己。”

      傅悠淡淡笑了笑,那样的笑容有些虚弱,却让缕衣明白再劝他也是无用。

      “东篱”缕衣轻轻叹气,“身为前朝的凤子龙孙,你竟然会为大周王朝鞠躬尽瘁,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傅悠原本微笑的脸顿时僵住了。

      空气里,一种凝重的气氛渐渐弥散开来,缕衣静静的和傅悠对视着,看他眼里闪过震惊、忧虑、了然种种情绪,最终又恢复了那种沉静的色彩,象月光的影子,在黑色的夜里滑过透出一线清亮,让缕衣也不禁暗暗在心里喝了声彩。

      尔后,缕衣玩味的笑了。

      “要查其实很简单,前朝的皇子似乎都有一种隐疾,操劳的久了就会发心病,症状与中毒无二,这在前朝早不是什么秘密,史书宫档里都可以查到,你怕有心人从你的病上怀疑你的身份,所以才让我着意隐瞒。你的籍贯是江南徽德,世人都传徽德的傅庄里皆是前朝遗老和皇族子孙的后代;而且,你姓傅,那可是前朝的国姓。”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为皇上做事是想要光复前朝?傅氏王朝早在二百年前就灭亡了,傅悠不会做这种痴人说梦的事情。”

      傅悠定定的回望着缕衣,仍是一片淡然模样,似乎他们谈论的不是惊天的秘密,而只是今日的天气如何。

      “我只是好奇,前朝的皇族似乎有遗训,不许子孙为新朝效力。究竟是什麽能让你背叛祖宗的训诫?以我所知,你可不是贪图富贵的人。”缕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傅悠床前站定,用目光笼罩了傅悠,不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傅悠垂下眼帘,沈默了许久,就在缕衣等的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忽然听见他低低的叹息。

      “为了天下苍生。”

      缕衣怔怔看著傅悠。

      “十年寒窗,空负鸿鹄之志,决不甘心就此埋没。何况眼见黎民为世道所苦,东篱又岂能因为家训避世耕读,独善其身?”

      说的虽是激昂之事,傅悠的语调听起来却幽幽的,眼神也有些飘渺,依稀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初出茅庐的少年时光。那时侯年少气盛,欲独力挽苍生於水火,不惜违反家训,赴京赶考,辅佐新朝,却被权势滔天的杨家埋没了惊世才华。若非自己心有不甘,冒死拦驾,也许今日就不会有名震天下的宰辅傅悠,却也……不会遇见夏钧雷和干将,不会如此痛苦寂寞的度过残生。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回首惘然,却见鬓已染霜。

      傅悠唇边噙著一丝苦笑,神色平静,流露出的尽是无奈。

      缕衣默默无语,过了好久才轻轻叹到:“初见东篱我便奇怪,如此风采,岂是一个祖上书香的放牧人家所能培养出来的?如今看来,我没有看走眼,东篱的襟怀果然非常人能比!”

      傅悠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缕衣转身往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傅悠听见缕衣低哑的声音慢慢传来:“你安心养病吧,我不会告诉皇上你的身份。你的才情可以尽情施展,不用担心皇上对你心怀顾忌。”

      停了一下,缕衣忽然又问道:“东篱满腹谋略,自是不该埋没。那麽,倘若有朝一日天下易主,东篱可还愿意为了天下苍生辅佐新君?”

      傅悠心头猛地一跳,不解缕衣此话何意,倏然抬起头来,却见缕衣脚步不停,已经出了屋子。

      门打开的时候,缕衣对上了干将焦虑的眼神,微微一笑:“他没事了,进去吧。”

      尔後身边一阵风起,干将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傅悠床边,余光滑过的时候,缕衣看到傅悠轻轻挽住了干将还在淌血的手臂,蹙著眉,什麽都没说,手下却在极快的为干将包扎伤口。

      干将的眼中尽是惊喜与激动。

      缕衣眼中掠过一丝寂寞,站在傅家简朴的院子里,仰头怔怔的看著正北方向。

      漆黑的夜色渐渐褪去,晨光熹微,巍峨宫城屹立在北边那一片雾霭中,显得如此遥远而模糊。

      晨锺悠悠敲响,悠扬的声音在风中远遁,卯时初刻,该上朝了。

      可惜,今日的朝会,金缕衣已经被屏除在外。

      压住眼底涌起的怨愤与痛苦,缕衣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寒风里氤氲著散开,带出的又是一声叹息。

