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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1
      云璇初出江湖时,人们都说,出云山庄的云璇小姐不仅一身剑法深得乃父真传,更是美貌温柔谦和达理,从她身上,从来看不到常年习武的粗犷与戾气,也看不到行走江湖的世故与风霜,性子柔和出手却从不优柔,真正是江湖女子中的楚翘。令人一见难忘,再见倾心。不知怎样的豪杰配得起。

      而当云璇嫁给袁敬衡,人们又说,云璇值得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言辞,云璇从未感到不甘;从此阔别江湖,云璇从未感到后悔。那一夜大红喜帕被挑开,明亮的烛光中那个人温柔深情的脸,让她发誓,要更好更好,更配得起他,要做他最完美的妻子。

      于是在一年后仍未生养,主动为他纳入两房美貌姬妾;知道他的繁忙与劳累,握惯剑柄的手开始更习惯煲汤火候的掌控;拿起账簿管理庞杂的山庄事务,只为他晚归时少一点琐事打扰……一切的付出都不求回报,只要他柔和地看她一眼,这一切的放弃就都值得。
      如果他注定要成为江湖人的太阳,那她愿意做他背后的小小一盏烛台,在他累时倦时,照亮他回来的路……
      他曾说,人们都说夫人嫁与我是如何幸福,却不知我能娶到夫人如何幸运!
      这是她听过,最美最美的情话。
      然而千言万语满腹辛酸到最后竟只化作为他披上外袍,嘱咐一句,天冷,仔细冻着。

      他懂她,这就够了。

      2,
      八月十四。
      月已中天,夜已沉。
      桌上的菜已然冷透,主人还没有回来。、
      云璇有些心神不宁,但她是大夫人,自然不能胡乱猜测,先乱了阵脚。旁边等着为他接风洗尘的妾已经有些不耐烦,云璇只好道,你们先下去用饭吧,今晚不用等了。

      一个人在偌大的厅子里坐着更心慌,索性披上斗篷,让丫鬟提着灯,到门外等。
      初秋,夜寒浸人,就这样站着,竟然也有点冷。心情渐渐沉定,又隐隐夹着一丝期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写这句诗的人,是否也是抱着同种情思待人归?

      不知站了多久,慢慢地,那路的尽头浓黑如墨处仿佛破开了一道闪电,是他。
      没有骑马,竟就这样一路踏着轻功而来,是因为赶着回家么?云璇心里有些暖和,又有些嗔怪。
      “怎么在这里?”没有问候,甚至没有称呼,一切都熟悉得好似他从未离开。

      帕子在手里绞,想要擦去他额上的汗,又觉在下人面前不该如此放肆,于是也学他,淡淡地问一句。
      “饭吃了么?”
      他摇摇头,错身进去。
      “回去吧。”

      不知道为何,有一点失望。这么久没见,总希望第一眼看到时,他的眼中能掠过一丝惊喜,能笑着问她一句过得好不好。
      手背突然一暖——竟然是他拉住了她。羞涩地挣一下,没有挣开,只好由着他。一路过去紧跟着他的脚步,只盼少一点被人看到。

      云璇问为何晚归。
      他淡淡道“顺手救了一个人,耽搁了一会儿。”她好奇地看着他,他只好放下筷子,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云璇脑中反反复复旋转的却是“画舫”“逼迫”“跳水”,莫不是什么遭到调戏的良家女子,不,还是勾栏女子更有可能。但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只是救了一个路人而已,不管是妓女还是良家女子,都只是路人而已。江湖事杂,他又盛名在外,救人本就是常事,她又怎能事事在意?

      3,

      云璇送早饭进来,看到她的丈夫正在习武,一时竟看痴了。
      剑似流光,破开虚空剑影如电,而舞剑的人身子矫健如龙御水,人剑合一,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潇洒,无迹可寻。空中竹叶片片纷飞似刃,飘落下来既美且幻,如同一场竹叶雨。
      看得出来,此趟出门,袁郎的功夫又精进一层。
      云璇表面并不在意江湖上的是非,然而丈夫身为武林盟主,江湖恩怨必然要缠上身,她不由地也打听了许多东西——即使这些东西她从来不向袁郎提起,她不希望他在整日的江湖事务中脱身后仍然要听这些话题。

      江湖已经平静了许久,至少在她父亲这一代,没有外扰、魔教势微,江湖各派间也没有大的摩擦,狂放一些的人甚至曾说过,这个武林盟主七岁的小孩都当得。
      然而在这一届武林盟主选出来的前三年,魔教的葵花宝典突然现世。人人都知,练此功者必先自宫,从此性情大变,喜怒无常。然而即使如此,仍使人趋之若鹜。大约人生不过百年,若得此捷径震世一回,倒也不枉来世上一遭。
      云璇觉得自己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魔教教主欧惜天,正是练了此功,七年内,将原已势微的魔教又重振威势。
      若说如今中原武林已被魔教随时侵略的阴影所笼罩,此话一点都不虚夸。而中原各门派战战兢兢人心惶惶之时,就越发凸显出武林盟主的重要性。

