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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 108 章 ...

  •   残蛟十年,暮春。

      神京又迎来了雨季,连绵不绝的霏霏细雨将神京冲洗的焕然一新,御花园里的连理树枝桠新绿,在沉闷了一个冬天之后绽出勃勃生机。

      宫院深深,清晨春风乍起,吹落一地杏花,向晚又落如酥细雨,沾湿了御极宫的青瓦。

      缕衣坐在窗畔,看着点点杏花瓣在雨中飞旋,连理树碧叶亭亭,掐指一算,这棵树荣了又枯,枯了又荣,兜兜转转竟已十年,眼中不禁又涌起了抑郁之色。

      “陛下,这日子寒气还没褪尽,窗前凉,您还是到屋里歇歇吧。您的病……”

      皇后卫璃柔柔的为缕衣披了件衣裳,忧虑的劝着缕衣,却被缕衣摆手打断了,只得幽幽的叹了口气。

      开春之后,缕衣便病倒了,时不时的咳血不止,已经有半月未朝了。太医只说是旧伤发作又感了风寒,进了方子嘱咐仔细休养。可是卫璃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缕衣这样子不像是微恙,倒是越来越有病入沉疴的趋势,不免也整日忧心忡忡。

      可惜缕衣总也不听她劝,不是夜夜笙歌艳舞,便是日日守着这棵树发呆,颓唐之色尽显脸上,好似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卫璃心中黯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缕衣。

      不知何故,缕衣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窗外的雨下得也不是时候,天色渐暗雨却絮絮不停,湿漉漉的,把阶前的菖蒲都打得憔悴了。

      “什么时辰了?”缕衣问身旁的卫璃,卫璃刚要回话,忽听得外面有总管太监急切的声音禀报:“陛下,铁血卫急报,安国侯夫人傅悠傍晚时逃出安国侯府,意欲离开神京,铁血卫统领沈渊已带兵前去追捕。”

      “你说什么?”缕衣一怔,“傅悠逃了?”

      总管太监深深躬下身子:“是”。

      残蛟元年,缕衣即位后,大肆封赏功臣,因干将在攻占神京之役中有功,遂进干将安国侯。缕衣未予干将实职,但是信守对干将的承诺,将傅悠赐婚给干将,并下旨将傅悠囚于安国侯府邸,由干将负责看守,终生不得出府一步。

      其实缕衣本爱惜傅悠才干,可惜傅悠宁死不降,缕衣原想杀之,干将拼死求情,缕衣念在与傅悠旧交甚厚,虽知留他总是个心腹大患,却还是饶他一命,只是留他性命的条件便是将傅悠终身软禁。

      傅悠禁足十余年,一直安分守己,何况傅悠为相数载,性情最为镇定沉稳,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出逃?

      缕衣眉头一皱,问那内侍:“他因何抗旨出逃?”

      内侍沉默了一下,禀道:“铁血卫未曾明言。”

      缕衣顿时心生警觉,牟一苇做事一向稳妥,他一手带出来的铁血卫向皇帝禀报居然会含糊其辞,加上傅悠的奇怪动向,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莫非牟一苇在刻意隐瞒着他什么事?而且这事还和傅悠、和前朝有着莫大关联……

      “传旨——”缕衣陡然抬起头来,“关闭城门,令铁血卫即刻捉拿傅悠,速速回报。还有……”缕衣犹豫了一下,仍是说道:“着卫彰暗中查访此事因由,不要让铁血卫的人得知。”

      窗外疏雨渐浓,凝成点点珠玉自滴水檐间淌下,溅落一地,涟漪成丝。

      夜幕沉沉,空巷的一头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溅起朵朵水花。

      傅悠拉了拉破裂的衣袖,春雨绵绵遍体生寒,冻得指尖都有些麻。傅悠向后望了望,似乎已经听不见追兵的铁蹄声,身形疲惫的摇摇欲坠,如风中之烛。傅悠扶着墙使劲喘了几口气,慢慢倚着墙坐了下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思绪慢慢飘远。

      十年前,缕衣登基之后,下了一道震惊天下荒唐的旨意:将傅悠赐婚于安国侯干将。

      此后,他屈辱的披上了大红嫁衣,像个柔弱女子一般□□将迎进了安国侯府,以安国侯夫人的名义苟且偷生于世。

      两个男子的婚姻,成为世人的笑柄。何况这两个男子一个是曾经侍奉前朝帝王的将军干将,一个是曾经于前朝忠贞不二的宰相傅悠。

      他受干将所累,也成了贪慕富贵、背信弃义之徒。骨铮铮的傅东篱岂能忍受如此耻辱,与干将成婚当夜,趁干将席间应酬,他举刀自尽,想要留下一身清白傲骨在人间,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被偷偷潜入安国侯府的夏钧雷就出手救下。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黄泉地府和夏钧雷重逢的,当得知周鼎华和周旻仍然在世,夏钧雷已经找到了他们,并且他们特意派夏钧雷来救他的时候,傅悠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般感谢上苍。