      回眸,却见到不知何时,身后又多了一双温柔的眼睛,正脉脉注视着他。

      看到白羽清的眼睛,缕衣忍不住浑身一颤。

      即使不清醒,那场醉生梦死的狂欢他也不会没有一点印象。只是梦里共赴巫山的分明是周鼎华,醒来时却只见到干将和白羽清。

      自然不会是干将,那刚刚和自己梦里寻欢的人就只有……

      缕衣有些尴尬的扭过了头,不再去看白羽清溢满柔情的眼睛。

      缕衣那样的反应,就好像一根尖尖的刺,扎进了白羽清心头,一揪一揪的疼。

      “我在府里听说你被罢官的消息,担心你想不开,四处找你,后来我去了聆风楼……”

      “对不起!”没等白羽清说完,缕衣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白羽清一愣。

      忽然间像是被万箭攒心似的难受,白羽清情不自禁地抬首,定定地看着缕衣。

      缕衣站在一片素色的雪中,朱红的官服滴出血似的艳,宛如冰铸的人静静立着,妩媚,却冷的近乎绝情。

      缕衣望着他蹙起了眉头,僵硬的重复着刚才的话:“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

      “我不需要道歉,缕衣,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

      一种强烈的冲动象火焰一样在瞬间燃烧起来,把魂魄都焚成了灰烬。白羽清趋前一步,一把抱住了缕衣。

      “缕衣,跟我走吧,离开他,他不肯要你,你还有我。”

      缕衣没有推开他,眼中流露出一片寂寞,一片怜悯。

      一声叹息。

      “痴人,何苦呢?”

      “缕衣……”白羽清嘶哑地叫着他,身体却慢慢僵硬了。

      冰冷的寒风传来缕衣冰冷的话语:“白羽清,我不会跟你走的。昨夜的事情是个错误,我没想过会和你有这样的牵连。本来我是该让你离开的,可是……现在是用人的时候,我需要你的帮助。昨夜的事情我会补偿你,希望你不要在意。”

      缕衣收敛了全部的表情,推开了他,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

      没有回头。

      “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征南军大营。”

      白羽清听到缕衣的吩咐,看着那抹背影越行越远,忽然觉得,心痛欲死。

      冬日天黑得早,才刚过寅时,天已经黑透了。今年雪下的猛,几个昼夜,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被一片银白覆盖了。

      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暖意融融,都在准备着过个团团圆圆的小年,城东的民巷里,各家屋檐下的灯笼一入夜就次第红了起来,微弱的光芒也仿佛有了温度,红艳艳的照着满阶的雪。

      天是无边的黑,在夜空与灯笼红光的交接处,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又一片,洒落在两个陌生的人影上。

      临街的窗户里有人探出头来打量行在雪中的两个陌生人,天太黑了,看不清面目,只模模糊糊分辨出前面那个披着厚重披风的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仪,哪怕是孤零零的走在漆黑巷子里,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势依然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向他膜拜的冲动。

      探看的人见过些世面,赶快缩回头去,不敢招惹是非。

      两个人影在一扇破旧的矮门前停住了,与别的人家相比,这家的光景明显要惨淡些,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一盏略有破损的红灯笼凄凉的挂在房檐上。

      前面的人扫了一眼几欲坍塌的矮墙,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回头问身后随从:“董笠,是这里吗?”

      随从微微恭身,态度恭谨,嗓音却有几分尖细,听着倒像是宫里的公公:“回主子,高大人确实暂居于此,上一次是奴才亲自送他回来的。”

      被称为主子的人点点头,董笠连忙上前拍门。

      过了片刻,一个容色憔悴的中年妇人过来开了门,看到两个衣着华贵的陌生男子站在门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一时手足无措,愣愣站在那里,既忘了将人往里让,也没有关门撵人走。

      门口挂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摆,淡淡的红光笼了下来,照的面前的男人越发英姿勃勃,丰神俊朗。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神仙也似的,把女人看呆了。

      年轻的男子冲着女人微微一笑,温声道:“我是高大人的朋友,听说他在家养伤,特意来探望。请问,高大人是住在这里么?”

      女人回过神来,挤出个憔悴的笑来,连忙把两个人让进了院子。两人刚一踏进院门,便听到与院墙一般低矮的堂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女人脸色一变,冲着两人抱歉的笑笑,匆匆走进了堂屋。

      阴暗破旧的堂屋里,一灯如豆,微弱的跳动着。豆粒般大的灯火投下了暗影,在高子安眼前明明灭灭。

      在妻子的伺候下喝了药,高子安哑着嗓子问妻子:“外面是什么人,既然让人进来了,怎么不把人家带进屋来?”

