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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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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夏皇宫,轩辕宸立在窗前,悠然看着窗外鹅毛般的落雪,一脸怡然。
“皇兄,周人坚决不肯割让燕雍草原,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们点颜色?”
轩辕宇在后面恭身而立,用眼睛偷瞟轩辕宸的神色。
“依三弟的意思,给他们什么颜色好呢?”轩辕宸转过头来盯着轩辕宇,似笑非笑,那副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扣留这帮使节,然后……恩!”说着,轩辕宇比画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这几日轩辕宇和傅悠谈判屡吃暗亏,早就恨不得除傅悠而后快,此番逮着机会,自然不肯善罢罢休。
没想到轩辕宸却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仿佛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必着急,傅悠那边,先拖上几天再说。今天朕收到了个好消息呢,也许,很快,朕就可以……如愿了呢……”
轩辕宇觉得,今天他的皇兄笑得极为古怪,有种得偿夙愿的得意,还有……那种眼神,可以称之为眷恋吗?
大漠广寒,凛冽的风象刀刃一样掠过,把天空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雪从中灌下,簌簌的铺满了驿馆中的亭台殿阁。明晃晃的雪光,刺得人眼角生疼。
缕衣伫立在驿馆的院落里,漠然看着满地的雪。蓑蓑白衣、落落长风,一地萧索。秋未浓时,天已寒了。
雪下午就停了,站在阁楼高处往外看,可以见到天涯尽处,风卷着流云下去了,残阳逐渐埋入皑皑白雪,染着浓浓的血色。
红色的雪,让缕衣想起了神京郊外,那一抹令人惊艳的红叶。这个时节,想必洛水两岸的枫叶,也是这般颜色吧,浓的像要滴出血来似的。
风过斜阳,犹记得燃烧的暮色里,有个男人在耳边温柔的问:“还记得永陵的暮色吗,跟这里像不像?”
缕衣落寞的笑了笑,离京月余,竟有些想念神京的一草一木,还有……人。
风飞雪乱,一点点青色的痕迹抹在他的眼睛里,深邃而迷离。
离开那天,进宫去辞行,那个时候秋还未深,天气炎热,御花园里依旧是绿树成荫,其中有一棵老梧桐树,据说是从大周开国那年就有了的,不过,那棵梧桐被雷劈过,下半段已经枯死了,只剩了上半截还是枝繁叶茂的模样。
那个人抱着自己坐在梧桐树下,指着那棵老树对他笑言:“这棵树虽然大半枯死了,不过枯死的地方又抽新枝了呢,今年春天长的,现在都有好几尺了,将来长的大了,就会合老树合抱在一起,老宫人说,这种树有个别名,叫连理树。”
缕衣不信,还亲眼去瞧了,果然见两棵树同根而生,连理连理,在地愿为连理枝么。
那个人执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飘渺的语气,不知是誓言还是叹息:“缕儿,我喜欢你,一生、只爱你一个人。”
那个人恋恋不舍的扯住他的衣袖:“缕儿,你回来的时候,也许这棵小树已经长成了呢,那可是少见的景!回来陪我一起看吧,不要让我等的太久……”
寒冷的风徐徐吹来,不经意的,把那段温柔的絮语吹散了,失落在荒漠深处,无影无踪。
唇角缱绻的笑一闪而逝,落雪从白色的衣角边滑落,缕衣静静地立在那厢,扬起了脸。天已经暗了,月缓缓升起,夜色中,缕衣的神情难以捉摸,却有一种浅浅的悲哀替代了隐约的柔情,幽幽地沁到骨子里。
周鼎华,为什么是你呢?
荒凉的月色流淌过大漠边陲,舞起风雪,埋葬了昙花一现的温柔。
缕衣回到屋里,挑明了幽暗的烛火,随手拿起一卷书来读,却是越读越心烦意乱,心头总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离轩辕宸规定的期限只有一天了,自己还是苦无对策,如果那个人在身边,是不是还能帮自己分担一点?可惜……自己要做的,却是把那个人拉下云端,要他再也不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所以,不能再思念他了!