      他的信仰,他的爱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这就,够了。

      刻意忽视了夏钧雷灼灼眼神中流露的疼惜和爱慕,他拒绝离开,独自忍下了所有痛苦和耻辱,毅然选择留在干将府里为周鼎华收集情报,为大周复兴做准备。

      周鼎华听夏钧雷禀报之后,沉默良久,最终对身边群臣感慨道:“此大周忠臣良相,有臣子若此,朕之幸也!他日相见,朕当亲拜之。”

      傅悠得知,涕泪交加,誓拼尽全力,以报君主。

      弹指之间,十年飞度。

      每年的这个季节,夏钧雷都会如约前来探望,这也让他枯燥的囚禁生活有了一点点希冀的亮色。只是每次夏钧雷说要带他离开,他总但笑不语,默默回绝,让夏钧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十年苦苦压抑,将青丝染成了华发,任细纹蔓延到了眼角,让他从风华正茂的大周宰相消磨成了安国侯府高墙深院里的困顿囚徒,可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还是等到了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就在昨夜,夏钧雷前来见他,告诉他陛下已经准备充足,不日即将举兵。他激动得几乎要流出泪来,将历时十年、靠从干将的点滴描述中收集到信息加上自己的判断方才绘成的神京兵力布防图交到了夏钧雷手上。

      有了这图,对周鼎华卷土重来、攻占神京会有莫大助益。

      这一次夏钧雷是带着周鼎华的命令来的,要他无论如何将傅悠接回周军阵营。

      可是傅悠心里清楚,周鼎华一天没有夺回神京,他就一天没法安然离开这里,更没法安心和夏钧雷……走到一起。

      不负周鼎华知遇之恩,不负为黎民请命之愿,不负夏钧雷一片痴情,这是傅悠此生对自己的承诺。

      只有等周鼎华真正重新入主神京,他肩上的负担才能卸去,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誓言。

      所以他又一次辜负了夏钧雷的殷殷期望,选择留下,为周军做内应。

      夏钧雷带着兵力布防图离开安国侯府后,消息不知怎的走漏,傅悠竟被铁血卫密探盯上,铁血卫未能探查到夏钧雷行踪,于是试图捉拿傅悠,从他这里搜寻那图的下落。

      干将的耳目从铁血卫那里得知消息,报与干将知晓,干将大惊,不惜违抗缕衣旨意,在铁血卫赶来府里抓人之前,私自放傅悠逃走,并派心腹一路相护,自己留在府内与铁血卫周旋,为傅悠争取时间。

      虽不想牵连干将,可是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傅悠选择,只有匆匆随着干将的心腹护卫连夜向神京城外出逃。

      可惜他们见机得早,铁血卫的速度却更是惊人,竟在城内就截住了他们。双方一场恶战,干将的心腹护卫怎能敌得过如狼似虎的铁血卫,不过片刻便落败,几乎被铁血卫屠杀殆尽。

      几个护卫拼死拦住追兵,助傅悠脱身。

      风雨如注,飘摇着将黑夜淹没,傅悠不敢怠慢,只一心一意的向前狂跑,直到跑到这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方才筋疲力尽的倒了下来。

      雨不知何时下得急了起来,远处惊雷滚滚,一记连着一记,把天幕搅得支离破碎,仿佛刚刚那场战斗里萦绕在耳边的金铁交鸣之声。

      靠在墙边急促的喘息着,任由雨水把自己打的湿透,傅悠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不由苦笑不已。

      那么多精锐士兵全都战死,只剩自己一人,又该如何逃出城去?

