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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八月十一,怀南公主抵达了周朝最南端的一处关隘,荆关。

      城下,两队着宫装的女史,持着如意,垂眉敛目地随在一辆凤辇之旁。华丽的织云锦幛长长地从车顶围下,遮住了车中人,隐约只见到一个窈窕的侧影。女史后面,长长的军队象缓慢的潮水般行进,马蹄扬起的尘烟遮住了薄暮残阳。长风卷起的战帜下面,铁刃金戈的银光凛凛地掠过。

      高耸的城楼,威严迫人。城楼下前来迎接的队伍却没见有几分公主出嫁的喜气,远远只见数千装备精良的坚甲厉兵堵在路上,气氛凝重,非但没有喜气,甚至还隐约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风卷着战帜,掠过云天,将白色的阳光撕成凌乱的碎片,刺痛眼睛。

      铜鼓敲过三响,士兵齐刷刷分列两旁,只留中间狭窄的过道。

      过道中央,一员全身重甲的将领打马而出,身后旌旗招展,煊赫的“赵”字在半空飞扬,正是荆关的守将赵援。

      远远的,赵援下马施礼,高声道:“荆关守将,镇南将军赵援,特来迎接公主入关,参见公主殿下。”

      林瑾早已弃船换车,此际端坐在撵车上,举手投足,端庄娴雅:“将军请起。”

      赵援却没依言起来,又禀道:“荆越王仰慕公主风采,特从荆越赶来迎接,此际就在阵后。臣乞公主下车入城。”

      林瑾点头同意。

      乐师吹起了悠长的号角,鼓手用力敲动了巨大的铜鼓,响彻古老的边城。

      特制的小梯搭下,红锦地毯长长铺开,林瑾搭着身边侍女的手腕,缓缓步下车来。轻缓而优雅地踏过红毯。凤凰钗、彩霞帔,步生金莲,凌波微摇,长长的镂花裙裾逶迤而过,不染一点尘埃。

      她一直高傲的走着,没有再回头看那个连梦里都思念到心痛的男人。

      她能为那个男人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伊人犹在,唯我相誓。

      缕衣,我记着的。

      红毯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英伟的男子,矜然昂首,霸气飞扬,耀得人眼睛刺痛。

      他看着林瑾,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赏。

      缕衣默默跟在后面看着,面无表情,只是手握成拳,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他走上前,高声喝道:“怀南公主驾到!”

      夜深,金玉堂上,但闻笙箫丝竹之乐,觥筹交错,醉意阑珊。

      荆越王高举酒杯,频频向林瑾敬酒。林瑾于今夜的接风宴上大失常态,虽然端庄依旧,却从不拒绝别人的敬酒。一杯一杯的烈酒,只被她当作了浇灭愁绪的工具,几乎没有间歇的灌进柔肠,将那柔软的地方寸寸绞碎。

      缕衣没有阻拦她,昏睡过去,总比他这样清醒着熬过这个痛苦的夜晚要强的多,酒醉的人,何尝不幸福?

      但是缕衣自己滴酒未沾。

      今日的迎亲,总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令他感到不安。

      想起林瑾的警告,他虽不信鬼神,却也还是加强了防备。明日林瑾会换乘荆越王的车出荆关,他的使命,也就算到了尽头。这是最后一晚,他不敢放纵自己,要时刻保持清醒,防备一些意外。

      宴过一半林瑾就酩酊大醉,被那个叫卫璃的丫头扶了回去。缕衣一直坚持到宴会结束,看着赵援老辣算计的眼光,缕衣总觉得他不怀好意。然而宴会非常平静的结束了,没有任何不妥。

      月上中天,缕衣拖的疲惫的身子回到临时给他准备的房中。

      刚一推开门,缕衣就愣住了。

      林瑾斜靠在床边,正在等他。她只裹了一件薄薄的轻纱,里面则什么都没穿,胴体若隐若现,身材曲线玲珑,肩头的纱垂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斜斜的月光洒进来,动人不可方物。

      见了缕衣,林瑾摇摇晃晃站起来,直直朝缕衣走来。因为酒醉的缘故,林瑾乌发凌乱,醉颜酡红,双眼被若有若无的薰香缭绕,呈现出迷离的水雾来。走到缕衣跟前,林瑾媚眼如丝,一双粉臂蛇一样缠上了缕衣的颈项,双唇轻轻掠过缕衣耳际,吐气如兰。

      “缕衣,抱我,好吗?