      所有的目光都看着她的袁郎,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他一人肩上。若是成,则名垂江湖,若是败,则整个武林面临覆灭。
      好在,她的袁郎不负众望。
      她想到他刚回来那晚,以前那些郁结在他眉间的忧愁似乎已经散去,让她相信,他已经得到了解决一切的办法。
      她信任他能承担起一切,疼惜着他的承担,又无比骄傲于他的承担。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袁郎若成为英雄,她愿意成为他脚下最默默无闻的基石。
      然而此刻,看着舞剑的他,云璇更有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痒,技痒,手指在蠢动,渴望再一次握剑、和他并肩站立的冲动从未如此强烈。
      她沉默地握紧食盒,提醒自己,这才是我的一切,这才是武林盟主需要的女人。他的盟友和兄弟已经足够,我的武功对于他是多余的。

      不知何时,站在中心的人已经停了下来,伸出手掌接了一片绿叶,看了一会儿,直到云璇叫他。
      下午出门,云璇照常把丈夫送到门外,为他系上披肩。
      “晚上可能会回来的晚,不用等我。”
      云璇点点头,知道今天约袁郎出去的是那个令人不快的华山掌门人姬华庭,去的地方必然是令人不齿之地。可是袁郎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她要多提醒反而显得多疑狭隘。于是只道“少喝些酒,身子要紧。”
      她的丈夫点点头,便离去了。

      以后的很多日子里,云璇时常想起那一天,下一个念头总是如果我阻止了他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然后是蚀骨锥心的痛与悔,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不会,我从来不会阻止他做什么,所以一切都不会改变……

      4,

      云璇觉得自己的丈夫变了,具体要问她哪方面,又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地方,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否仅仅是她多心?
      他不过出门的次数多了一些,偶尔会发一下呆,跟她说话时常心不在焉,喜欢盯着院子里那丛翠竹看,有时候会摘一片叶子折成小舟的摸样……
      可能是最近风传的魔教要倾教东来的传闻令他忧心,于是偶尔发怔或者摆弄些小玩意儿也属常情。

      最近的传闻越来越厉害,魔教仿佛成了悬在人们头顶的一层黑色阴云,随时会引来暴雨与山洪,江湖人心更是浮动,出云山庄的大门都几乎被来往人等踏破,他那里还有功夫去生他想?
      而在私下里,她知道武林正派正在集结人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给魔教一个攻其不备。
      这种紧张的时刻,云璇也只能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打扰他。
      两个小妾不知好歹,跑到她跟前来哭诉庄主打回庄后一回都没进过她们的房,也让云璇三言两语半劝半威吓地压下。

      然而这件事不知如何竟传进了袁郎耳朵里。将她叫进书房,无声地看了她半天,直叫她羞怯地不知往哪儿看才好,只好盯着他书桌上的镇纸。
      “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苦。”心里甜得好似泛出蜜,他总是能一句话就让她飘上天空,幸福无比。有些隐秘的期待,等待他过来圈住她,或者拉拉她的手。这好像是一个仪式,每一次真情流露,总要碰一碰人,让那种感激和爱护无声宣泄。
      “我今晚就要出发,庄里的一切要靠你了。”
      云璇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会……很凶险吗?”
      “只要能逼出欧惜天,就有胜算。”
      云璇明白再问下去已经是机密。
      “嗯,我相信你。”
      她看到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突然有些不安。
      袁郎走到书桌前,从镇纸下抽出一幅画,卷好,小心翼翼地放入卷筒,一边说,“你先出去吧。”

      5

      云璇站在门外,最后一次为他系上披风,轻声说:“早点回来。”
      她知道,很有可能,他再也回不来。

      当一切恢复原本的步调,云璇想起那幅画。
      走进他的书房,找出了那幅画,展开——
      先是定下心,因为这画上人是袁郎自己。
      再是吃惊,竟然这么真!画的人不知用了怎样的技巧,竟生生的让一个画中人一颦一笑在眼前一般!
      之所以说真而不是像,是因为画中人的五官与温郎像极,而那神态气质,却是大相径庭,大约只要是认识袁盟主的人,对他的威严深沉和他性情中的敦厚一样深刻,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会露出这种温情脉脉的神思。
      云璇有一瞬间的惶惑,袁郎,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在想些什么?为何身为你的妻子也从未见过?

      云璇也懂一些画,不由对这幅画的技巧产生兴趣。
      人物画向来讲求细致的勾勒和墨色的一层层渲染,而这幅画只用了水墨,画师下笔飞快,线条只寥寥几根勾了大概的轮廓,用水释墨调了不同的浓淡,点了必要的几处,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就出现了。
      无迹可寻——每一处都如此简单直白——可合在一起,便让人觉得突然间点石成了金,那么亦真亦幻,生动引人。

      外间传来推门声,云璇吓了一跳,连忙躲在屏风之后。只听两个清脆的声音聊开。
      “……说前几日见到庄主失魂落魄地从听浪阁出来……”
      “吓!别胡说,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还失魂落魄,他倒是敢编。”
      “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不止他看到。大家都知道了,连那两个狐狸精都知道,上一次找夫人去闹还被赶了出来,照我说,夫人对庄主未免太不闻不问,冷淡成这样,也难怪庄主要出去找……”
      “可那是个相公!你见过相公是什么样的吗?庄主再怎么也不可能喜欢那种人……”

      “咣当!”
      两个丫头吃惊地看着云璇铁青着脸浑身颤抖,而面前是碎成一片片的梨花木镶四季图景的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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