      思绪流转之间,忽听得巷口隐隐传来叠叠沓沓的马蹄声,似乎是追兵又追了上来。傅悠立刻自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又冲入了雨幕里。

      踏雨疾奔之际,蓦地觉察到脑后风声一紧,傅悠本能的侧身一躲,刹那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箭尖擦过傅悠的脸颊,“哆”地钉在路面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溜火花。

      傅悠陡然回头,便见到铁血卫的副统领沈渊带着一众铁血卫士卒,纵马舞刀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大雨洗的那些士卒身上的铁甲铮铮发亮,他们的马蹄来回地踱着,却不靠的十分近,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傅悠,只将他视作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

      沈渊悠然的看着傅悠,嘴角牵起一个冰冷血腥的微笑:“安国侯夫人,陛下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陛下呢?你也曾是一朝宰辅,想必也是个识时务的人,陛下仁慈,许你只要交出神京兵力布防图,便留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傅悠眼见全无退路,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更显几分镇定从容。

      贴身衣衫被刮了好几道口子,雨水淋透的几绺湿发胡乱黏在脸上,使他看起来狼狈不堪,然而淡定自若的神情却让他在黑夜里隐隐生出一种别样的光华,令人肃然起敬。

      听到沈渊的劝降,傅悠不禁仰天大笑,眼里泛起一丝蔑然:“这话应该还给你们的陛下,背主叛国的人还有何面目出此妄言!实话告诉尔等,兵力图已交到大周真正的君主手中,早晚有一天,陛下会卷土重来,大周的铁骑会重新踏进神京城门!而你们,”他一抬手,直至沈渊的鼻梁“你们这些鹰犬和你们的主人一样,迟早要遭到上苍的报应!”。

      沈渊闻言勃然变色,“你果然顽固不化。既然如此,日后到了黄泉地府可别怪本座。杀!”说话间大手一挥,大刀霍霍,以裂石开碑之势,直向傅悠劈来!

      刀风呼呼从耳鬓掠过,傅悠心中闪过一丝绝望,不由闭上眼睛。

      然而刀尚未落下,身后包围着傅悠的铁血卫战马忽然引颈长嘶,几个军士惊叫着滚下马来,一个矫健的人影连斩数十军士,将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冲了过来,一剑劈向沈渊,剑下虎虎生风。

      沈渊脸色一变,下意识一侧头,撤回刀去挡,那人却不恋战,只虚晃一剑便闯了过去,一把将傅悠拉上马,牢牢抱在身前。

      沈渊定睛一瞧,不禁仰天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夏钧雷,我搜捕你许久,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

      夏钧雷紧紧搂住傅悠,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围过来的骑兵,握紧了手中的剑。

      “为何要回来?”

      傅悠低低地问了一句,语气里似乎有些焦虑和责备,却也掩不住那浓浓的惊喜。

      “出城的时候听说铁血卫在追捕你,我就折回来接你了。”

      “胡闹!”傅悠嗔了一句,整个人却慢慢贴上他胸口上,听到他重重的心跳,傅悠渐渐安下心来。

      夏钧雷忽然低下头来,炽热的唇轻轻在他的鬓角烙下一个吻,将他揽得更紧,低低道了一句:“坐稳了!”

      蓦地,夏钧雷一声大吼,策马迎上沈渊的大队人马,扬臂挥剑,生生地将当头一个骑士砍成两段。左边一人觑空欲上,夏钧雷余势不减,剑锋只一偏,斜过那人肩膀,那人大叫一声,掉下马去。

      夏钧雷早年战神之名声威赫赫,而今神勇依然不减当年,一瞬沈渊竟有些心摇,一声喝令:“铁血卫,放箭!”

      铁血卫士卒得令,不待同伴撤下,便已纷纷张弓引弦。

      不及退后的骑士惨叫着倒下,夏钧雷手中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乱箭一一拨开,死死地护住了傅悠。趁着士卒换箭的间隙,夏钧雷一提缰绳,纵马跨过包围在四周的几个铁血卫士卒的头顶,就要越众而出。

      沈渊急红了眼,大吼一声,手中长刀飞掷出去,直追夏钧雷的后背。

      “小心!”傅悠惊呼一声,却见夏钧雷后背好似凭空长出眼睛一般,电光火石之间伸手一抄,长刀就到了他手中。

      与此同时,夏钧雷已经带着傅悠闯出包围圈,直向西城门的方向疾奔。

      “快追!”沈渊伏在马上大吼。左右见夏钧雷冲了出去,也跟着拨转马头急追,一阵乱箭攒射,箭却都坠在了夏钧雷的马后。夏钧雷也不回头,只紧紧抱着傅悠,一路疾驰而去。

      风骤雨急,大雨中一骑骏马飞奔而过。风声在耳边渐渐远去,傅悠安安静静地呆在夏钧雷的怀中,在冰冷的夜色里,身后这个人传递来的温暖包裹了他,忽然让他觉得此生从未有过的疲惫,竟在追兵须臾将至的情形下慢慢的睡着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悠蓦地被近在咫尺的刀剑碰撞声惊醒,只觉得身后夏钧雷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傅悠顿时失色,惊问夏钧雷:“你受伤了?”