      有些呆怔的缕衣陡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林瑾,低斥道:“公主,你疯了?”

      林瑾被缕衣推的倒退几步,好容易站稳了,仰起头看着缕衣,妖娆的笑了起来:“我没疯,我也没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毫无预兆的,顺着林瑾的脸庞流了下来。

      “明天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从此天涯地角,各奔东西,你连留给我一个美好的回忆都不肯么,缕衣?”

      林瑾抬眼凝视着她的爱人,如是说。

      她看见了,缕衣的身躯轻轻颤了颤。于是林瑾再不迟疑,走过去抱住缕衣,轻柔的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

      “瑾儿”,缕衣没有再推开她,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美色当前,软玉在怀,心里喜欢的人如此热情主动,就算柳下惠再世恐怕也抵挡不了,何况缕衣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是他现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瑾儿,你就没有想过,若是荆越王发现你并非处子,无论是大周还是荆越,都不会放过你?”

      和亲的公主不是冰清玉洁之身,不管大周还是荆越,都无颜以对天下。唯一的办法,只有杀了林瑾,以免两国蒙羞。

      谁料林瑾把头埋在缕衣肩上,笑的异常决绝,平静的声音,流露出钢铁般的意志:“放心,真要追究起来,我不会牵连你的。大不了……一了百了好了。”

      缕衣手一抖:“瑾儿,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林瑾没说话,抬起头,痴痴的望着缕衣,用纤纤素手一遍一遍抚摩着那个男人的眼睛,然后笑着,再度吻了上去。

      缕衣的心,陡然涨满了酸涩,手一紧,抱住林瑾,深深的回应。

      淡香环绕,雾朦胧,人亦朦胧,雾里看人,仿佛参差如是。

      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泛着水一样湿润的轻幽光泽,那是夜空的眼泪,碧落之上,红尘之下,仿佛生生死死都流淌不尽。而林瑾眼角边,那一道惨淡的泪痕,却已经干涸了,只留下那一抹淡淡的痕迹,似烟。

      为暮雨兮为朝云,两人沉浸在缠绵悱恻的情绪里,竟都没有察觉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房门被人“咣铛”一声狠狠踹开,缕衣和林瑾才猛然惊觉,然而为时已晚。两人相拥的情形,被闯进来的人看的真切。

      “没想到来抓男的,却碰巧撞破公主的奸情了啊。”

      为首的男人嗤嗤冷笑,语气不善,正是荆关的守将赵援。他身后,还紧紧跟了十来个人,看他们呼吸绵长,想来功夫都是不错的。

      林瑾一僵,却毫无惧色。自己脱出缕衣的怀抱,理好衣裳,往前走了几步,有意无意挡在缕衣身前,平静的对赵援说:“此事与他无关,有什么后果,本宫一力承担。”

      赵援笑的更为狡诈:“公主好胆识,好痴情,越王的眼光还真是独到。”

      还不等林瑾说话,猛然听缕衣低斥一声:“瑾儿,闪开!”

      话音未落,缕衣已把剑在手,人化惊虹,直向赵援刺过来。

      林瑾一惊,忽然觉得头晕,倏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恰好躲过缕衣的剑锋,将赵援暴露在了缕衣的攻击范围之内。

      赵援一时失色,幸得旁边的护卫反映敏捷,将他推开几步,挡了上来。未料眼前一花,还没做出反应,头颅已骨碌碌滚落了地,留下身躯犹自手舞足蹈往前扑过去。

      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缕衣愈战愈勇,利剑劈下了前面一个的手臂,剑势往侧面一扫,旁边两个齐齐被斩成两截。

      他知道,今日事决不能善了,听赵援的口气,恐怕他是本来就想要捉拿自己,碰见他和林瑾的事情只是碰巧。就算不是,他和林瑾的事情被赵援窥知,一旦捅露,他与林瑾皆无活路,只有现在抢先除去赵援,杀人灭口。

      下手越来越狠,赵援带来得人不是缕衣对手,一个一个倒了下去,躲在护卫后面观战的赵援脸色有点难看,却忽然见到缕衣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似乎力不从心。

      赵援大喜,对手下喝道:“药劲上来了,统统给我上,把他拿下!”