      女人正从墙边的大木柜上卷起一床印花薄被替高子安盖上,听到丈夫的话,忽然意识到怠慢了客人,吓的赶忙出去找刚才的客人。

      还没等她出屋,忽然听到一声低叹,门帘一挑,两个客人自己走了进来。

      本来半躺在床上的高子安见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却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要下床来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周鼎华一把托住了他,温和的摇摇头:“子安的伤势还未大好,这些礼数就免了吧。”

      高子安的震惊还未退却,过了半晌,方才谨慎的请周鼎华坐下,董笠随侍一侧,看了仍然呆立的女人一眼,高子安连忙把妻子打发了出去。

      周鼎华环顾四周,瞧着高子安家里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禁轻轻感叹:“子安清廉自守,官至二品,竟仍是夫人亲操井臼,勘为百官楷模。”

      高子安面有愧色:“拙荆天生有疾,不能言语,怠慢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周鼎华摆了摆手:“朕微服来此,是特意来探望子安伤势的,这些日子子安的身子可好些了?”

      高子安愣了愣,伸手抚了抚额头上一道半寸长的狰狞疤痕,这是几天前他为江琰辩白,触柱力谏时留下的。本来自忖必死无疑,谁知道皇上却让御医全力以赴救活了他,还让内侍省的总管大太监董笠送他回来。如今更是亲自登门探望,对一个臣子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恩了。

      高子安心下戚戚,却还是梗了梗脖子:“皇上恩遇,臣当没齿难忘。只是,皇上处事不公,臣却不能不谏,倘若当日事重演一遍,臣还是宁愿冒犯皇上天威!”

      说罢,高子安倔强的抬头,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只等着周鼎华发落。

      谁知周鼎华沉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圣人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的正是子安这般诤臣啊,朕欣赏的,就是卿这身傲骨,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高子安不由怔了一怔。

      周鼎华笑声一顿,忽然对着高子安深深叹了口气:“朕,对不起你!”

      官场里的人总是有着趋炎附势的本能,所以罢官之后,缕衣过了一个尤为清净的小年夜。

      大雪打在瓦楞上,簌簌作响,窗外的寒气逼进来,书房桌上的烛火摇了几摇。

      缕衣搁下笔,将新写好的书信拿起来端详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装在竹筒里用火漆封了口,交到侍立一旁的牟聪手里。

      “把信送出去,顺便再给白羽清提个醒儿,叫他小心行事,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让人抓住把柄,他就不用回来了。”

      牟聪应了声是,接了信却没有立即出去,望了缕衣一眼,欲言又止。

      “还有事?”缕衣舒服的靠在软椅上,啜了口热茶,神色惬意。

      “主子,牟聪斗胆问您一句,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自您罢官之后,皇上再未召见过您,以前攀附您的官员现在恨不得见了您就避开。以前小年夜,咱们府前门庭若市,现在可好,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主子您也咽得下这口气?”

      牟聪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忿忿不平。

      听了这话,缕衣倒是笑了起来,站起来拍拍牟聪的肩膀:“现在耳根子清净了,也没什么不好啊。”

      “主子?”牟聪疑惑的看着他的主子,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狡诈狠辣的少年的心思,他已经摸不透了。

      “皇上想要的不过是个制衡的局面,以前锋芒太露,皇上罢免了江琰,自然也不肯让我一枝独秀,所以才寻了个借口免了我的职。他这是提点我呢,不如就顺了皇上的意思,韬光养晦。”

      牟聪眼珠转了一转,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么说,主子过些日子还会被重新起用?”

      缕衣摇摇头:“皇上不会轻易得罪江左豪族,江琰是肯定会被重新起用的,至于我……那倒未必了。”

      牟聪更疑惑了,用目光无声询问着他的主子。

      “朝里还有傅悠、张择贤、夏钧雷,能牵制江琰的人并非我一个,而且……皇上现在似乎更希望我不要干政呢!”说到这里,缕衣唇角牵起丝苦笑。

      “那主子岂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缕衣闻言浅浅一笑:“有没有机会,就看你手上的那封信了?”

      “信?”

      缕衣没有回答牟聪的疑问,只是静静的盯着窗外的雪夜出神。

      信是写给他的心腹卫彰的,卫彰现在已是征南军东线总督,自从上次他平息了将士哗变,深得主帅张择贤的信任,与张择贤私交也不错。

      信里的内容,正是嘱咐卫彰给白羽清制造机会,让白羽清接近张择贤,伺机下毒。

      当然,他没打算就此要了张择贤的命,否则绝对瞒不过周鼎华。

      他只是要张择贤一病不起,无法留在前线指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朝中有经验的将领也就那么几个,夏钧雷还在朔州为与西秦北夏的战事善后;牟一苇正在南方前线督战;卫彰虽是从将士中脱颖而出,无奈资历尚浅;而秦虎臣掌管着宫廷防务,负责皇上的安全,周鼎华决不会让他离开身边。四人都不可能代替张择贤指挥战局,所以,一旦张择贤出了意外,周鼎华除了用他,别无人选。

      这是令他重掌军权的唯一机会。

      素手捏着竹签子,无意识的拨弄着眼前红烛,想到出神处,缕衣忽然重重下手一戳,烛火猛地一跳,蜡烛被缕衣戳穿了,鲜红的碎蜡被灯火一烤,顿时化成汩汩热流,慢慢的滴了下来,像血。

      缕衣回过头来,冲着牟聪微微一笑:“牟聪,快去送信吧。”

      牟聪打了个寒战,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当即转身离去。

      缕衣眉头一挑,望着荧荧烛光,轻轻抿了抿唇。

      “张择贤,对不住了。”

      “朕,对不起你!”