      夏钧雷却没有回答傅悠,而是凭地一声厉吼,惊得四周战马倒退三步,众骑士皆一失神。

      傅悠环顾周遭,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西城门城墙之下,只是此时已经宵禁,城门关闭,吊桥收起,护城河水水流湍急,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这片刻的耽搁,沈渊竟又率铁血卫追了上来,与守城的士卒形成合围之势。夏钧雷此际已陷入苦战,加之又要保护自己,只怕是再难脱身了。

      傅悠思忖之时,夏钧雷正狠狠地抽了战马一记,凌厉地直扑沈渊。

      刀光剑气凛凛逼人,金刃划破雨幕,发出锐利的鸣叫。夏钧雷宛如猛虎下山,一剑急似一剑,好似疾风骤雨、不容沈渊喘息。

      时间一久,沈渊略逊一筹,渐不能敌,目光一转,避开夏钧雷剑锋,突然挥刀往傅悠身上砍去。

      夏钧雷撤剑不及,情急之下横剑斜身,竟用自己的一条手臂挡住了沈渊的刀,刹那血花迸出,刀痕见骨。

      “钧雷!”傅悠大叫,夏钧雷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剑顺势劈下,沈渊收手不及,五个指头也被夏钧雷齐刷刷地剁了下来,大刀“哐啷”落地,溅起满地雨花。

      傅悠凝视着夏钧雷身上几道新伤,心下黯然:是自己拖累他了,若是他一人,以他之神勇,定能冲出重围。

      以傅悠一命,易夏钧雷一命,有何不可!可惜,终究是……不能跟他再依偎在一起了。

      下定决心,傅悠闭了闭眼睛,勉力压制着浑身的颤抖,回身轻轻在夏钧雷唇角一吻。在夏钧雷愕然的注视下,傅悠倏地推开他,毅然决然跳下马去,只留下一个凄凉的背影,长长地拖在雨夜里。

      与此同时,夏钧雷的坐骑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踢翻了围拢上来的铁血卫士兵,风驰电掣般冲出了包围圈。

      “不!”夏钧雷极力控马,想要调转回头去接傅悠。那马却疯了一般不听主人驾驭,自顾自的狂跑,夏钧雷一低头,便瞧见马身子上插着傅悠的发簪,明白傅悠的用意,顿时心痛的不能自已。

      蓦然回首,层层雨幕模糊了他的视线,只在一道闪电划过之时,他看见铁血卫明晃晃的刀尖架在了傅悠的脖颈上。

      “东篱!”

      夏钧雷纵声疾呼,目眦欲裂,欲救却已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城头上一个黑影凌空而下,轻巧的越过重重铁血卫,将傅悠救起的同时,手中短匕已经挟势飞出,将周遭铁血卫的兵器纷纷击落。

      那人搂住傅悠,半空一跃,一脚踹翻一个铁血卫骑士,恰恰落在那骑士的马背上。

      惊雷滚滚,一记紧似一记,白色的闪电如刀刃割开夜色,傅悠陡然回头,对上了干将闪过焦灼目光的眼睛。

      “你没事吧?”干将一叠声的问。

      刹那万般心绪波涛汹涌,爱恨情仇一起交织心头,傅悠一时怔在那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雨越来越大,狂烈的雨势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要将人生生压垮。耳边听到的,除了狂风骤雨的呼啸,便只有干将粗重的喘息和低声耳语。

      “我已和心腹夺下西城城楼,控制吊桥的绞索就在城楼中,等会儿……我断后拦住追兵,吊桥会被开启,你……和夏钧雷赶快离城,越远越好……”

      耳中轰鸣阵阵,傅悠似乎听到了干将在说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他只知道干将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背叛了缕衣,意味着抛却了一切,意味着……会付出性命。

      无论是对是错,无论是保护他还是伤害他,这个男人都为他,做的太多了。

      傅悠心绪一转之间,去路已被铁血卫团团阻住,而夏钧雷也几乎在同时策马赶回。

      不容傅悠拒绝,干将抬手将他高高抛起,越过重重包围,径直落在了夏钧雷怀里。

      “夏钧雷,好好待他!”