      护卫应和一声,纷纷抢上。缕衣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像突然被抽走了,无力应战,心中惊骇。

      直到天晕地转,缕衣昏倒前一瞬,无意瞥见屋中还在放出袅袅青烟的香炉时,才恍然大悟。

      缕衣是被一阵入骨的冰寒痛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缕衣赫然发现自己正泡在及膝的污水里。

      昏倒前的景象一一自眼前闪过,缕衣记得他和瑾儿温存时中了房中点的迷药,之后便被赵援捉了丢到这处水牢里来。

      赵援的突袭令缕衣有些措手不及,缕衣不知目前林瑾处境如何,心里焦急,挣扎着想出去,谁料刚一移动,手腕脚踝处都是一阵剧痛,伴随着的还有一连串铁链子抖动的粗重声响。

      缕衣垂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的四肢都被儿臂粗的精铁链子紧紧缠在水牢的石壁上,动弹不得,甚至连换个姿势都有困难。冰入骨髓的水没过了缕衣的膝盖,冻的长时间未曾活动的膝盖处时不时传来一阵刺痛。

      缕衣咬牙撑起头来,发现这间藏在地下的水牢挖的极深,地底离位于天顶处的出口足足有五六丈之高。方石砌成的四壁常年不见阳光,已经爬满了青苔,滑不溜手,毫无借力之处。凭他现在这个样子,想要甩脱锁链从牢口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吸了口气,缕衣转头看水下,希望能找到排水闸之类的地方,或许可以取巧打开闸门逃出。然而很快缕衣又失望了,这水牢不知由何人所设计,修筑的竟是一点破绽也没有。牢底并没有安装大的闸门,而是在地面上凿了无数小洞,在洞上安装缩小了的水闸来代替完整的闸门。这些小水闸实在太小,根本容不下人进出,却一点也不影响排水的效果,设计水牢的这人心思不可谓不精巧。

      这下可好,退路全被封死了,想要自己逃出生天基本上是没什么指望了。

      事已至此,缕衣倒镇定下来了,既然赵援没有立即杀他,说明他还是有用处的,一时半会儿,赵援不会就让他这么死了。

      赵援的事情缕衣大概知道一些,这位当年红极一时的国舅爷在妹妹去世,衡王入京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失宠于圣上,被打发到南地镇守,一呆就是十多年,心里没怨恨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跟荆越王沆瀣一气,竟然做出了劫掠公主扣押使者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多半已经暗中勾结荆越反了朝廷。缕衣想不出自己本身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那么赵援留下他的目的只可能是要打探朝内的消息了。要打探消息必然会提审他,缕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旦出了水牢,他们总会有疏忽的时候,那时缕衣自会生出乱子来,趁机逃跑。

      反正现在急也没用,倒不如养精蓄锐,静待逃走的时机。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缕衣闭上眼睛,心无外物,专心运气御寒,努力缓解着仍未解开的迷药。

      ………………

      半个时辰过后,缕衣在全身剧烈的痉挛中被迫放弃了运功。益州这瘴疠之地产的迷药甚是厉害,缕衣运起内力驱毒,反而让身体更加酸软,不仅好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力气全都消耗殆尽,还连带着全身痉挛起来,剧痛袭来,胃里一阵抽搐,缕衣难受的低下头干呕起来。恰好在低头时,缕衣又看见了一只干瘪的鼠尸夹杂着一堆枯枝腐叶从眼前飘过,缕衣虽不是讲究之人,却也难受的厉害,偏偏胃里又没什么东西,直呕的苦水(汗~不知道古代管胃液叫什么~)都要吐出来了。

      吐了许久,缕衣终于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连几天,头顶的牢门没有一丝动静,缕衣没有看见任何人来提审他,不禁有些奇怪。不知赵援是太沉得住气,还是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或者存心想饿死他,居然连饭都没送过一次。(缕缕:坏然然~我饿~~然:汗~这是在虐你啊~反正对然然来说~不许吃饭绝对是恐怖的不能再恐怖的惩罚鸟~)

      这几日缕衣不敢再强行运功驱毒,不过那迷药的药性也渐渐退去了一些,虽然还被铁链禁锢着,但缕衣的手脚已经能够小幅度的活动了。虽然饿的厉害,不过精神倒是好了许多,缕衣开始仔细的考虑整件事情的始末。