      夜风卷着雪沫扑进了高家残破的窗户,屋内烛影幢幢,只听得见周鼎华对高子安深深的叹息。

      高子安立时惶恐的从床上爬起来,跪在了周鼎华面前:“臣愚钝,臣不胜惶恐,皇上贵为天子,何出此言?”

      周鼎华亲自伸手搀起了高子安:“确实是朕失策,委屈卿家受这般重伤。”

      高子安不解的望着周鼎华。

      周鼎华斟酌了一下,方才道:“其实江琰是否有罪,罪有多大,朕心里都是清楚的。他确实是被冤枉的,罢官免职对江琰来说是重了些。”

      “那皇上为何……”

      高子安没有追问下去,但是周鼎华决定罢黜江琰时的坚定神色至今还会浮现在他眼前。

      周鼎华又是一声长叹。

      “他虽然没有贪墨军饷,但是自朕即位以来,江琰及其族人倚仗功勋,多有不法之行。江家是江左豪族,树大根深,朕虽有心治理,却也怕由此招致天下动荡,故一直未曾动过以江氏为首的豪强们。可是江琰为相,不思为国尽忠,却与金缕衣争相弄权,此为国家祸乱之始,朕岂能置之不理?无奈江琰所犯之事皆不足以治其罪,朕不得已,才找了这么个机会警告他。当然,朕也不会偏袒诬陷江琰之人,该罢免的人朕也没有放过……”

      剩下的话周鼎华没有再说,高子安虽然忠直了些,却也不是傻子。周鼎华已经如此推心置腹,他也断不至于不理解皇上的苦心。

      所以高子安又一次跪在了地上,语气里蕴涵着一丝愧疚:“是臣不能体谅皇上心意,累及皇上圣名,请皇上治臣之罪!”

      “不。”周鼎华示意董笠扶起高子安来,“爱卿忠诚耿介,不卑不亢,这才是为臣子的典范,朕要的正是这样的臣工。说来也是朕的不是,考虑不周,委屈爱卿了!”

      周鼎华说这话已近乎屈尊降贵,语调更是异常诚恳,听得高子安再次匍匐在地,热泪盈眶:“臣万死难报皇上,愿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周鼎华点点头,对一旁的董笠吩咐道:“明日传旨下去,加高子安御史府监察御史,赠其妻二品诰命,御赐府邸一座。另外,再请御医为高卿诊治一下,顺便叫内务府一并送些衣物、药材过来,此事你亲自去办。”

      董笠应了声是,没想到高子安却出言拒绝:“皇上厚德,臣感激在心,然为君尽忠是臣子本分,臣不能无故受此重赏。”说罢叩头不止。

      周鼎华笑了起来:“卿若有报朕之心,不妨为朕紧盯江琰、牟一苇等人的一举一动,任卿为监察御史,朕是希望卿能为朝堂核查百官,检举不法之行。”

      说着周鼎华伸手扶住高子安的肩膀,语调铿锵,意兴飞扬:“朕知卿夙有澄清天下之志,拯救万民之心。然卿久不得志,抱璧向隅,非天下无识卿者,实苍天有意,使卿大器成于今日。豺虎为患,卿之宝剑尚沉于鞘中,宁断于猛兽之颈欤,毋失其锋芒。千秋之后,卿之香火,高门之姓字,必将绵延于庙堂而万代不熄!”

      “臣万死不辞!”高子安重重叩了个响头,宣誓对大周王朝的忠诚。

      周鼎华满意的点了点头,起驾离开,高子安不顾病体,坚持送皇上到门外。临去,周鼎华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悄悄吩咐高子安:“已经免官诸人未必肯安分守己,对他们和他们属下的所作所为,你也随时关注一下的好。”

      高子安心头一凛,渐有分寸。

      长路漫漫,寒风吹拂,夜雪仿佛突然又大了些。

      董笠为周鼎华裹好披风,见周鼎华紧锁眉头,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问:“皇上真能对他狠的下心来吗?”

      “朕不知道!”周鼎华深深的叹息带着一丝忧郁“但是朕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朕是大周的皇上,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董笠敛了眉目,不再打扰周鼎华深思。

      “希望他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破碎的风雪,掩埋了周鼎华灰败的心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第 85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