      大吼一声,干将最后回望了傅悠一眼,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中穷尽。而后,他头也不回,冲入铁血卫的包围中。

      风雨声雷电声混着喊杀声回荡在护城河畔,夜幕中干将手中猛然迸裂出尖锐的刀光,如闪电掠过一连串铁血卫将士的脖子,血珠张扬四溅,染红了傅悠的视线。

      干将的疯狂杀戮彻底点燃了铁血卫的怒火,片刻之间万马进逼,刀剑如林,寒光凛凛,冲着他们围拢过来。

      干将平地一声暴喝,金刀霍霍,舞的密不透风,为傅悠杀开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候,沉重的嘎吱声透过乱军传了过来,唯一可以通过护城河的吊桥绞索□□将的心腹开启,巨大的桥身缓缓由上落下,在夜幕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不好,箭楼被他们占领了!”

      “他们打开了吊桥!”

      “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铁血卫陡遇变故,起了一阵骚乱,但是很快就被随后赶来的沈渊平息。

      沈渊捂着还在淌血的手指,脸色铁青的下令,“铁血卫听令:分出一队人马抢占箭楼,将吊桥关闭,其余人放箭射杀阵中所有人,不许漏掉一个活口!”

      刹那,方圆数丈流矢如蝗,密密麻麻攒射过来。阵中有些士兵躲避不及,纷纷被乱箭钉在地上,面目狰狞的死去。

      箭雨越来越密集,夏钧雷和干将拼尽全力,仍然力不从心。混战中,刚刚开启一半的吊桥又缓缓向高处升去,显然是控制吊桥的箭楼又被铁血卫夺了回去。吊桥与城门之间的开口仿佛变成了怪兽张开的大口,在倾盆暴雨下吞吐着微弱的生还希望。

      生死一瞬,干将为夏钧雷断后,状如疯魔,横刀闯入铁血卫阵营之中,放马横踏,刀影纵横,千军之中一时竟无人能挡。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夏钧雷紧紧护住傅悠,策马朝着城门狂奔,此时,吊桥的开口离地尚有数丈之高,夏钧雷猛提缰绳,胯下战马咴咴一声长嘶,仿佛脱了弦的箭一样蹿了起来,直越过数丈落差,稳稳踏上了吊桥倾斜的桥身。

      就在这一瞬间,傅悠从夏钧雷怀里挣扎着转过头来,看到了让他毕生痛悔的一幕:

      夜色如墨,雷声滚滚,长河彼岸,箭雨如潮,密集的射向留在阵中断后的干将,眨眼之间就有百矢中的。干将从马上重重坠下,滚倒在雨幕红尘里,铁铸的箭簇穿透了他的全身上下,在大雨中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他身中百箭,颤颤巍巍的挣扎了数番,方才捂着心口慢慢爬起,艰难地转过身体朝着傅悠的方向望过来。凌乱的头发粘在了脸上,伟岸的身躯摇摇欲坠,血从他的指缝里涌了出来,像奔腾的泉水,捂都捂不住,那鲜艳的红色刺的傅悠双眼生疼。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的视线仍慢慢在夜空中纠缠在一起,此时风起,此时云涌,干将迸裂的鲜血仿佛直接溅在了傅悠的脸上,那么那么灼热、那么滚烫,细细的水珠沿着傅悠的脸颊不停地滴下来,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苦涩的让他快要窒息。

      他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想叫一个人的名字,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血线自干将身下一缕一缕洇开,和着雨水流入滔滔护城河,他们之间无数恩仇,就这样默默泯灭在了干将不断喷涌的鲜血里,淹没在了傅悠难以抑制的泪水中。

      干将吃力地伸出手来,似乎在对着傅悠微笑,目光里溢满了深情和眷恋,那种姿势仿佛是想要抱住傅悠抹去他的泪痕,想要护住他让他再不受伤害,想要……最后一次吻别他的挚爱。

      在干将的注视下,傅悠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被大雨掩盖了视线,那只伸向傅悠的手也逐渐失去了生气,缓缓的,垂落在了瓢泼大雨里。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地远去,安全离城之后,夏钧雷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得得”的蹄声中,却总有一股血腥的味道挥之不去。

      傅悠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里凝固着化不开的忧伤,心下只余一片凄风苦雨,连呼吸都恍惚忘记。

      夏钧雷心中也不好受,听不见傅悠的声音,便体贴地搂住了他的腰,默默为他擦去泪水,低低劝慰:“他一定不希望看见你哭,”顿了顿,又郑重的在傅悠耳边许下誓言:“以后的路,我陪着你走,永不相负,永不相离!”

      傅悠大恸,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伏在夏钧雷怀里,泪水宛如彼岸潮水席卷而来,彻底将他溺毙。

      雨有千声,声声皆慢,天流着凄楚的泪,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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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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