      那天他和林瑾温存时被赵援撞见,倒似乎是个巧合,房中的迷药是早就点上了的,这么看来,赵援是早就存了捉他的心思。

      赵援与荆越王勾结是再明显不过了,荆越在赵斡即位后逐渐强大,不甘于困守南方弹丸之地,对大周早有觊觎之意。不过仅以荆越和赵援的势力,贸然与大周开战无异蚍蜉撼树,那么他们背后,定然还有别的势力支撑。

      谁最可能与他们勾结呢?从地利上来说,与他们最近的是衡王周云朗,这位王爷久有反意,路人皆知。这次荆越的求亲,很可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障眼法,假借求亲之名让周人放松警惕,而他们却很可能在暗中加紧行动。

      但凭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缕衣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要论能从荆越对敌周朝的战争中得利最多的,恐怕就是北夏与西秦了。

      战争需要马,而良马,多产自北夏。

      缕衣突然想起了现任的北夏皇帝轩辕宸,那个曾和他在沙漠里生死患难,却对他屡屡轻薄的人,没来由的一阵恶寒,出了一身冷汗。

      使劲晃了晃脑袋,缕衣努力将轩辕宸驱逐出脑海,周鼎华的影子却又不可抑制的飘了进来。

      想到周鼎华,缕衣不由苦笑,那位口口声声宣称着爱意的君王,何曾真正信任过他呢?

      缕衣知道周鼎华对自己的防备其实从没放松过,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一旦对自己放权太多,他会恃宠弄权,惑乱朝政。一直以来,缕衣的官职都是供奉内廷,官位虽也不小,却总没有太大的实权。三月杨靖宫变之前,缕衣甚至要挟杨靖提出将缕衣调为外职,周鼎华却始终未允。平息杨靖叛乱缕衣立下不少功勋,然而最终也未获准上得朝堂的权力……

      不准他靠近政局,是因为周鼎华至今也没有完全信任他呢!

      没有周鼎华的信任,就没有足够的权力;没有足够的权力,缕衣就没办法保护自己、以及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要报复害他至此的赵援,他要救下落不明的林瑾。倘若此时的金缕衣手掌十万精兵,又或者如杨靖一般权倾朝野,那瑾儿也许不会被逼到这瘴疠之地,自己也不会陷落入别人的陷阱。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不可能有挥兵踏平益州、荆越的一天了。

      一切事情的根源都在于他的弱小,而他的力量只能由周鼎华来赐予,即使他心中是那样怨恨着周鼎华。只是,想要取信于周鼎华,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无奈周鼎华是个太过深邃明透的君王,若能让他完完全全的放下戒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彻底的交给他。

      缕衣摇头,他能做到吗?屏弃骨子里的高傲性情,忍受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耻辱,强笑着与切齿仇恨的人虚与委蛇,他能做到吗?

      缕衣也不知道。

      胡思乱想间,水牢里的水闸突然被打开,污水悄然消退,露出肮脏不堪的石板地面。

      缕衣一惊,神思回转,以为是赵援来提审他,暗中做好准备。正蓄势待发,牢门忽然打开,现出一线微弱的光亮,亮光尽处垂下一截长绳,一个灰色的人影顺绳飞速滑下,很快就到了他近前。

      缕衣看见那人全身都包裹着紧身的灰色衣裤,脸上也蒙着灰布,只露出一双精光聚集的眼睛,在昏暗的地牢里闪亮如星。

      灰衣人走到缕衣面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可是金大人?”

      缕衣心中起疑,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没有答他,那人却径自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来,熟练的打开了束缚缕衣的镣铐,边开边道:“属下暗卫龙泉,奉皇上之命,特来营救大人。”

      是周鼎华派人来救他?这缕衣倒没想到。

      周鼎华手下有着庞大的暗卫组织,专伺收集情报、监视百官。暗卫手眼通天,此番赵援和荆越的举动,就算隐瞒的再好,周鼎华也不可能毫无所觉。只是谁想,周鼎华竟然还记挂着他,特意派人来救,缕衣诧异之外,内心深处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说不上那是什么,却隐约有些温暖的触感从心底拂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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