放下书使劲摇了摇头,缕衣把那个人的身影驱逐出脑海,拾起细竹签子拨弄着眼前的灯芯,零丁的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跃,明了又灭。
“大人!”干将在门外恭身唤道。
“进来。”缕衣把竹签子扔在一边,回过头去问身后的干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京城来的密信,说是请大人亲自拆看。”
干将放下了信,抬头看了缕衣一眼,欲言又止,忽然念起缕衣对他的胁迫来,心下恼了,终究没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他可记得清楚,那日缕衣眼神阴鹜的盯着他,告诉他东篱中了夏人暗中下的奇毒“相思”,若无解药定期压制,必会心痛如死,如相思无解一般。而解药,只有缕衣能得到,想要救东篱,唯一的办法就是听命于缕衣,帮助他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甚至是……金缕衣答应他,有一天金缕衣得偿夙愿,就把东篱的毒彻底解掉,然后将干将思慕已久的人赐与他,甚至可以诏告天下,为他二人赐婚。
无论这是威胁还是诱惑,干将都没有办法抗拒,的确,赐婚这样的许诺,他的皇上是无法答应他的。不管曾经有多么风光,现在的干将也只是一个渴望爱情的普通男人,即使明知这种憧憬希望渺茫,干将还是没法不动心。
毕竟,他是那么的爱东篱啊。
来信共是两封,缕衣随便拆了一封,却是周鼎华给他的私信。
上好的宣州龙纹信纸,饱蘸的皇家御墨,有力的铁划银钩,反反复复只诉说着一腔思念:缕儿,相信我,我喜欢你,一生、只爱你一个人。
缕衣微微地笑了,眉目间流转过的情绪,不知是冷酷,还是……温柔。
然而当展开第二封信的时候,浅淡的笑容却就此凝固在了缕衣眼角,一刹那,缕衣的面庞僵硬了,扭曲了,最终渐渐变的狰狞。
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烛光月光,碎了一地,无人拾得。
“轰————”
窗外,骤然响起一声炸雷,炸在耳边,炸在心上,却是又要下雪的模样。
惊雷翻滚,隆隆震震,天崩了地裂了,狂风漫过黑色的夜,轰然的声响中,白色的闪电将夜幕撕破了一角,金鼓鸣震,落雪成白。
缕衣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喘息着,长长的黑发从背后垂下,宛如流水一般颤抖。
手中的信纸落下了,无力的垂在烛火的阴影里,上面的字迹模模糊糊,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份抵报:
十月初一,西秦来降,割城十二,奉金银玉帛及牛马无数,献长公主宁玠。圣上纳西秦长公主入宫,敕封“贵妃”,特此诏告天下,令普天同庆…………
不知过了多久,缕衣缓缓地抬起头来,仿佛一下平静了,眼波款款地转过,带着妩媚而冷酷的神情,淡淡地,讥讽地笑:“说什么只爱我一人,傻,真傻,我真是个大大傻瓜啊……”
缕衣陡然仰起头放声大笑,尖锐的笑声倏然划破了夜空,犹如子规凄厉的哀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天大的傻瓜…………”
牙齿“咯咯”地响,缕衣捂着心口,似乎笑得喘不过气来,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胭脂般的血染红了苍白的底色,听不见他呢喃的问着自己:“我怎么会犹豫呢,我还有什么放不开呢……”
火舌逐渐蔓延,“噼啪”一声,火星陡地跳起,恰恰落在那两封信上,火焰“腾”的一下蹿了起来,多少爱恨,转眼都焚成了灰。
周鼎华,我恨你!
红烛燃起,焚烧着浓重的黑夜。
烛的影子袅袅摇曳,有一抹淡淡的血色在缕衣眼中弥漫,胭脂的眼泪凝固在烛灯的灰烬里,深雪,惊雷,夜未央。
轩辕宸的寝宫,烛影摇红。
四十多个青铜灯奴伏跪于地,分布在寝宫各个角落,上面插着的牛油巨烛将整个宫殿照的通明。烛芯暴出“毕剥”的声响,烛油未曾淌尽便留在了半空,凝固成一串串干涸的泪,仿佛是血的色泽,在明亮的光影中摇曳。
红烛残香,淡淡的绯红中掺着一点点夜色的黑暗,映在缕衣的眸子里。
面具被远远的抛在地上,镌刻着周鼎华名字的白玉发簪被轩辕宸粗鲁的抛在地上,断为了两截,孤零零的躺在宫灯的阴影里。
流水般的发丝胡乱倾泻下来,头顶是另一个男人灼热的视线,像是最锋利的箭,几乎要把缕衣彻底穿透。那眼神,是最深的夜里最浓的火,便只是一凝眸,万劫成灰。
垂下头在缕衣侧颈轻轻一吻,轩辕宸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急不徐的宣告着:“金缕衣,我要你记牢了,从今夜开始,你是属于我的人!”
缕衣什么话也没说,闭上眼睛沉默的撇开头去,唇边却不经意的流下一抹血痕,仿佛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牙都咬碎。
他不停的告戒着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多的羞辱,他都得忍。
想到这里缕衣倒是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周鼎华和轩辕宸,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再出卖一次灵魂罢了。
周鼎华不曾珍惜他,自己又何必看的太在乎,现在他要的轩辕宸能给他,做个交易又如何。
“这种时候,你还敢想别的?看着我!”
察觉到缕衣在走神,大手捏住了缕衣的下颚,带着男人浓烈气息的唇堵上了缕衣的,辗转侵夺,似在惩罚缕衣的不专心。
夜那么的黑,浓重如墨,暗夜的魅惑,让轩辕宸全身心的沉浸在掠夺的甘美滋味中。缕衣的唇如同丝缎揉着牛乳,冰冷、却细腻,怀中的人微微颤抖,似是羞愤的极了,却出不了声,让轩辕宸一时忘了情。
雪的味道,淡淡地香,幽幽地冷。
缕衣痛苦的颤栗着,无论怎样安慰自己,都控制不住绝望般拼命地摇头,逃不开挣不脱。没有温柔的拥抱、没有甜蜜的吻,缕衣只是被困在链子中的猎物,身体仿佛早就四分五裂,惟有灵魂是完整地,清醒地触摸自己此刻的不堪。
眼波划过灯火的暗影,落定在那截断掉的簪子前。上等白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独自在灯影里憔悴的闪烁。
缕衣慢慢蹙起了眉头,凝眸间,心在声声撕裂似的哀鸣。
周鼎华…………
烛火明了又灭,暗红的炎熄了。夜的痕迹逐渐淡去,烛泪落尽,夜色在狂乱的焚烧过后化成了灰烬,寒气弥漫上来,冰凉。
昏过去前,缕衣在心底暗暗发誓,今日他在这里所受的侮辱,势必要十倍的讨回来!
…………………………
云雨已歇,凝视缕衣,薄薄的冰在轩辕宸的眼睛里有了些许融化,他俯下身子,揽起缕衣的颈项,很轻很轻地叹息。
“也许这是奢望,可是我想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我,想要你爱我……”
舔着殷红唇边一点点血的痕迹,他慢慢地吻上缕衣的嘴唇。
“我的缕衣,我的小妖精……其实我……很喜欢你……”
血迹从缕衣手中丝丝缕缕的渗出,在惨淡的烛火中凝固,轩辕宸没有发现,缕衣手中紧攥的,是刻着另一个男人名字的断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